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子拉塞拉斯在幸福谷中郁郁寡欢
在这里阿比西尼亚皇帝的王子、公主度着各种安乐的温柔生活,由精于让人开心的侍从奉侍,享受着一切感觉能得到满足的事物。他们在芬芳的花园里游玩,在安全的堡垒中安眠。一切技艺都用来使他们满足于自身的环境。他们的贤哲老师们都尽量地告诉他们外面的公家事务是多么苦恼,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纷争,是人吃人的社会。
为了让他们更加相信自己生活幸福,每天都有美妙的乐曲给他们欣赏,这些曲子都是以幸福谷为题的。常有各种各样的享受来供他们欢娱。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可寻乐。
这些办法一般都很成功,王子们很少想扩大他们的活动范围。他们完全认为自己日子过得很好,他们坚信一切人工或天赋的好事他们都享受到了。他们认为一切被排斥在这个安逸尊荣的幸福谷外的人都是些幸运的玩物或者是厄运的奴隶。
这些王子、公主夜眠晨起感到对自己、对别人都非常满意。唯独王子拉塞拉斯不然。他到了二十六岁时,开始不与别人共欢乐或交往,而是喜欢独自漫步或者沉思冥想。他常常从摆满了珍馐的桌上突然离开,或者对眼前的美味佳肴忘了品尝。有时当乐曲奏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离去,躲在听不到音乐的地方。他的侍从们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努力想叫他重温旧日的娱乐,但是对他们的殷勤,他漠然置之。他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一天天地在河边树荫下度过,有时他谛听枝头群鸟的鸣唱,有时他独自观看河中游鱼的相互追逐,有时他又远眺充满牲畜的高山和草原,这些牲口有的在吃草,有的在树丛中睡觉。
他的这种怪脾气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于是有一位老太傅,由于他的谈话,从前王子很爱听,便悄然跟踪,想发现他郁郁不乐的缘故。王子没有觉察有人在他跟前。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在山石间吃草的山羊,就开始比起山羊们的处境和他自己的生活来了。
他自言自语道:“人与其他生物之间到底有何不同?每种在我身边跑过的兽类都和我一样有身体的需要;它们饿了就要吃草,渴了就要喝水,一旦饥饿和干渴得到解决,它们就满足了,就躺下睡觉;过一忽儿它们起来又饿了,它们就又吃草、睡觉。我同它们一样也感到饥与渴,但是饥与渴解决了,我倒不能休息;我同它们一样,会因为缺少吃的喝的而感到痛苦,但是吃饱喝足之后,我并不满意。饱与饿,渴与不渴之间的时辰是无聊与苦闷的;我甚至愿意再经受饥饿,以便我的心思可以活跃起来。鸟儿们啄食浆果或谷粒,然后就飞到林间枝头,欢唱不变调子的歌,好像是很快活的样子。我也可以学他们的样儿,听人们弹筝唱歌,但是昨天使我高兴的乐声今天我就厌倦了,到明天要更为腻烦。在我的心里我找不到一种观赏力不是自我乐此不疲的,可我自己并不开心。人类一定有一种天生的感觉是这个地方无法满足的。再不就是人类有一种身体感觉所不及的欲望,这种欲望如果得不到满足,他就不会感到幸福。”
说了这些话之后,他就抬起头来,只见皓月当空。他缓步回宫,在走过田野的时候,他看见周围的许多动物。于是他说:“你们是幸福的,用不着嫉妒满怀不乐的我在你们中间穿行;同时,我也不会嫉妒你们的幸福,因为你们的幸福不是人类的幸福。我有许多的忧愁,你们是没有的;我身上没有疼痛的时候我却怕痛;我有时为了记起来的恶事而感到害怕,有时又为将要来临的丑恶而畏惧;这就像上天把特殊的痛苦赐与了人类,使它与特殊的乐趣对等。”
王子一边回宫,一边说着这些话。他声调哀婉,但是容貌却表现出一种对自己的见解敏锐的自喜,他对人生的愁苦好像感到某种安慰,一是他自觉感情敏锐细致,也是由于他的言辞优美。回宫以后他就欢快地与众同享晚间的娱乐,而众人则看到他心绪轻松,也就大为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