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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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吉兆

一般来说,在北京飞行,天气一不正常,飞行员飞行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频率里向管制员询问航班的延误情况。你不问也不行,因为几分钟就会有乘务员进驾驶舱问你:“机长,航班延误长吗?能不能上客?”

所以今天晚上当乘务员拉开驾驶舱门,对高健说:“机长,客舱清舱完毕,我们也准备好了,上客咯?”他早已经在频率里知道今天北京机场的运行状况,没扭头就直接说,“上吧,抓紧时间。”其实乘务组以刘沫沫为首,还都抱有些期望:既然延误了,能不能让旅客在候机楼等?有了准确时间再上客。但刚才机长说了,现在是人工放行,需要旅客上齐关好门再申请,赶紧侥幸地再问时。机长的回复直接戳破了这个肥皂泡。

虽然飞行员和管制员经常吵架,可飞行员是深知管制员的不易的。在那间昏暗(即使是白天光线也不能强,因为有雷达)的房间里,一个指挥,一个监视,他们的工作和飞行一样容不得半点差错。在广州或者北京的进近里,不到十五分钟管制员就要换个班,因为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除了在头脑里得有大概几十架飞机的位置、航向、速度,还要随时应付任何不正常的情况,包括刚才在频率里飞行员开玩笑这样的小事。当然,在有的时候,管制员是容忍这样的玩笑的,甚至偶尔还会参与进来,但在今天大风雪这样不正常的天气情况下,他们的神经绷得太紧,频率里要指挥的飞机太多,的确不能让别的无关的话占用这有限的资源。

高健看旅客从廊桥上走进飞机,他刹上停留刹车,打了下旅客通知铃,把驾驶舱门锁上,对着秦龙说:“快,赶快要放行,今天绝对要排队。”

秦龙戴上耳机,轻轻地清了下嗓子,按住发话按纽,驾驶舱扬声器无线电里传出来一个年轻但老练的声音:“北京放行,晚上好。东南3901,去成都,机位201,通播高尔夫(G),请求放行。”

“东南3901,北京放行,晚上好。按计划航路可以放行到成都,使用跑道36左,sosdi8a离场,起始高度一千二百米,巡航高度七千五百米,离场联系121.1,应答机3201。”无线电里管制员回答。

秦龙完整地重复着管制员的指令,最后又加了句:“现在有航路管制吗?”

“东南3901,复述正确,准备好报告,现在有航空管制。”

大雪延误,放行频率里异常繁杂,更多的飞机向管制员报告了准备好。管制员不断地回答着:“时间已抄收,等通知!”

只要管制员接话稍有停顿,飞行员便会呼叫第二遍、第三遍,生怕管制员遗漏掉自己,被别的飞机抢了先,直到传来管制员解释:“已经收到了,刚喝了口水。”从他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后半口水甚至还没来得及咽下。

尽管知道管制员不容易,高健还是很老练地接过秦龙的话:“3901,收到了,请问一下我现在排第几,有大概时间吗?”

管制员似乎听出了是机长在询问,不耐烦地回答:“现在因为积雪,36右跑道关闭。进出港的飞机很多,放行大概十分钟一架,你前面有大概十架飞机排队。你准备好了,我们给你排队。”

“明白了。”高健的回答被另外一架询问时间的飞机打断了。其实这样的结果他早就心知肚明,但亲耳听到,还是有点心灰意冷:

“奶奶的!”高健把耳机挂在风挡的把手上,下意识的又把手机拿出来,“排在第十几架,还要排队除冰,放飞间隔加大,时间预计要三个小时。”高健知道,机门虽关上,却是走不了的。

“机长,我们是不是再和管制员说说,看能不能提前点。”秦龙也是个老副驾驶了,但还是想试试,也许会有奇迹呢?

“那就说吧,别怪我没告诉你,说了也没用。”高健很清楚和管制员纠缠的结果。

“北京放行,东南3901。”喜欢挑战的人总是不听劝。秦龙又捡了一个时间缝隙插话进去。

“回答。”

“我们现在排第几啊,有具体时间吗?”

“你现在还是第十位,每十五分钟一架,现在我的时间是22:05,你大概起飞时间是下下个点的五十分。”管制员的声音理智但也能听出少许的烦躁,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们的体力和精力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看我们是延误了十多个小时的航班,旅客都快把飞机掀了,能提前吗?”秦龙这句话根本就没说完,就有无数架飞机在报告准备好了。

“一个一个来。有拖车的先报告!”一个更成熟的女汉子的声音在频率里快喊了起来,看来是管制的带班主任亲自出马了。

人工放行最大的弊端就是没人监控,谁是真的准备好,谁是假的准备好。一时间地面上所有飞机均宣布自己准备好了,频率里忙得插不上话,飞行员们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一张嘴!

自讨没趣后,秦龙望向高健——高健给他个后脑勺。

“北京放行,我们飞机上有要客,能不能现在申请开车。”无线电频率里又有一架飞机在请示。

“哪个飞机?”

