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孙杰费尽周折,从肖达被杀现场遗留的木杠上用茚三酮提取到一枚残缺的指纹,通过比对与官勇的指纹一致。沿途走访有多人证实案发那天早上官勇骑摩托车从公园驶向鹿鸣山方向。这样,官勇杀害肖达确定无疑。
虽然确定了凶手,但左岸并未轻松下来,他觉得案件还没有真正见底。因为官勇没有杀害肖达的动机,真正想杀死肖达的人还在他背后。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重大进展,按照惯例,刑警们要聚餐庆贺一下。办公室里,许多人开始评论哪家饭店味道好,谁家饭菜最实惠,一些人哼着小调互相调侃,大家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
左岸态度比较冷淡,许多人暗暗着急又不好明讲。吴宏运和王四清共同推荐曹颖去“进谏”,刘朝晖笑着没表态,其他人一致赞同。曹颖感到“盛情难却”,蹑手蹑脚地走到左岸面前,小声说道:“左大,我有事向你报告。”左岸刚一抬头,她赶紧接上说,“弟兄们这些天又急又累,现在案子破了,大家都想‘搓’(吃)一顿。”说完,以一种调皮的眼神等着左岸发话。左岸微笑一下,问:“你是民意代表?”曹颖上前一步,双手抱拳,答道:“正是。”说完,小声补了一句,“我是被‘绑架’的。”左岸笑着站起来。
十几号人拥在王四清办公室,大多是两人并坐着一张椅子,也有人坐在别人的膝盖上,找不到座的就倚在办公桌上。抽烟、喝茶、叙话,尽显一种放松后的垮态。这时候你想象不到,他们的经历中有过无数次沮丧、惊恐和后怕,不是因为他们健忘,而是习惯于一种“迟钝”。
“肚子都没油水了吧?”左岸笑着说。
王四清赶快接上:“你不让他们下馆子,都要杀我这头‘黄牛’吃了。”大家互相看着只笑没说。“先犒赏你们一支烟吧!”左岸从口袋掏出一包烟分发出去,待大家点上烟,又道,“喝庆功酒我看还早了点。”左岸只说一句然后看看指导员。刘朝晖心领神会,马上说道:“这个案子还不能算最后破案,官勇后面还有人。”
孔识丁一直在闷头抽烟,刘朝晖说完他接着说道:“官勇背后有没有人不好说,但杀肖达一定是官勇杀的。就凭这一点大家吃顿饭,我看理由相当充分。”
孔识丁话音刚落,有人跟着鼓掌,刘朝晖显得有些尴尬。他是给左岸搬“梯子”,现在自己找不到台阶下。王四清背起双手在人群中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吃也有道理,不吃也有道理……这个问题是不好解决……”说着,两只眼睛不停地瞟来瞟去,希望再出一个“孔识丁”。曹颖看出王四清在演戏,瞪眼瞅着他说:“‘添柴’‘浇水’你说个明白。我知道摊上吃的你就没有‘阶级觉悟’了,既然想吃,就别当墙头草,跟我们耍阴。”王四清还有个外号叫“吃匠”,曹颖早猜定了他的心思。
曾小灿怕左岸为难,主动说:“不行,我去安排吧?”
