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夫 现在(外五首)
我们坐在彼此的对面
吃饭 喝茶 品酒 聊天
偶尔 看窗外的星光在彼此的瞳孔闪动
其实 远处一片苍茫 全然不知
今晚 你我只是
刻意倾斜在
时间温暖的椅背上
恒常静穆 不想起身
巷口 好像有一棵冬天的树
精干 冷严 且充盈内秀
肯定还有一棵树 立于路口
硬朗 孤傲 充满欲望地贴近你的身旁
你需要回到下午日落的方向
其实 那是并不遥远的远方
这段路也是银川的一个开始
星光让我能认真看清你的形状
我忽然发现 去年 我第一次
留在你额头的深深一吻
现在 已开成我内心疯长的花朵
它指示我明确的春天苏生的田地
让我带一只滑翔心域
并且透明的燕子回家
在公园
僵硬的粗砾的灰色的水泥直道 忽然不见了
扭入一条土石凝结的石卵鼓胀的曲径
秋天 没有依例充满夏天浓郁的华冠
不再荫庇金叶榆丝棉木和华北五角枫逼紧的睡眠
两棵二球悬铃木高大圆润如洪钟
停摆在曲径入口黄绿相间的叶簇上面
无暇计数一张阳衰面孔 一只空怀母猴
以及一只某日失贞的秋燕的慵懒呢喃
纯情的鸽子郑重掀起异性颈部严肃的羽毛
华丽的孔雀为好奇的人群抖颤着暧昧
猫头鹰眼如垂死 长臂猿情急骚动
几只从春而来的游蜂瞻仰着年轻甜蜜的簪头菊的秋容
三棵高大的垂柳舞蹈在曲径的尽头
麻雀被置身于它们构成的一块宠物嬉戏的
林间三角草地 被如此尴尬如此古怪地
堵在它们周遭垂丝触及的沉默之间
十二只喜鹊越过嶙峋而露骨的假山 在
离我四点七五米的地方八字分开 栖于残垣
这是我所要最后一次无须悲情地凭吊的
一座墓园 你们何须戛然给我荒废的安慰
如果曲径不存在白天的开始与夜晚的结束
如果将来等待我的不是一个从春到冬的将来
我宁肯被此刻的时间之漏无尽地分流 一如
死亡的叶片凭空坠击我一米七四的向上的肩头
年老的围墙背过油松散乱而寂寞的黄昏
裸身的月牙追随着银杏卓尔不群的美梦
我的影子被灰白的路灯从两股间捞起
遮隐着旧墙上孩子们今天新刻的划痕
是否
在一天的最初方向 你一如
阅世不深的漫游者 手中
抓住初潮忽来的太阳
立于银川的中心 当
麻雀与鸽子前后敲击心头的凉意
是否有更温暖的阳光在你脸上一一展开
正午如你而南 令人窒息的热浪
精心窜入城市狭窄的洒水车刺潮的丛林地带
你以燃透万物的姿态 从
北京路的东端 向西夏广场恣意飞翔
此刻 是否有
更沉郁的节奏在你骚动的胸前纵情地触摸
当夕阳如党项人遗落的牛角小号
悲美地下沉 消失的音调和色彩
悬挂在凤凰碑凉意渐临的上空
此刻 月亮没有变化 黯淡的光线
勒紧夜间放浪形骸的青年 是否有
更多丢失的男女灵魂 急欲返回
星辰羞涩淡出 街灯拾级而上
数着融入烟雨的些许的宁静
一只喝空的酒瓶不检点地迎风低语
城市的夜晚骚动着 与白昼
交换着老旧小区露骨的遗容
蝙蝠是否盘桓 搜寻着古寺诵经的余响
野狗是否觅食 撕咬着街边碎骨的灵魂
古道
像是回忆 像是怀想
草尖没有摇 阳光不再跳动
只是风 不敢大胆地吹
转过弯去 那黄色的尘土
和一个接一个的脚窝
鼓吹着你黄色的基调
这里并不是延续的过去
并不安于一个固定的角度
你和黄昏一样静美
我的视觉和高原一样宽广
远处的村落升起炊烟
断……断……续……续
像不可分离的省略号
但被省略的 不是牧归的孩子
和农夫背负的犁尖
夜
夜幕紧紧合拢
藏起了
白杨树下的小村
田野静悄悄
失去黄昏的喧声
我躺在嫩嫩的草地上
望着亮起灯火的家
望着仲夏神奇的天空
也许太寂寞吧
耳边的蛙群
唱着星星寂寞的爱情
星星疲倦了
听不懂地下的歌声
只有月亮在天空晃动
数着太阳遗落的子孙
[以上选自《诗选刊》2018年5月号上半月刊]
山魂
在群峦兀自摊开骨架和灵魂的清晨
阳光干净利索地晒遍每一个角落
贺兰山脉 轻轻地
俯及银川平原 几度起伏
它们优美地成熟地
结束在黄河蜿蜒的平缓地带
这是极其庸常的日子 我确定
那色彩和声音 那形容和速度
那些曾被凶猛的山洪裹挟而下的
浑圆的奇异的粗粝的低贱的石头
如同天上的牙齿丢落在人间的门面上
它们蹲在那里 卑微地端详着彼此
并带着它们亘古的信仰和沉默的忠诚
[选自《诗刊》2018年8月号下半月刊]
导夫(1961—),本名马春宝,宁夏平罗人。宁夏大学学术期刊中心主任、编审。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研究》《诗刊》《诗歌月刊》《国际汉语诗歌》等。出版《丁鹤年诗歌研究》,诗集《山河之侧》《无言之心》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诗歌学会名誉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