“国航1119。”

“你等着我核实一下。”

“国航1119,我核实过了,你有要客,现在联系北京塔台118.1,我们再见……”

“快看看我们飞机上有没有要客。”在地面数十架飞机的驾驶舱里,飞行的机组用同样的话交流着。

“请问管制员,我们今天几点起飞啊?”一个陌生稚嫩的声音从北京的放行频率里传来。

看来是有哪个捣乱的机组把乘务员拉进驾驶舱,用飞机的无线电询问管制员。

管制员问:“你是哪个?”

“我是汉莎的783。”

高健清楚地听见无线电里的背景声,一个机长在用英语教,乘务员用中文说。

“现在没时间。”管制员放松了很多,其他飞机也不插话了。这时候,另外一架飞机的老外用蹩脚的中文说着:“这是中国特色。”放行频率里又是一阵嘈杂。

飞行机组在和管制员斗智斗勇的时候,刘沫沫的乘务组也在持续地和旅客做着“斗争”。高健的声情并茂的旅客广播似乎效果也不好,没多久,驾驶舱的呼叫铃响起,倪可进来了。“机长,您能不能再广播一下。有名北京旅客带头要求补偿,很多乘客起哄,闹得很凶!”

“哦?我刚广播完啊,还要延误大概一个半小时。让沫沫乘务长再做下工作吧,飞机排队,就快到我们了,他们下客,等廊桥卸行李,我们今晚都走不了了。”高健也很无奈。

“是啊,沫沫姐也在给他们做工作,我们的饮料都快供完了,机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高健认识这个杭州姑娘,人长得小巧玲珑,很可爱。

“我们刚刚联系过了,管制说还要等大概一个半小时,我们也没办法。”

“后面的客人都快翻天了,今天有几个旅客特别能闹。”倪可见他不接话,干脆直接建议说:“高机长,您看是不是能跟旅客再广播一下?”

“我不是刚广播完吗?”高健还在迷信自己双语广播的威力。

“是好了一会儿,但时间长了,就有几个旅客闹着要下客。”

……

几分钟后,高健他们的运气来了。

“东南3901,你可以联系北京频率130.1,我们再见。”高健很奇怪,这个频率既不是地面频率也不是放行频率,这是不是意味着3901航班可以开车,走了。

“东南3901,北京。”秦龙老练的声音。

“3901,成都方向你是第一个,成都晚上有限制,所以你现在可以提前走,请联系地面121.7”管制员的话有点欲言又止,但能让机组觉察到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恩惠。

“再见,谢谢指挥。”秦龙的声音听上去轻快和干脆,他联系地面频率,告诉自己有拖车。地面的指挥也是极利索的:可以推出开车,头朝北, 36左跑道。驾驶舱的机组都欢呼起来,整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苍天开眼了啊。

“叮咚叮咚。”高健按着乘务员呼叫按钮。

“喂。请讲?”一个东北口音的乘务员回应着。

“给乘务长说,我们要提前了,让闹着下飞机的旅客赶紧坐好,我们插队要先走了。”

“太好了,电话起效果了。”里面的姑娘愉快地回应着。

“电话?”高健有点迷糊,但不管了,先把飞机推出去,占着坑,后面的事情再说。高健也有点惊讶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到自己头上,他又按了下地面呼叫的按钮。

机务老马的脚已经冻麻木了,他刚钻进维护车里想暖和下,就看见7231飞机的频闪灯亮了起来,他知道飞机要推出开车了。

“机组,你好。”

“地面,拖车挂好,我就松刹车了。头朝北。”机组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机组,松刹车,开始推了,收到,机头朝北。”

北京冬天的夜晚是漫长寒冷的,老马知道,今晚的北京空港一定是个不眠夜,自己也是没得睡了。飞机从撤廊桥到开车、排队除冰、等待起飞直至离地,一般都是一个小时以后了。现在已经快深夜,这些飞机飞出去,很多还要在天亮前回来。机组辛苦,机务也辛苦啊。

现在飞机终于要推出了。老马感觉到额头前一丝丝的凉意,抬头,一片片雪花又从浓郁的黑夜中飘出来,刚才还清晰可见的星星和月亮不见了。老马心里嘀咕着,这雪如果再接着下,今天可要麻烦了,北京几十年的冬天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自己可能在很多年后也会记起来,当然他现在是无暇细想了。戴上耳机,他指挥着拖车司机,把这个五六十吨的庞然大物慢慢推动起来,已经清扫过的机坪又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地面上留下了好看的几道轮胎印迹。

“沫沫姐,你看,雪又开始下了。”倪可突然喊了起来。刘沫沫把脸凑近机舱门的圆形窗,冰凉的寒意不接触都能感觉到。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片。一朵雪花被气流卷动着,在窗户上短暂停留,朝她微笑了一下,转眼就不见了。

这似乎是个吉兆。天爱的电话刚打过来,飞机随即震了一下,然后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