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述

辑诗

新月清辉似玉尘，饮茶一盏好提神。

此生半为文章故，留得诗书飨后人。

注：清辉，多指日月的光辉。唐杜甫《月圆》诗云：“故园松桂发，万里共清辉。”玉尘，有多种比喻，这里比喻雪。唐白居易《酬皇甫十早春对雪见赠》诗云：“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

半为，指一半都是为了什么。清曹雪芹《葬花吟》诗云：“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飨，用酒食招待客人，泛指请人受用。唐储光羲《登戏马台作》诗云：“天门神武树元勋，九日茱萸飨六军。”平水韵上平十一真。此诗2019年1月7日作于温哥华。

最近我一直在抽空收集和编纂一些自2017年4月以来新写且散见于各处的近体诗（词），尤其是七言绝句，发现居然已有200多首了。于是便想，如果今后再出一本诗集，书名就叫作《七绝二百首》吧。这首《辑诗》便反映了写诗时的那种心态。

心境

秋风昨夜已黄梧，隔水斜阳照岸芦，

心境自然成一体，此生虽老不须臾。

注：梧，梧桐。唐陆龟蒙《独夜有怀因作吴体寄袭美》诗云：“人吟侧景抱冻竹，鹤梦缺月沈枯梧。”隔水，隔着湖水或溪水。宋释文珦《溪上野人家》诗云：“隔水两三家，荆扉带郭斜。”岸芦，岸边的芦苇。宋杨万里《舟过谢潭三首·其二》诗云：“岭草已青今岁叶，岸芦犹白去年花。”

心境，佛教语，指意识与外物。宋陆游《秋日遣怀》诗云：“四壁无人声，心境两虚寂。”一体，组合一起、合二为一。唐李白《古风·庄周梦胡蝶》诗云：“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须臾，片刻、瞬间，指时间很短。唐张籍《短歌行》诗云：“流光暂出还入地，使我年少不须臾。”平水韵上平七虞。此诗2019年9月28日作于合肥。

心境，现代汉语表示心绪和心情，但在古人看来，心境其实是指心与物两个东西。比如苏轼也有诗云：“根尘各清净，心境两奇绝。”当人身处一个让其心情完全放松的环境中时，就叫心与物合，或叫心与物游。倘如此，也就不知道时间了。

校书

校书终日思犹清，入夜窗灯兀自明。

写罢微吟诗一首，个中寓意出风情。

注：校书，校勘书籍。魏晋陶渊明《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诗云：“马队非讲肆，校书亦已勤。”犹清，仍然清澄、清晰、明白。宋苏轼《轼以去岁春夏，侍立迩英，而秋冬之交，子由》诗云：“曈曈日脚晓犹清，细细槐花暖欲零。”窗灯，窗前灯下。唐杨衡《山斋独宿赠晏上人》诗云：“窗灯寒几尽，帘雨晓阶愁。”兀自，依旧、径自。明方孝孺《鹦鹉》诗云：“幽禽兀自啭佳音，玉立雕笼万里心。”

微吟，小声吟咏。宋陆游《一笑》诗：“半醉微吟不怕寒，江边一笑觉天宽。”个中，此中，当中。宋陆游《对酒》诗云：“个中妙趣谁堪语，最是初醺未醉时。”寓意，寄托或隐含的意旨。宋曹冠《惜芳菲（述怀）》词云：“寓意登临诗与酒。豪气直冲牛斗。”风情，风雅的情趣。宋欧阳修《玉楼春》词云：“人生聚散如弦筈。老去风情尤惜别。”平水韵下平八庚。此诗2019年12月23日作于合肥。

这两天一直在忙《七绝二百首》书稿的校勘修订事宜，几乎没有出门。今天终于忙完了，长舒了口气，诗兴也上来了，便写了这首诗。

闲步寻幽

秋思难遣夜间凉，闲步寻幽论短长。

近日新文多不见，吟诗声里月如霜。

注：寻幽，寻求幽胜，也可指探求幽深的事理。唐李商隐《闲游》诗云：“寻幽殊未极，得句总堪夸。”新文，新近撰写发表的文章。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曰：“适见新文，甚可观。”唐李白《自梁园至敬亭山见会公谈陵阳山水兼期同游因有此赠》诗云：“雪山扫粉壁，墨客多新文。”平水韵下平七阳。此诗2018年10月13日作于温哥华。

