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筝部》的思想解读
第一节 古代筝文化
古代筝文化,是指历代筝的形制延展、社会地位、历史发展及诗文意象之集合。是对古代筝乐文字辑录的一种“反映”。傅玄誉筝为“仁智之器”,从民间到宫廷,从俗到雅,且雅俗共赏。我们对于筝在古代的表现,只能够透过现有的文献记载,《筝部》将筝在历朝历代的表现,用汇考、艺文、选句、纪事、杂录及外编六类。这六大类集中表现了筝人、筝曲、筝诗等所有筝文化的历史和精华。
筝诗是文士与筝的“对话”,诗人以简洁的文字将筝的意象描绘出来。诗与乐同为时间艺术,乐用声音,诗借语言,节奏是他们的最大共同点,且缺少不得。筝乐表现通过诗歌意象传达,每首诗都有其境界。《筝部》所载八篇《筝赋》虽同为咏筝之赋,也出现在同一个文学期,但是,由于个人感受不同,对文字句韵的节奏感把握不同,因此,在作品结构和意象上是有较大差别的。“诗的境界是情趣与意象的融合。”① 朱光潜先生认为,“情趣是感受来的,起于自我”,而“意象是观照得来的,起于外物”,意是人类精神世界的灵物,象是对万物的一种领悟。对大自然的观照,引发对乐器的审美,使得筝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进入文学领地。
《筝部》记录和反映古代筝文化的历史,其中,铭刻汉魏文风的印记,蕴藏唐宋诗词的菁华,昭显明清文学的精粹。
一、赋中的筝文化
古代文士好风雅,《筝部》中的诗文不乏赏乐诗、弹筝诗,50余篇诗词曲赋,涉及汉代至明清近1600年的史籍背景。每一篇都可论说着文,且每一篇都有其意象。此处仅以萧纲《筝赋》为例做一概述。
梁简文帝是梁武帝的第三子,帝讳纲,天监六年封晋安王,萧统(昭明太子)死后立为皇太子,后为简文帝。萧纲诗文感兴而作,风格华丽婉约。萧纲存赋23篇,有《海赋》 《舞赋》 《金 赋》等,在《金 赋》有“挥秦筝之慷慨”,而《筝赋》作为唯一的弹拨乐之赋,可看出萧纲对筝乐的喜爱。此赋为宫体赋,多次被辑录,唐代供皇室子嗣学诗作文的《初学记》,还有唐代官修类书《艺文类聚》中的略引,宋代大型诗集《文苑英华》七十一中也有辑录。可见,此赋的文学与艺术价值都非一般。
魏晋时期文士将主观情感寄托于筝,按他们对筝的音色与器制的考究,若非理筝,恐难置信。此赋以典故来夸饰筝器,从筝的形制——筝木取材、弦色数质;到音乐效果——铿锵奏曲;到弹奏手法——击重还轻;到为筝上弦——斜倚续弦;通篇对筝的美学意象都有精辟的描述。
筝木取材:
若夫排云入汉之美,含商触征之奇,罢雍祠之丽响,绝汉殿之容仪,别有泗滨之梓。
以典饰器:
乃命夔班,翦而成器,隆杀得宜,修短合思。
弦色质地:
异东垂之野茧,非山经之沤丝。
施柱弦数:
于是制弦拟月,设柱方时。
演奏技法:
朱弦在手,击重还轻,尔其曲也,雅俗兼施,谐云门与四变,杂六列与咸池。
从《筝赋》可以看出,六朝是一个精神上自由且极富艺术精神的时代。汉魏时的文风注重引向心灵深处,去内视自己的情灵律动,哀乐兴感,萧纲、萧统与萧绎,这梁代皇族萧氏兄弟在父亲梁武帝萧衍的濡染下酷嗜文学,富有文才,萧纲年少时即以文才显名,辞采出众,被武帝称作梁室之曹植。他博览群书,学无所碍,儒、道、玄、佛兼修,体现出梁代学术文化兼容并包之特点。① 从萧纲的筝赋可以了解,他是一个触物敏感而纤细的人,其《筝赋》对筝的外形、构造、演奏、弦歌、上弦等细致入微的描写,令人惊叹。文与乐相融、赋与筝交汇,在音乐上的描述,更是筝文中难得的佳篇。将筝的艺术通过“赋”为载体的文学形式表现。
筝乐效果:
