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鹿鸣山上的死者尸检结果是自杀。死者叫官勇,三十五岁,一个个体羽绒加工厂的老板。
“死者颈部的索沟在右后方形成马蹄形提空,解剖发现索沟相对位置广泛性皮下出血,舌骨骨折,多个器官有明显的缺氧症状,身体其他部位无损伤。所以,我们认定死者为自缢身亡。”法医张维向专案组汇报尸检情况。
“衣着和随身物品有无异常?”左岸问道。
张维翻开尸检笔录,答道:“死者衣着是一身藏蓝色显暗条子西服,系一条浅红色领带,脚上穿黑色皮鞋。皮鞋上有一些水渍和尘土,其他部位都很干净。上吊用的绳索是一种黄色布料,质地一般。死者嘴中含一颗直径四点五厘米墨绿色珠子,两只手戴着白色细纱手套。”
“这身打扮,像是要出远门。”孔识丁说。
“他到西天去,当然是出远门。”王四清一本正经地接过话,随后又补上一句,“准备去死的人都会把压箱底的衣服穿到身上。”
“这也足以证明他是自杀。”刘朝晖跟着说道。
曹颖提起暖瓶准备给大家倒水,室内的烟气熏得她难睁眼睛,她一边用手扇开烟雾,一边嚷着:“太呛人了,各位烟民绅士一点好不好。”会场没人响应。她给吴宏运倒水,吴宏运故意猛吸一口烟对着屋顶喷出老高,曹颖见他有意挑衅,伸手把他叼在嘴里的烟扔到地上,又狠狠踩上一脚。老吴“中枪”,大家都笑了。吴宏运伸手摸摸嘴巴,突起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冲着她说:“赶快找个抽烟的男朋友适应适应吧!不然,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曹颖绷着脸倒茶,不再理他。
王四清悻悻地瞅了曹颖一会,见她没有反应,挠挠头自言自语地说:“单身烟民嘛,虽然紧俏,也能搞到‘现货’。”说着扫一眼正在默默吸烟的孔识丁。
大家心领神会,个个窃笑起来。曹颖被逗得脸上有些臊红,看到左岸一脸严肃才没反击。不过,这种“酸幽默”,她也习以为常。
“官勇是个什么样的人?”左岸问。
王帆赶紧掐灭手上的烟火,翻开案卷材料说:“官勇住在城关镇城东村,自办一个‘吉祥羽绒厂’,从事羽绒加工。厂址是利用自家宅基地扩建的,规模不大,只有十几名工人,年产值五百万元左右,利润三四十万元。群众普遍反映他性格内向,胆子不大,不善交际,没有多少朋友。没发现他有经济纠纷和明显的个人恩怨。”王帆警校毕业时间不长,算是新兵,但他脑瓜好用,进入角色很快,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他近期都在干些什么?”左岸接着问。
“两个月前,他和几位同行去浙江考察过几家大型水洗绒厂,回来后就好像有什么心思,生产过问得越来越少,个人行踪也有些反常,要么整天不出门,要么骑上摩托车彻夜不归。从来不说他在干什么、想什么,对自己老婆也是如此。”刘朝晖接着补充道,“距尸体两百米左右的山坡上有一辆洪都牌摩托车,钥匙还插在锁孔里,通过车牌照确认,车主就是官勇。现场的小木凳经过辨认也是他家的。”
“从尸体上能不能推断出死亡时间?”左岸问法医。
“胃内容完全排空,肯定是末次进食六小时以后;结合尸温分析,死亡时间倾向在早晨五点到七点之间。”
“这个时间与几个采蘑菇人反映的情况基本一致。”王帆说道。
左岸点点头,又问:“他家生活条件怎样?”
“经济条件在当地屈指可数。单门独院,一幢三层小楼,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其他陈设比一般城里人都好,自己骑的摩托车价值七八千元。”
“他已经提前步入小康生活了。”王四清羡慕地说。
左岸沉思了一会,望着大家说:“官勇的生活如此优越,生意没有重大挫折,也没发现其他矛盾和纠纷。一个看上去很幸福的人为什么要自杀呢?”
大家的目光一下被吸引过去。自杀不构成刑事案件,左岸突然提出这个疑问,显然他有不同的看法。
“与我们这些穷光蛋相比,他过得算是神仙日子。是的,他不应该去自杀。”王四清有同感。
“当下那些有钱的小老板都时髦搞婚外情,会不会是感情纠葛让他想不通?”曹颖提出自己的假设。
吴宏运又突起眼睛,反对道:“殉情只有女人做得到,男人没有那种死心眼。有钱人搞婚外情,女人是冲着男人的钱,男人仗着有钱寻开心,各取所需,逢场作戏,没有真情。谁都不会搭上性命去玩。”
孔识丁猫坐在人群里抽烟,一直大气未出。听了吴宏运的话,他立刻抬起头,说:“人间自有真情在,沾上‘情’字都有真切的部分,老吴一概而论,是谬论也。”孔识丁说完又埋下头,文绉绉的语气把大家逗得笑起来。
“如果从动机上看,官勇自杀是不好理解。”刘朝晖谦逊地看左岸一眼,改变了主意。
“现场反映就是他自己站着凳子爬上去自缢的,这个结论没有任何疑问。”张维对大家的质疑好像感到不可思议。
“案件性质就是要凭现场和尸体‘说话’,官勇怎么死的,现场和尸体已经说得很清楚。既然有了结论,搞不清动机也不影响对它的定性。”王帆认为有了自杀的结论,动机就不是太重要。
“自杀动机千差万别,一时搞不清是常有的事。只要肯定是自杀,在其他方面过于纠缠意义不大。”孔识丁支持王帆的意见。
“还是让我们抽支烟吧?”曹颖“抗议”以后,左岸一直在禁烟。他友好地望着曹颖笑笑,掏出自己的烟分发给大家。“积重难返。谁叫我们又是孤独的少数呢?”曹颖看看曾小灿不无解嘲地叹息一声。
点上烟,大家精气神提振许多。
“官勇之死可能远非我们所以为的自杀那么简单。”左岸说,“动机不明或者没有动机而去自杀,这是明显的矛盾。从来没有无因之果,没有动机去死往往都是它的背后有更大的玄机。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很多谜团。准备自杀让自己穿得整洁一点可以理解,戴着一副白手套似乎有些多余;死后口含一颗墨绿色的珠子,这有什么作用?上吊不是用普通的绳子,而是用不常见的黄布?为什么不在家中自杀,而要骑着摩托车到鹿鸣山顶的白果树去上吊?……我想,官勇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特殊用意。正因为有这一连串的不可理解,才让我们弄不清他自杀的动机。这些疑问之间应当是相互关联的,都是为他某种处心积虑的目的服务。所以,我认为自杀只能算是官勇的致死方式,而不是他的死亡性质。我们的工作还远未结束……”左岸连抽几根烟。一个个“为什么”把一桩看似普通的自杀事件引入扑朔迷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