那段时间，由于种种原因，我发表的论述性文章大多不见了。可我这个人也闲不住，干点什么呢？那就写诗吧。

华发风中不禁秋

高天厚地暮云流，华发风中不禁秋。

著述醉心生酒意，吟哦更减许多愁。

注：高天厚地，形容天地广大。金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十八》诗云：“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华发，花白的头发。宋苏舜钦《水调歌头·沧浪亭》词云：“壮年何事憔悴，华发改朱颜。”不禁，经受不住。唐杜甫《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其二》诗云：“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

醉心，对某事强烈爱好，一心专注。宋陆游《题梅汉卿醉经堂》诗云：“它人烂醉锦瑟傍，君独醉心编简香。”酒意，指那种将醉的感觉和神情。宋李清照《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词云：“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平水韵下平十一尤。此诗2018年10月27日作于温哥华。

其实，撰文也好，吟诗也罢，无不是因投入了思想和感情而暂时忘却了其他事物而已。也就是说，那些让你牵挂的事情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但是只有这样倾力倾情才能写出好的诗文来。难道不是吗？

浮世人生

萧疏林溆野无尘，好读诗书伴老身。

浮世人生长几许，穷通何必羡他人？

注：萧疏，稀疏、冷清。唐孟郊《洛桥晚望》诗云：“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林溆，山林与水滨。指隐居之地。南朝齐萧子良《与南郡太守刘景蕤书》曰：“此子含贞抱璞，比调云霞，背俗居幽，寓欢林溆。”无尘，不着尘埃，常表示超越红尘，脱离凡俗。晋张协《七命》诗云：“天清泠而无霞，野旷朗而无尘。”老身，老人的自称。如宋陆游题为《老身》的诗开宗明义就说：“老身无处著，登望忆闲游。”宋张九成也有《夏日即事》诗云：“日长院落迥无人，忽悟犹余此老身。”

浮世，人间、人世。唐杜牧《将赴京留赠僧院》诗云：“空悲浮世云无定，多感流年水不还。”穷通，困厄与显达。唐白居易《把酒》诗云：“把酒仰问天，古今谁不死。所贵未死间，少忧多欢喜。穷通谅在天，忧喜即由己。是故达道人，去彼而取此。”平水韵上平十一真。此诗2018年10月28日作于温哥华。

彤云催雪

彤云催雪断音尘，四野齐喑可谓神。

切问此行何处去？须知老路并无人。

注：彤云，指下雪前天空密布的厚云层，预示要下大雪了。《诗经·小雅·信南山》曰：“上天彤云，雨雪雰雰。”音尘，指音信、消息，即信息等。唐白居易《忆微之》诗云：“三年隔阔音尘断，两地飘零气味同。”喑，指沉默不语或不能出声。清龚自珍《己亥杂诗·其二百二十》云：“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神，神灵。《孟子》曰：“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老路，以前走过的道路，旧制度。鲁迅在《集外集拾遗补编·关于知识阶级》中写着：“但是环境是老样子，着着逼人堕落，倘不与这老社会奋斗，还是要回到老路上去的。”平水韵上平十一真。此诗2018年1月24日作于温哥华。

寒流来了，天又要下雪了。人很奇怪，天气好、阳光明媚的时候，心情也会轻松愉快，甚至不知疲倦；但当雨雪严寒来临时，不知为何总会产生一种压抑和沉闷的感觉。不知古人说的“天人感应”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遂逐诗情

人在他乡暂寄居，心牵故国总无如。

忙中也有偷闲处，遂逐诗情试著书。

注：故国，祖国、故乡。唐杜甫《上白帝城诗二首其一》诗云：“取醉他乡客，相逢故国人。”无如，意不如、无奈。这里指后者。唐刘长卿《谪官后却归故村，将过虎丘，怅然有作》诗云：“万事依然在，无如岁月何。”清郑观应在其《盛世危言·技艺》中曰：“无如当轴诸公，安常习故，以艺学为末务，遂使良法美意，仍托空言。”

诗情，指诗词的内容，包含作者的内心世界及其用以对人物或社会的情感的表达方式。唐白居易《咏怀》诗云：“白发满头归得也，诗情酒兴渐阑珊。”著书，撰写著作、书籍。唐白居易《赠樊著作》诗云：“何不自著书，实录彼善人。”这里的“著书”是指自己手上已经完稿或正在修订的几本书稿。平水韵上平六鱼。此诗2018年12月30日作于温哥华。

