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雪
骆莎桐的去程飞得七上八下。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可以紧张成这个样子。在八个多小时的航程里，她在厨房打翻饮料盒五次，送错饭三次，把威士忌加冰当作可乐送给了第二排不会喝酒的客人。身为资深乘务员的她这一班飞得实在糟心。
骆莎桐感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工作，内心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排演着和陆彻寒重逢的剧情。
他会是什么表情？不耐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情？
他会跟我说什么呢？是说“你来这儿干什么”还是“好久不见”？
他会决绝地对我冷酷无情，还是依旧残余一点当年的温柔？
骆莎桐希望飞机快一点到达，又希望飞机永远不要到达。她矛盾极了。
此刻，陆彻寒又一次成为了她的男主角。骆莎桐悲愤地想，完了，自己一生都无法越过他这一章了。这个她在自己最辉煌最灿烂的时光里遇见的男人，与他有关的记忆注定跟随她一生。
要不是上次苏海伦告诉她陆彻寒结婚生子的事，骆莎桐几乎已经把他忘了。这个沉睡的名字一经提起，就像山火一样难以止息。更要命的是，苏海伦还告诉骆莎桐，陆彻寒一直因为生意的缘故独自住在温哥华。老婆和孩子在英国生活，上次只是偶尔一起来温哥华滑雪。这样一来就更坚定了骆莎桐要去找陆彻寒对质的决心。
这个男人真是坏透了，结婚后还过着表面上的单身生活。骆莎桐气得把手里准备调酒的冰块砸得沙沙响。
叶桓桓似乎看出了骆莎桐的手忙脚乱。趁着发完第一顿饭的间隙，叶桓桓轻轻地问：“怎么了前辈，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骆莎桐尴尬地笑了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喝了一口，自嘲地回答道：“哎，我们老年人的无奈你不懂得。”
叶桓桓把骆莎桐手里的冰水抢过去，往里面加了一些热水，又还给了骆莎桐。
“前辈，别喝凉水，对身体很不好。我们天天飞航班，最怕身体不好。一请假山口又给脸色看。”
骆莎桐接过热水，点点头。
“桓桓，真的好羡慕你。年轻又漂亮，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不像我。我现在就算想改变，也晚了。”骆莎桐有些失落，不由自主地开始跟这个比自己小了八九岁的女孩吐露心迹。
叶桓桓倒是很潇洒地摆摆手，说道：“哎，我觉得什么时候开始改变都不晚。我反正就飞几年，就当体验生活了。我肯定过一阵子就辞职了。说实在的，现在飞航班挣的钱还没我以前当模特挣得多。”
叶桓桓边说边悄悄拉上了厨房的帘子，悄悄从制服裙子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骆莎桐看。
卡片上印着叶桓桓的照片，还写着她的姓名身高联系方式。
“这是我的模卡！这都是我以前拍的照片。我以前可比现在好看多了。现在飞航班太累了。”叶桓桓抱怨道。
“什么叫模卡呀？”骆莎桐好奇地问。
叶桓桓倒是没嫌骆莎桐落伍，耐心地解释道：“模卡就相当于模特的名片。有时候逛街遇到自称经纪公司的人问我愿不愿意拍平面照片什么的，我就直接把这个给他们。上次我在飞机上还遇见有人邀请我拍广告，我就直接给的这个。我现在休息天都得去拍平面照片，哎，累坏了。”
骆莎桐称赞道：“你也太有生意头脑了！”
“那当然。我总不能就靠这点工资，我会饿死的！”叶桓桓得意地点了点头。
骆莎桐这下倒有点佩服起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了。脑子清楚，反应快，又会做人。尤其是有远见，早早地就开始为将来做打算。骆莎桐明白，这一行终究不能长久。当乘务长的毕竟是少数，等自己到了那个年龄，没准早就受不了这种成天离家飞行的生活了。再者，上升空间的确单一，就算当了乘务长，收入也不会有跨越性的提升。
想到这里，骆莎桐又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年轻的时候就不该只想着恋爱，应该像叶桓桓这样多留点心眼，给未来铺垫铺垫。骆莎桐她们同组成员里，有的早早辞职，自己开店。卖美妆卖衣服，也做得风生水起。还有的和老公一起创业，现在也有声有色。只有她自己，谈着一个现在不怎么样，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起色的男朋友。
骆莎桐叹了一口气，问道：“桓桓，你有男朋友吗？”