若夫铿锵奏曲,温润初鸣,或徘徊而蕴藉,或慷慨而逢迎,若将连而类绝,乍欲缓而频惊,陆离抑按,磊落纵横,奇调闲发,美态孤生,若将往而自返,似欲息而复征。声习习而流韵,时怦怦而不竑。如浮波之远骛,若丽树之争荣,譬云龙之无蔕,如笙凤之有情,学离鹍之弄响,拟翔鸳之妙声。
抚弦而歌:
奏相思而不见,吟夜月而怨歌,笑素弹之未工,疑秦宫之讵和。
上弦容姿:
乍含情而移柱,或斜倚而续弦,照琼环而俯捻,度玉爪而徐牵,见微嚬之有趣,看巧笑之多妍,抗长吟之靡曼,杂新歌之可怜。
梁代文学有以描摹女性容貌举止为中心的特点,因而在这里摹写丽人上弦时的举止、姿态细腻,如同其宫体诗一般。此处没有附加任何夸饰及典故,仅单纯地描绘女子抚筝之容止,笔触细腻、婉媚。
筝乐影响:
睹独雁之寒飞,望交河之水缩,听鸣筝之弄响,闻兹弦之一弹。足使游客恋国,壮士冲冠。
《筝赋》作为《筝部》艺文类之首篇,可见其文韵的艺术美感之强烈。其中所载字句彰显汉魏文学的音乐美感,形散神不散的筝赋样式美感。借筝抒情、融乐入景,将萧纲的内心情感在《筝赋》中得到细腻而自然的展现,提升了文章的思想与艺术价值。
二、《筝部》的文化意义
《古今图书集成·筝部》所摘辑的历代文献,内容之广、体裁之丰,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筝文化起到了信息原典检索之用。《筝部》让我们从君王诗赋中看到了皇室对筝的关注度,从传奇小说中看到了筝乐的影响力,从筝者的时代和演奏场所看到了筝艺的广泛性,从各种体裁、题材中的筝文看到筝的普及性。筝既善于表现优美抒情的曲调,又能够抒发气势磅礴的乐章,内涵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筝乐以其古朴雅致的情趣,充分表现了民族风格。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音乐文学”,所以文学史和音乐史是同时合一并进的。① 纵观《筝部》所载,就是这“合一并进”的体现,对历朝筝文学的辑录选优择精,清楚地标注了题目、出处、作者、年代和类别,线条清晰明朗,内蕴中华文化的深厚。《古代筝乐的文化属性》一文,对古代筝的社会功能归结为八点,分别是民间娱乐;用于雅乐,即在朝廷里的郊庙祭祀典礼中使用;用于大型乐舞演奏;用于宫廷和贵族宴享娱乐;文人的自娱自乐;小范围的室内娱乐;秦楼楚馆;国际友好交流。这八点在《筝部》中皆有体现,《史记》中的“民间酒会、弹筝鼓缶”、唐代清乐部的筝制、明代大乐制度中的筝器、汉魏皇室贵族与筝人的公宴诗(陆琼《玄圃宴各咏一物得筝》②)、文帝曹丕的自抚而歌《短歌行·仰瞻》、宣仲援筝、笛、歌之“三公乐”、《青楼集》中搊筝合唱的金莺儿、南蛮骠国上贡的器和乐,等等。
《筝部》是音乐与文学的结合,“在中国的历史中,不只是一个民族在统治。”③ 因此,《筝部》所辑录的也只是筝在历代宫廷影响下的一种表现,是文士间的筝文化。而且,“音乐史籍多以记录汉族音乐活动为主”。①《筝部》中虽有提及他族之筝制,但笔触不多,反映不够全面。筝乐虽没有像古琴那样得到正统文化的真正认可,但是,筝却有着属于自己的文化属性。
《筝部》每一篇作品都呈现出一幅视觉影像。从对筝这件器物的感受出发,将器制“临摹”尽至。人的情感表达方式需要通过诗歌,因为“人生来就有情感,情感天然需要表现,而表现情感最适当的方式是诗歌,因为语言节奏与内在节奏相契合,是自然的,‘不能已’的”②。文士将筝与诗相融,因为文士的喜爱,筝才可以留下这些赞诗和辞赋,我们才有幸窥睹古代筝文化的表现。用诗性感悟艺术的本质,雅俗共赏的古代筝乐,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筝部》为我们谱写出筝、诗、意三者合为一体的筝文化。