自述

晚年偏好得新知，常是窗灯映月迟。

语昔论今思兴废，焉能空老白头时？

注：偏好，特别爱好。唐白居易《截树》诗云：“人各有偏好，物莫能两全。”新知，新结交的知己或新知识。这里两者都有，更指后者。清梁启超《自励》诗云：“誓起民权移旧俗，更揅哲理牖新知。”窗灯，窗前灯下。宋舒岳祥《夜坐》诗云：“松月生池底，窗灯间竹林。”

语昔论今，即谈古论今，此词典出南北朝鲍照《门有车马客行》一诗，云：“语昔有故悲，论今无新喜。”兴废，兴盛与衰废，指兴复废毁之事物。宋陆游《一壶歌》诗云：“看尽人间兴废事，不曾富贵不曾穷。”焉能，怎么能。唐刘禹锡《学阮公体》诗云：“人生不失意，焉能慕知己？”空老，虚度年华至老。唐王昌龄《宿灞上寄侍御玙弟》诗云：“不应百尺松，空老钟山霭。”平水韵上平四支。此诗2019年12月7日作于合肥。

大致检索了一下，中国古代共有25位诗人写了大约53首题为《自述》的诗以叙述自己的境遇和心情，而且他们全都是宋代诗人。很有意思呀。我是第一次以《自述》为题赋诗言志。还是请各位雅正吧。

今岁不堪伤

人在他乡说故乡，方知今岁不堪伤。

客心易感来年事，唯见烟波下夕阳。

注：今岁，今年。唐史青《应诏赋得除夜》诗云：“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不堪，不能承担和忍受。晋葛洪《抱朴子·嘉遁》曰：“贪进不虑负乘之祸，受任不计不堪之败。”宋贺铸《诉衷情·不堪回首卧云乡》词云：“不堪回首卧云乡。羁宦负清狂。”

客心，旅人之情、游子之思。金元好问《永宁南原秋望》诗云：“烽火苦教乡信断，砧声偏与客心期。”易感，容易感怀。唐元稹《纪怀·赠李六户曹、崔二十功曹五十韵》诗云：“他乡元易感，同病转相矜。”烟波，指烟雾苍茫的水面或避世隐居的江湖。宋梅尧臣《送江阴王判官》诗云：“谁知坐卧间，思及烟波里。”平水韵下平七阳。此诗2018年12月31日作于温哥华。

有人提倡用一个字来总结自己的2018年，我说如只能选一个字，那么我选“伤”字。《说文》曰：“伤，创也。”

灯下攻书

灯下攻书意未休，壑深白羽又何愁？

明朝争得高天去，思想飞扬竞自由。

注：攻书，勤勉读书著述。唐王贞白《赠刘凝评事》诗云：“谈史曾无滞，攻书已造微。”壑深，谷深、沟深。隋杨素《山斋独坐赠薛内史》诗云：“岩壑澄清景，景清岩壑深。”白羽，多义。这里指一种白色的大鸟或鸽子。宋范成大《水调歌头·万里筹边处》词云：“夜夜东山衔月，日日西山横雪，白羽弄空晖。”此句典出唐皮日休《虎丘寺西小溪闲泛三绝》之二首句，诗云：“绝壑只怜白羽傲，穷溪唯觉锦鳞痴。”

争得，经过努力而获得。唐白居易《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诗云：“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高天，高朗的天空。唐李白《长相思三首》之一诗云：“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平水韵下平十一尤。此诗2019年3月15日作于深圳。

晚上在灯下读书，当看到皮日休那句诗时，我心想，该怜悯的似乎不是白羽，而恰恰是绝壑吧。再顺此思路想下去，就写了这首绝句。

搁笔之后

往事如烟不可忘，一场辛苦为谁忙？

救亡纾难宁家毁，唯望今人记国殇。

注：救亡，指拯救国家的危亡。《孔丛子·执节第十七》曰：“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纾难，解除和消除灾难。《后汉书·庞参传》曰：“季子来归，鲁人喜其纾难。”宁，情愿。《说文》曰：“宁，愿词也。”国殇，死国之人。平水韵下平七阳。此诗2017年7月26日作于合肥。