叶桓桓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现在没有合适的对象。我得好好帮自己物色一个。”
叶桓桓没有男朋友，这点倒是挺让骆莎桐震惊的。叶桓桓太漂亮了，生活中应该满是追求者。
叶桓桓解释道：“哎，但我有很多男性朋友。有些是吃饭的朋友。有些是喝酒的朋友。还有一些是睡觉的朋友。有很多人喜欢我，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温哥华也有！”叶桓桓说完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么坦诚直率的年轻人，骆莎桐觉得她极有趣。男人不可能不喜欢她。
忐忑的旅程有了叶桓桓作伴，这让骆莎桐放松了不少。
八小时很快过去。飞机着陆后，骆莎桐重新进入了紧张状态。
出了机场，机长和乘务长在前面带领大家前往机组大巴的泊车点。骆莎桐低头思忖着等一会儿后见到陆彻寒的开场白。旁边的叶桓桓却急切而惊讶地喊道：“前辈，下雪啦！”
骆莎桐猛地一抬头，一片一片的雪花悠然降落。周围的人们也纷纷抬头观望。
“是初雪呀！”旁边一个金发老奶奶欣喜地说道。
初雪呀，宛如八年前第一次见陆彻寒。那天也是温哥华那年的初雪呢。
真巧。那等会儿不如就说“又下雪了”，也挺好的。骆莎桐计划着。
到了酒店，办好入住，骆莎桐便急匆匆地换衣服。她再一次谢绝了叶桓桓的邀请，虽然她很喜欢叶桓桓，也愿意和这个女孩多聊聊天。但今天不行，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一起飞，骆莎桐愿意和叶桓桓出去慢悠悠地喝杯咖啡。
骆莎桐换好衣服，又把已经花掉上班的妆容擦了，重新化了一个妆。打开手机，叫了个Uber。
放轻松，深呼吸，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陆彻寒一个人住在温哥华，肯定有大把时间跟我解释。我也不算打扰他家庭生活。nothing to lose,反正就当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纠缠于这个人和这段回忆。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给自己打气。
八年后的女孩，走进了一场八年前的初雪里。
Uber司机开得很快，快到骆莎桐只和自己彩排了九遍，车就已经到了陆彻寒家楼下。
骆莎桐下了车，她后悔没有先在酒店里喝一些伏特加再来。她现在太需要醉醺醺的勇气了。她有点害怕，但她不允许自己退缩。她知道，如果不问出那个问题，她永远也没办法跟自己交待。
骆莎桐凭着记忆找到了陆彻寒公寓所在的楼层。这一切她都曾无比熟悉。她曾经像叶桓桓一样年轻而充满活力。每次来温哥华，她都带着一行李箱的小礼物迫不及待地想送给陆彻寒。有时候陆彻寒已经在电梯口等她了。电梯门一开，他就把她拥进怀里。如果是下雪天，他们会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一起看看老电影，吃陆彻寒烤制的新鲜苹果派。然后陆彻寒会喊她：“梧桐树下的莎士比亚，过来，老师要验收作业了。”骆莎桐便乖乖坐到钢琴前，给陆彻寒展示自己的练琴成果。
那时候的骆莎桐，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装进行李箱里送给陆彻寒。然而这样一个满怀热忱的女孩，却被这个似乎始终温和的男人情谊地欺骗并抛弃了。
此时的她，还残存一些美丽。然而当年的骄傲与憧憬，早就没有了。曾经的她眼里只有陆彻寒一个人，带着所有强烈的自尊和热情的爱。而现在的她，是一个三十岁的，别人眼中的大龄空姐。在天上端盘子、热饭、打扫卫生间。偶尔还要被一些不讲理的乘客抱怨甚至辱骂。在本来就平淡无奇的感情生活里，男友唯唯诺诺。自己和男友母亲对话的资本仅仅是家里留下的三套房子，而且还是背着银行抵押合同的三套房子。她的青春都被浪费、被挥霍了。
想到这里，骆莎桐心里忽然燃起了怒火。她加快了脚步，走到那个熟悉的门前。
按下门铃。
让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到来吧。陆彻寒，我今天倒是想问问你，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一片安静。骆莎桐仿佛听见初雪降落的声音。
门开了。
骆莎桐屏住了呼吸。
对面的人站在骆莎桐面前，认真地打量了她好久，一脸疑惑。
这张脸，骆莎桐似曾相识。她凝视了对方几秒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管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