第二节 类书筝论
一、类书筝论的辑录情况
类书,以类汇聚,为古代文士诗文取材之用。官修类书的编辑目的是“便于征引,皇帝、皇族和官员借以熟悉封建文化的全部知识”③。而“封建王朝大规模地编辑类书,意在夸耀王朝的 ‘文治之盛’”④。也正因此,中国古代类书保存了大量的古代文献,成为查阅、校勘、考证古籍的重要资料来源。
在刘熙《释名》中有“释筝”,将筝作为古籍中独立的篇章进行辑录,这种记录方式就是广义上的“释筝”。对历朝古代思想著作中的筝文进行缕析,汇录辑入类书。这对古代文士的诗文取材有益,对筝史文献的存世有利。因此,不只是《古今图书集成》中辑有筝,将筝作为独立辑录对象的书,有《北堂书抄》《初学记》《艺文类聚》《太平御览》《文献通考》《清稗类抄》等。
具体出处:
〔隋〕 虞世南辑录《北堂书抄》卷第一百一十《乐部》六 隋祕书郎虞世南撰、南海孔广陶校注《筝十一》。
〔唐〕 徐坚《初学记》卷十六《乐部下》筝第二。
〔唐〕 欧阳询《艺文类聚》《乐部》卷四十四《乐部四·筝》。
〔宋〕 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卷五百七十六《乐部》十四《筝》。
〔元〕 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七《乐考》十。
〔清〕 徐珂编《清稗类钞》《音乐类·筝》、六弦筝、轧筝。
〔清〕 陈梦雷、蒋廷锡等辑录《古今图书集成》卷一百十六《乐律典·筝部》。
以上书籍多为官修,以知识为重点,但体例大都不同,所载筝文则因朝代和编撰目的不同而有所差异。《文献通考》虽为政书,但在内容辑录上将陈旸《乐书》中所载的筝文辑录。而陈旸《乐书》对前代和宋代的雅乐、俗乐、胡乐及乐器有详尽的说明,是这样一部文图并茂、规模宏大的音乐百科类书。因而在这里将《文献通考》列入。
就目前类书所载筝文的情况来看,《古今图书集成·筝部》较为全整地呈现了古代筝文化,且为古代筝文的检索提供了便利。在内容上虽不及《古今图书集成·筝部》所载“筝文”收录细致,但也留下了大量的文学宝典。从曹魏时期的《皇览》到隋唐时期的官修类书,宋元时期私刻类书的盛行,到明清时期类书的“集大成”。从编辑体例的逐步完善、内容检索的科学性到浩瀚的种类数量,《古今图书集成》经过精心编撰,是历朝类书编撰之“集大成作”,其体例更近似现代的百科全书,便于检索,被视为评价较高的一部类书。
二、《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与《古今图书集成》在辑录内容上的比较
类书大都采用以类编排,由于编辑时间目的不同,因而在辑录内容与体例上就会有很大出入。其中,《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和《古今图书集成》同为类书,但在筝部辑录上有异同,将类书中所辑录的筝文做内容上比较,进一步了解古代筝文献存世概况。
《艺文类聚·筝》《太平御览·筝》与《古今图书集成·筝部》在辑录体例上的共同点:
1.皆为官修类书;
2.皆先列书名、后录原文。
3.皆取材于群经诸子、历代诗赋作品。
4.皆保存了很多古代典籍的零篇单句。
5.大体以按时代先后排列资料,只录篇目,不加己见。
《艺文类聚·筝》《太平御览·筝》与《古今图书集成·筝部》在辑录内容的比较(以图示下):
续表
续表
