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李广的射雕英雄传

公元前133年，汉武帝与匈奴开战，马邑之战无功而返。接下来的三年，匈奴那边没什么动静，就没打。直到公元前129年，匈奴又来侵扰，攻入上谷郡，烧杀劫掠。

汉武帝大怒，组织反击，四位大将各领一万大军，四路大军分别从上谷郡、代郡、云中郡、雁门郡四个郡出塞，攻打匈奴。

哪四位大将呢？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太有名了：卫青！李广！几乎尽人皆知。另外两位大将名气小一点，一个叫公孙贺，一个叫公孙敖，这两位都是汉武帝的郎官，舍人出身，估计当年都是跟汉武帝一块打猎的，玩得特别好的弟兄。后面，两人都还有故事，特别是公孙贺，他还是卫青的大姐夫。卫青有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大姐叫卫孺，嫁给了这位公孙贺。后来，公孙贺还当了十多年丞相，卫青大姐便成了丞相夫人。

卫青的二姐叫卫少儿，嫁的人一般，不过，她生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私生子，就是霍去病。

卫青的三姐更厉害，就是卫子夫，嫁给了具有雄才大略的皇帝汉武帝，当了差不多四十年皇后。

不过这三姐妹的出身低微，甚至亲爹是谁，史书上都没留下一笔，史书上只写了亲妈是卫媪。

这个卫媪是夫姓卫还是自己姓卫，《史记》三家注里也没说清楚。《史记》说卫青的生父叫郑季，是平阳侯手下的一个小官吏。

与侯妾卫媪通，生青。——《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郑季跟平阳侯的小妾卫媪私通，生了卫青。

是这意思吗？要是这意思的话，这卫媪就尊贵了，她女儿卫子夫就是侯爷的庶女了，即便不如嫡女的地位，总也不至于当歌女。所以，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妾”，实际是女奴的意思。卫媪只是平阳侯家里的一个女奴，或者用《汉书》的说法，她只是平阳侯的“家僮”。她老公到底是谁？说不好。

卫青是私生子，而且生下来之后是跟他爹郑季一起生活的，他的处境可想而知。他从小便给平阳侯家放羊，稍大一点后，又给平阳公主当骑童。当时，他肯定想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主人，有一天竟然成了他老婆。

卫青虽然处于社会的底层，但他对于未来的富贵还是有一些憧憬的。有一次，有个人给他相面，说他将来会封侯。他苦笑：少挨点打骂就不错了，上哪儿封侯去啊？

结果，没过几年，卫子夫进宫受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卫青跟他母亲这边一直没断联系，干脆改姓卫，也进宫混了个差事，巴望着沾上这个同母异父姐姐的光，将来升个官儿。可他万万没想到，光没沾上，却差点招来杀身之祸。

卫子夫得宠，那个陈阿娇陈皇后虽然愤怒，又不敢把卫子夫怎么样，便拿卫青出气，让她妈长公主刘嫖把卫青给抓了，要杀头。

危急时刻，好朋友公孙敖挺身相救，带着几个壮士，把卫青营救了出来。这事搞得动静挺大。汉武帝知道了：来人，去把卫青叫来。

这姐夫、小舅子一见面，很投缘，汉武帝就把卫青留在了自己身边。

赏赐数日间累千金。——《资治通鉴·汉纪九》

几天时间便赏给卫青上千金。

之后，由汉武帝主持，把大姨子卫孺嫁给了太仆公孙贺；二姨子卫少儿虽然没嫁人，但有个相好，叫陈掌，也给他升了官。另外，那个救卫青的好朋友公孙敖也升官了。

看上去，卫青比卫子夫面子还大，因为之前卫子夫已经受宠，但家人并没怎么沾光。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史记·汲郑列传》

后来，卫青已做到大将军了，要找汉武帝汇报事情，正赶上汉武帝在厕所里。怎么办呢？正常人，就得等会儿。卫青不用等，直接进厕所去聊。

公元前129年出击匈奴，卫青是第一次带兵打仗，首战告捷，杀敌数百。相较于他以后的战功，可能这次微不足道，但意义非比寻常，这算是大汉朝出战匈奴的第一次胜利，而且还端掉了匈奴的一个基地——茏城。汉武帝大悦，给卫青赐爵关内侯。