左岸还不说话,王四清瞅着两位女将,道:“这两位是本人带出的高徒,两个女‘吃匠’。”吴宏运眯着眼睛,跟上一句:“这位大师,专教女徒子,不收男弟子。”曹颖操起报纸夹对着吴宏运的肩膀打过去,听他一声痛叫,大家都乐起来。
左岸见大伙对这顿饭这么执着,便说:“这顿饭一定要吃,只是活还没干完,喝酒难以尽兴。今晚先请各位吃肉包子就榨菜,再加几个班,把官勇后面的人找出来,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大家鼓掌喝彩。
吃完饭,会场搬到局党委会议室。这是全局最豪华的场所,地面铺着地板革,桌上有紫红色丝绒桌布,椅子是带不锈钢扶手的简易沙发。曾小灿和曹颖给每人泡一杯上等的“小兰花”,一整条拆开的渡江烟摆在桌子中间。他们很少有这种待遇,仿佛是左岸对大家的某种补偿。
“指纹鉴定复核意见出来没有?”左岸问孙杰。
孙杰答道:“电话催过省厅,鉴定书没做好,结论同样是认定。”
“按正常案件来办,官勇杀死肖达,凶手自杀,案件完全可以结案。但是,这个案子不能就此结束,因为官勇杀害肖达不是他真实的目的,背后还有深层次的原因,我们不去一追到底,会违背警察的操守和刑警的良知。从逻辑上讲,官勇不会去杀肖达,但是,他杀了!为什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在借刀杀人,我们必须找到这个人。”左岸显然思考了很久,“找到这个人也许不难,围绕肖达夫妻俩深究下去会有新的发现。真正困难的是如何解开官勇自杀的谜团,这也是这个案件真正的玄机所在。”左岸的话像一块磁铁,把大家的思想都吸引过去。
“官勇是不是被人杀人灭口?”法医说。
“杀人灭口应当是被他人杀害,而不是自杀。”王帆认为。
“既然确定官勇杀过人,他自杀的动机不就是畏罪吗?”曹颖看着大家。
“官勇是自杀,但不像是‘畏罪’。”王四清摇头。
“那就是神经病。”吴宏运又鼓起眼球。
“我也认为官勇不是畏罪自杀。”孔识丁慢腾腾地接上话,“简单考虑,官勇杀了人完全可能畏罪自杀。但畏罪自杀的前提是他要有畏惧感。官勇自杀是在我们侦查工作还没有展开之前,谈不上受到怀疑,也不存在有威胁感,当然也不会有畏惧感,这时候为什么要自杀呢?另外,他自己最清楚他与受害人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我们能不能怀疑到他?他需要不需要因此而畏惧?事实证明我们从肖达身上就是没有发现他,他何必去畏罪自杀呢?”孔识丁说完,会场静了下来。
王四清左右打量一番,然后说:“官勇的衣着,摩托车上带的木凳(自杀时垫脚用),从杀人现场直奔鹿鸣山,这些都说明他事先准备好杀了肖达就去自杀,而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大家的分析都很有见地,官勇虽是自杀,但他为什么要自杀确实不好理解,值得我们坐下来好好研究研究。”刘朝晖一边说着一边挠头。
“既没‘逼’,也不是‘怕’,事前还有所准备,说明自杀是他自己的真实意愿,还能再有什么可能?你们这样转来转去,把自己给转糊涂了。”“吴老转”说给转糊涂了,大家觉得好笑。
左岸点上一支烟,见没有人再谈新的意见,说:“在不知道官勇是凶手时,我们就认为他自杀的情形有许多反常,现在确定他是杀害肖达的凶手,令人费解的东西更多。官勇既没有杀死肖达的动机,也没有自杀的动机,但是,这两件没有内心起因的事他都做了。他是一个健康的人,他的行为一定受自己的思想支配,只有当有人控制住他的思想时,才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把别人想干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肖达虽然是官勇杀害的,但官勇并不是真正想杀死他的人,官勇是在替他人泄恨。如果这样想,官勇杀人容易理解,难以理解的是他杀了人马上去自杀,而且是毫不犹豫。这种情况非常违背常理。我想,恰恰是这种不可思议,说明他的精神已完全被人控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这种分析也许有些离奇。但我们回头想想,官勇自杀过程中有许多‘离奇’在提醒着:戴白手套,口含佛珠,用黄绫作绳索,选择鹿鸣山顶上的白果树。这些发生在一个自杀者身上,极不正常。”
会议室烟雾缭绕。以往左岸发言大都是就事论事或拾遗补阙,这么系统地分析一个案件并不多。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看问题一向比较尖锐,能透过案件中的许多矛盾发现事情的本质。
“想杀肖达和控制官勇的实际是一个人。找到他很不容易,因为最能提供有价值线索的两个人都不在了。如果这从预谋案件角度看,他已经成功了,仇家和凶手都死亡,他自然已经很安全。由此可以想到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对手,他一定老谋深算,经过长期准备,经心谋划。不过,有三点我们可以抓住:一是他肯定与肖达有积怨,这种积怨有可能是现时发生的,也可能已经非常久远,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二是这个人与官勇生前肯定有接触,这种接触可能比较隐秘,但是,时间上可以确定在发案前不久;三是从以往的经验看,能控制人精神的不外乎是利用宗教、封建迷信和歪理邪说,我想这个幕后人也逃不过这三种人。”
夜已经很深,县城里看不到几处灯火,城市和人同样都睡定了。天空如水,一阵凉风吹过,让人感到冷飕飕的。大家个个浑身发飘,两腿打软。刑警素称“夜猫子”,喜欢夜间作业,但是,连日劳顿使大家都筋疲力尽。曾小灿提意吃点宵夜,好吃争喝的他们竟然没人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