由图所示,从辑录篇数上看,《古今图书集成·筝部》因其成书年代的优势,所辑篇数最多,冠以类书之最。从辑录体例上来说,《艺文类聚》和《太平御览》各有所长,《艺文类聚·筝》的体例较为细致,即类文又类事,把事与文合编在一起,“事居于前,文列于后”①,“文”中先诗、后赋,且对所辑文献的年代清楚标注;《太平御览·筝》只辑录了正史等相关史事中的筝文,无诗词歌赋的辑录。《古今图书集成·筝部》下属汇考、艺文、选句、纪事、杂录、外编六细目,将正史、类书、笔记小说、传记中的史事、诗词歌赋全部分门别类细化收录。周详严谨,具有创新特性。从辑录内容上来看,《古今图书集成·筝部》因其年代的优势和清朝廷的支持,所载筝文最多,且全面、细致地进行分类,对于篇目辑录更为翔实,并从本质上将其区分,是对历朝类书的继承和发展。
在《筝部》六大类中,共录古籍百余篇,其中
1.汇考类8篇
2.艺文类38篇诗作(35位作者)
3.选句类15篇
4.纪事类25篇
5.杂录类11篇
6.外编类5篇(4篇古代小说)
《筝部》所录筝文在同一类目下,按照体裁、题材和时间先后顺序罗列,井序有条。所辑录的筝文涉及年代久远,体裁多样,为历代筝文化之“集大成”。论及资料丰富,《筝部》当之无愧,创类书筝文之巅峰。
《古今图书集成·筝部》具体、形象地反映了古代筝文化概貌,较为集中地展现了筝的古文献。在其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中国古代筝文化的发展脉络,不仅仅是关于筝的文献记载,从中我们也看到了古代音乐文献中关于乐器文献记载的一种状态。其中文献的记载,少有重复,集中地表现了筝在历朝历代的经典佳句、骚丽赋文。但客观地说,《筝部》也和封建统治阶级编修的其他音乐书籍一样,缺乏最珍贵的历代民间音乐资料。
① 鸣泽 卷二十八 西北边地名 见于钱穆《史记地名考》,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
① 朱光潜:《诗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48页。
① 袁济喜:《论梁代皇族萧氏兄弟的文学对话》,载《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3期。
① 朱谦之:《中国音乐文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9页。
② 黄亚卓:《汉魏六朝公宴诗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80页。
③ 刘顺:《中国音乐史学研究的现状与方法》,原载《艺术百家》2007年第2期,第86—88页。
① 刘顺:《中国音乐史学研究的现状与方法》,原载《艺术百家》2007年第2期,第86—88页。
② 朱光潜:《诗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5页。
③ 胡道静:《中国古代的类书》,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9页。
④ 胡道静:《中国古代的类书》,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9页。
① 伊性谦素,虽有大功,而始终不替。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有蔡邕柯亭笛,常自吹之。王徽之赴召京师,泊舟青溪侧。素不与徽之相识。伊于岸上过,船中客称伊小字曰:此桓野王也。见于《晋书》卷八十一《列传》第五十一。
① 方宝璋,郑俊晖:《中国音乐文献学》,第20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