第29章
少女陆丹是伙伴们眼中的公主,她身上的高雅气质让方进白仰慕不已。他总是想方设法接近她,又觉得她高不可攀,只有陆丹遇到困难时,方进白才有这样的机会。陆丹不拒绝,他就很幸福。
小小的年纪,方进白就开始失眠,陆丹的一举一动整天在他眼前飘来晃去。他天天盼着帮她做点什么,一天见不到陆丹他就感到失魂落魄。他偷偷收集陆丹用过的旧书、糖果纸,玩过的竹条,扔过的石头,陆丹给他的零食也是一个不少地保存着。见不到陆丹,就看看那些东西。日子虽然大都是心烦意乱的,但有时也感到一丝甜蜜。
到了初中,陆丹像一朵绽开的花蕾,亭亭玉立。方进白看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饥渴和恐惧。
陆丹上高中,他开始思考怎么消除与她的差别,让自己有底气地去追求她。城里人高中毕业要“上山下乡”,多数人再招工进城,少数人被推荐上大学或提干,也有人“扎根农村”当农民,方进白希望她是最后一种。作为回乡知识青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可以当个基层干部,也能作为优秀分子招工进城,还可以被推荐上大学。他时刻梦想着自己有个好运气。
陆丹进城上学的路上曾经发生过强奸案,方进白认为很不安全,用打工挣得的钱到旧货市场买了一辆旧自行车,谎称自己每天都到城里干活,陪着她一道骑行。
方进白似乎很不幸运,他的理想一个个落空,最后的希望是去部队当兵。他认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就悄悄把心里的打算告诉陆丹,陆丹没有任何表示,他回来伤心了许多天。但他相信只要能顺利入伍,就有可能被提干,与陆丹的差距自然消失,她的态度一定会转变。
他一次次幻想着在部队被提拔为干部,陆丹又欣然接受他的求婚。他把美丽的女友带到部队,让战友羡慕、嫉妒;回来探亲要骑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带着陆丹访遍所有亲友,好好风光一番;再摆上几桌酒席,叫来同学和发小,花钱买他们的妒忌。
体检合格的人数远远超过应征名额,方进白开始紧张。他没有靠得住的社会关系,也就没有竞争力。政审中发现他的一个远亲是国民党投诚人员,他最终被淘汰出局。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方进白感到这一生也将就此结束。得不到陆丹,他看不到生命的价值,活下去也就失去了意义。他找来绳子和农药准备自杀,希望一切不公与残酷都随他一死而了之。他怨陆丹,但舍不得恨。他找来关于陆丹的“收藏”一遍遍翻看,许多美好的回忆一次次打动他,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结束,命运可以轮回,如果一切真的无法改变,那就是一种宿命。
他扔掉绳子和毒药,决定度牒出家,希望通过自我造化再一次出人头地。
都说佛法可以让人洗心革面,方进白遁入空门开始渐渐明白人生是因为杂念太多,所以总觉得幸福太少;生活被欲望支配,生命只能是一次痛苦的挣扎。
他慢慢不再想念家人,不再回忆往事,不再为过去的境遇愤愤不平,甚至也不再去想陆丹。
项锦轩,是方进白在寺庙里结识的同道,一个大块头的东北人。他很有学问,身在界外还天天刻苦读书,研究佛教、法律,还潜心学习市场经济学。方进白跟着他看了许多书,了解了很多自己从不知晓的东西。
一天晚上,项锦轩突然宣布还俗,接着又说出自己的身世。他本是一名大学教师,因为爱上自己的学生并与之同居,被女方家人告发后,以流氓罪判刑七年,出狱后削发为僧。他还俗的原因是国家政策发生重大变化,有知识的人正在被重用,个人可以开店、做生意。所以,他要出去拼搏一把,赚上一笔钱把那位还没有成家的女学生娶回来。
方进白仅有的一点信仰又一次开始倾覆,他怀疑走进寺院的人并不是为了修身,而是在等待,更像是一种投机。表现出的虔诚是一种做作,或者是一种伪装。
就在方进白极度迷茫的时候,项锦轩给他寄来一所大学专科学校函授学习的通知书,并为他支付了所有费用。
走进大学课堂,方进白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肤浅,也感到作为一个僧人的可悲。那些整日闭目诵经的人,与其说是为了普度众生,不如说是为了救赎自己,正像自己一样,试图在一片荆棘丛中找到一条抽身而出的蹊径,通过修行来同过去分手。这种寂寞人生,其实是悲剧的延续,而不是生命的重新崛起。
方进白的同学有一位来自鹿起县银行,无意间说起《大众电影》封面上的一个女星像她的同事陆丹。方进白心里立刻掀起狂涛巨澜,往事潮水般涌进脑海,曾经的美好与感伤瞬间复活。
经过处心积虑地打听,方进白慢慢知道了陆丹的一些消息。她在银行工作,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丈夫是个知识分子。他最想寻找的答案是陆丹是不是幸福?同学的说法是,陆丹丈夫是个书生,不懂生活,不会很好地照顾别人,陆丹需要独自承担家庭生活,没有多少关爱和体贴。
方进白感到愤怒,他认为这对陆丹不公。她生来就应该过着公主般的生活,不应当被改变,也不能有人去改变。她现在受苦受难,是因为她的丈夫没有尽到责任,她不该嫁给他,她找了一个不该找的男人。他恨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仅是个不称职的丈夫,还是迫害陆丹的罪人。也许是他的长相骗了陆丹,也许是学历骗了她,也许是社会地位骗了她。总之,方进白认定陆丹是上当受骗。方进白感到无法容忍,心里有一种反击的冲动。如果出家是为了拯救自己,现在轮到他去拯救陆丹。
一个阴雨绵延的傍晚,他只身来到鸡飞岭上的小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