我写的《父亲的青年时代》系列文章（15集）在网上陆续发表后，有很多朋友点赞或留言，其情真意切，让我十分感动，于是作此诗以记之。

感昔

翩跹白鹭掠湖心，啅噪鸣禽入暮林。

痴望闲云分又合，怅然感昔却伤今。

注：翩跹，飘逸飞舞貌。唐杜甫《西阁曝日》诗云：“流离木杪猿，翩跹山颠鹤。”啅噪，形容鸟鸣声。元刘秉中《小重山》词云：“一片残阳树上明。百禽争啅噪，雨初晴。”暮林，傍晚时的树林。宋王柏《伯兄新楼十首其一》诗云：“钟惊老鹤翻金刹，角引栖鸦投暮林。”

痴望，呆看、注视。宋陈著《沁园春》词云：“犹痴望，有太平时节，游戏春台。”闲云，悠然漂浮的云。唐李白《赠丹阳横山周处士惟长》诗云：“当其得意时，心与天壤俱。闲云随舒卷，安识身有无。”怅然，失望、不痛快的样子。唐王维《渭川田家》诗云：“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感昔，感叹往昔。宋陆游《湖上》诗云：“白首重来空感昔，清尊相属欲忘归。”伤今，忧思今日。宋方回《次韵赠上饶郑圣予沂》诗云：“力到光前还绝后，事殊思古定伤今。”平水韵下平十二侵。此诗2019年6月15日作于合肥。

人在怀念过去时，常会感伤现在。然而此诗只有家国情怀，并无任何从个人得失角度抒发的感伤情愫。

壮心未已

壮心未已最关情，谁料如今白发生？

一动遐思停拙笔，静听窗外鸟鸣声。

注：壮心未已，典出三国魏曹操《步出夏门行·龟虽寿》一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未已，未毕、不止。宋王之道《酬张进彦见寄》诗云：“自笑壮心穷未已，欲言言大怕人憎。”关情，掩饰感情、牵动情怀。唐陆龟蒙《又酬袭美次韵》诗云：“酒香偏入梦，花落又关情。”谁料，谁想到。宋苏轼《夜泛西湖五绝其二》诗云：“明朝人事谁料得，看到苍龙西没时。”

遐思，悠远的思索和想象或者悠长的思念。宋林用中《同游岳麓道遇大雪马上次敬夫韵》诗云：“迢递崑崙颠，俯仰动遐思。”拙笔，对自作诗文书画的谦称。宋陆游《省事》诗云：“兴发旧醅何害醉，诗成拙笔亦堪书。”平水韵下平八庚。此诗2019年6月26日作于合肥桂花园。

人都有壮心，即宏大的抱负和理想，但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到老年之际。虽有无奈，但我觉得，无论如何，还是持一颗平常心为好。

耆年欲暮

此心总得让人知，可奈耆年欲暮时。

行路流连花一簇，檀唇开合笑谁痴？

注：“此心总得让人知”一句脱胎于唐代诗人贯休《书石壁禅居屋壁》一诗末句，诗云：“禅客相逢只弹指，此心能有几人知。”耆年，老年人。《礼记·曲礼》曰“六十曰耆。”宋无名氏《鹧鸪天·冬至阳生才两日》诗云：“杨前未把耆年祝，且愿青云早致身。”欲暮，天快黑了，也常借指人老了或某个季节快结束了。唐李群玉《奉和张舍人送秦炼师归岑公山》诗云：“兰浦苍苍春欲暮，落花流水怨离琴。”

流连，依恋不舍、盘桓不去。钱钟书《秋心》诗云：“指顾江山牵别绪，流连风月逗忧端。”一簇，数量词，表示聚集一起的物和人。唐杜甫《江畔独步寻花·其五》诗云：“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檀唇，古代妇女唇饰，即将嘴唇涂红。这里用以形容处于盛开期呈喇叭形且颜色红艳的紫蝉花。宋苏轼《江城子·腻红匀脸衬檀唇》词云：“腻红匀脸衬檀唇。晚妆新。暗伤春。”平水韵上平四支。此诗2019年8月13日作于深圳。

古人说，六十曰耆，七十曰老。如按旧俗，我明年即将七十，开始步入老年了。好在心还不老，总想说一些真话，不知道这算不算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