另外的那三路，战况不理想，都败了。最惨的就是飞将军李广，竟然被匈奴俘虏了。幸运的是，他又神奇地逃了回来。李广绝对是个传奇。

一个人怎么才能成为传奇呢？简单说，就是这个人得有好故事。人活一世，能留下一个好故事，就很不错了。能留下几个好故事，就称得上是传奇了。

李广都有什么好故事呢？咱从头说。他是秦朝名将李信的后人。当年李信带领秦军打燕国，很厉害。秦始皇要打楚国，王翦说得带六十万大军，李信说二十万足够。李广就是这个李信的后人，出身名将世家，祖辈都有一身骑马射箭的好功夫。汉文帝时，青年李广就已参军，在抗击匈奴中很快崭露头角，被提拔到汉文帝身边做武骑常侍。

不打匈奴时，李广就跟着皇帝一起去打猎。他的表现太突出了，要多勇猛有多勇猛，而且是个神射手，百步穿杨，指哪射哪。

汉文帝太喜欢他了：真可惜了你这身武艺，要是当年战乱时你在高祖皇帝手下，肯定能被封个万户侯，可惜没赶上好时机啊！

可是，他哪里知道，后面李广赶上好时机了，照样也没被封侯。

什么好时机呢？头一个就是“七国之乱”。李广在周亚夫麾下，跟着打吴王刘濞，名扬沙场。可是，因为他中间私自接受了梁王的封赏，所以回到朝廷后，便没给他记功。

随后，他被调到边疆做太守，与匈奴挨着的那几个郡，比如上谷郡、雁门郡、云中郡、代郡等几个郡，他都做过太守。

匈奴日以合战。——《史记·李将军列传》

跟匈奴大仗、小仗天天打，他都是身先士卒，打起仗来不要命。朝廷里的人都担心他，说：

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史记·李将军列传》

他这人艺高人胆大，如若光耍大胆，真要战死的话，那就太可惜了。所幸的是，他属于胆大心细的那种，总是有惊无险。打到后来，匈奴都服了：汉朝那边有个叫李广的将军太厉害了，简直是个“飞将军”。

那么，到底李广怎么个艺高人胆大呢？这方面，有个故事讲得太精彩了，比金庸武侠小说里讲得更让人心驰神往。

有一次，李广这边有一支骑兵小队在外面转悠，正好碰上三个匈奴人。他们便上去围住了这三个匈奴人，结果这支骑兵反倒被三个匈奴人给消灭了。

领头的那位，跑得快，死里逃生，回来向李广汇报了一番。

李广立马明白了：这准是匈奴里面专门的射雕手，都是神射手。我去会会他们。

于是，李广带上百十来个骑兵追出来了，追出了好几十里地，真就追上了，因为那三个射雕手都没骑马，走得慢。

追上之后，李广传令手下：散开，你们谁也别动手，看我的。

他自己催马上前，单挑这三个射雕手。结果怎么着？最终，两个射雕手被射死，一个被生擒，李广毫发无伤。

这就叫高手。李广怎么这么厉害呢？家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天赋，李广天赋异禀。

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史记·李将军列传》

他身材高大，两臂如猿，胳膊比一般人长出一大截来，跟个大猩猩似的，拉弓就能拉得特别满。

还有比天赋更重要的，是后天的苦练。李广每天弓不离人、箭不离手，与人喝酒，别人一般会玩玩划拳，他不，他得比射箭，谁输了谁喝。

专以射为戏。——《史记·李将军列传》

射箭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再加上家学和天赋，所以他达到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有一次去打猎，李广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蹲着一只老虎。他连忙拿起弓箭，使尽全力射了过去。凭他百发百中的箭法，自然射中了，但是老虎不叫也不动，怎么回事呢？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块大石头，形状像老虎，再看那支箭，箭头整个都射进了石头里。

竟然能把箭射进石头里，李广自己也没想到。回到原来的位置，再射这个石头，无论如何也射不进去了。

李广就想，这说明什么呢？自己当时太紧张了，所以力量就超出了以往。为何这么紧张呢？说明我怕老虎啊。不行，我怎么能怕老虎呢？于是，有一段时间，他迷上了射老虎，头两次还比较紧张，再往后，就不怕了，一个郡的老虎都让他给射死了。中间也让老虎扑伤过，不过，他乐此不疲。

接着前面的说，李广制服匈奴射雕手之后，正要回去，忽然听得远处战马奔腾，数千匈奴骑兵进入了视野。

匈奴这边被吓了一跳：汉军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啊，提前派出百十来个骑兵在这等我们，这是为何啊？是不是有埋伏？不好，停止前进，赶紧列阵，准备战斗。

李广这边的兵那就更害怕了，拨马就要跑。李广把眼一瞪：慌什么？大家不要怕，咱们跟匈奴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不了解他们吗？他们用兵也是很慎重的，咱们只要沉住气，不慌不乱不跑，匈奴肯定不敢上来，他肯定怕咱们有埋伏。听我号令，前进！

他手下这些骑兵也不含糊，迎着匈奴这边就上来了，在距离匈奴军阵还有二里多地时，停下了，坐地上歇着。

匈奴更奇怪了：这是要干什么啊？猜不透。都先别动啊，先瞅着点儿。

中间，匈奴这边有个白马将军往李广这边探头探脑的。李广飞身上马，一箭将其射落马下。然后，再次下马解鞍，歇着。匈奴更不敢动了。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匈奴最终也没敢动，撤兵了。李广全身而退。

这个故事，比诸葛亮那出空城计可刺激得多啊！不过也真够悬的。

李广就是这风格，平常就是这样带兵，不循常理，非常洒脱，从不讲究什么行军布阵，对士兵的军容军纪也没有很严的要求，士兵们都比较放松。而且，他绝对是有古之名将之风，一辈子做两千石的高官多年，家无余财，都分给手下了。有时在沙漠里带兵，没水，都渴得够呛，忽然前面有水源了，他都是先紧着手下们喝，然后他才喝。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放松，该较真的地方他也较真，比如，他非常重视侦察敌情。一旦开战，他眼珠子就瞪起来了，要求手下必须稳住，等敌军进入射程，有把握射中了，才能开弓射箭。所以，他带的兵很有爆发力，不避险难，很能打。

但这种短兵相接，也容易陷入困境，如果对方有绝对优势时，你跑都跑不了。跟卫青出战的这次，就是这个情况，匈奴兵力有绝对优势，李广吃了大亏。大单于提前有令：李广，我要活的，我得见识见识这个飞将军。

匈奴真就把李广给俘虏了。当时李广身负重伤，匈奴给弄了一个特制的网式担架——一个大网片子，四个角拴在两匹马上，中间撑开，把李广兜住，往回走。

李广一看，这怎么办呢？得了，装死吧，装得跟奄奄一息似的，不省人事。押送他的匈奴兵看李广已经这样了，就放松了，不怎么盯着了：这快死的人了，肯定跑不了，真要死了，也没办法，回去交差就完了。

谁也没想到，走到半路上，李广突然飞身而起，把这个大网兜当蹦蹦床了，一下子弹到旁边一个匈奴骑兵的身后，一把夺过弓箭，把匈奴兵推落马下，自己骑着马，拨马就跑。

后面数百匈奴骑兵追他，愣是没追上。这好像也有点夸张，不过，也可能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李广提前瞅好了，他要抢的这匹马不一般，是匹快马；二是，他手里有箭，回身啪啪啪一箭一个，追他的匈奴就不敢追了。

最终，李广成功逃回。不过，回来之后，又是战败，又是被俘，仍然是个死罪，当斩。怎么办呢？

赎为庶人。——《史记·李将军列传》

交了一定数额的赎金，死罪便免了，回家做平头百姓。

这种赎罪制度，专业说法叫“赎刑”。李广正好借此机会在家休养了几年，没事就会会朋友，喝个小酒，打个猎什么的。

有天晚上，他去找一个乡间的朋友喝酒，回来得有点晚。经过霸陵亭的时候，被霸陵尉给叫住了，霸陵尉就相当于现在的高速收费站站长。李广当时只带了一个随从，这个随从很生气，大喊一嗓子：快放行，这是“故李将军”。

当时这个霸陵尉可能喝了不少酒：什么？故将军？哼，今将军也不行。深夜一律不得通行，老实等天亮再说吧。

生生没让过去，李广只好在霸陵亭外面眯了一宿。他哪受得了这委屈，可是，没办法，只能忍。

没过多久，匈奴再次大举入侵，汉武帝重新起用李广，接替刚刚病死的韩安国，做右北平太守。赴任前，李广请求带上那个霸陵尉。到了右北平，李广就把这个霸陵尉给杀了。然后，他上书汉武帝，主动谢罪。

汉武帝批复：朕用你，是让你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不是听你这些破事的！

李广虽然杀了霸陵尉，出了心中的怨气，但是，还有一个更糟心的事，是什么呢？就是他错过了一次最好的被封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