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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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

晚上,接完阿兰将军的电话后,坂田心里有些难受。明天上午,军事法庭的军警就要开车过来押走吉田。虽然吉田副官遇事冲动行事粗蛮,工作中出现了不可饶恕的严重失职,给帝国利益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但是,他对支那人残暴凶狠,对帝国忠心耿耿,怎么能凭一事之错就对他全盘否定,而让他在监牢里待上五年?一想到五年这个数字,坂田的心就像针刺一样地疼。政治!残酷无情的政治!可以直接吞噬你,让你无力回天!是的,身处这布满阴谋充斥恐怖的军政界,如果你没有靠山缺少后台,就好比一只蚂蚁,随时随地就会被踩死。每每想到这里,坂田的心里就会涌过一阵不寒而栗的惊恐。

他心情沉重地走出办公室,回到寓所,看到刘春红又在为他清洗衣物收拣房间。

待刘春红收拾妥帖,他指着沙发,“坐。”接着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刘春红接过凉水杯,咕嘟一口干了,喘了一口长气。

坂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肘搁在腿上,整个脸离她更为接近,他极其谦恭地问道:“姐,前些天国际记者团来沙湖采访,有六个人参加访谈,没有一个人顺着皇军的意愿说,都像中了邪一样地反常,是不是故意为之?”问完,坂田的眼睛紧紧盯着刘春红。

刘春红似乎看出了他的试探,赶忙否认,“不是不是,起码我不是故意为之。”她迎着坂田紧盯的目光,沉稳回应道,“接到梁翻译给我的访谈稿件后,我认真作了背记,连夜晚做梦说梦话都是那几句话,‘皇军进入沙湖后,我戏院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钱赚得比以前更多了,人身安全得到了更好的保护……’。”

她一口气背出了梁翻译交给她稿子上的一段话,让坂田有些吃惊,这是毫无准备的试探,她却答得如此顺溜如此自然,本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但他装作不很明白地深挖道:“看你背得这么流利,为啥要喝酒而让自己醉倒呢?”

“哎呀——”刘春红笑着叫了一声,道,“别看我当你的面嘻嘻哈哈,说话有条有理,真正在人多的场合,心里发怵,说话就语无伦次。为了不给你丢脸,顺顺利利地把那些话全部说出来,我就拿了半瓶酒,准备壮着酒胆说完那些话,哪晓得那酒浓度太高太烈,误了你的大事。”

“你们不会是受共匪的蛊惑吧?”坂田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实则富于心机。“绝对没有!”刘春红断然否定道,“少佐,我与你这关系路人皆知,我唯愿你在沙湖取得成绩能够飞黄腾达。即便有人蛊惑,他们也不会找到我的头上,因为明知道要在我这里吃闭门羹不说,还怕我跟你告密。”

刘春红的回答无懈可击,让坂田很为满意。他送刘春红到门口,吩咐两个勤务兵护送刘春红回家。

躺在床上,坂田又想起了吉田的事,心里总感到自己有些对不住他,毕竟他跟了自己两年多,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辛劳,不谈提拔算了,却被弄进监牢,说出去让人很寒心的。他有些冲动地抓起电话,想给阿兰将军打过去,替他求情说几句好话,能否只关禁闭不进班房?或者即便坐牢可否缩短刑期?但一想到阿兰将军那天的神情以及他说的话意,他只能把话筒搁下。

坂田烦躁地在床上想了一夜,几乎没有入睡。

第二天上午,坂田召集中层以上头领十几人在会议室里开会,突然,两名军警走入,向坂田耳语几句,然后走到吉田面前,掏出证件,押着吉田走出会议室,上了一辆军用吉普。

坂田当即宣读了武汉司令部的任命通知。

小泽站起身,给大家敬礼,大家鼓掌庆祝。

坂田挥了挥手,大家停止鼓掌,他声色俱厉地讲道:“前段时间,我部围绕国际记者团的采访开展工作,由于吉田君无视军令严重失职,让白荷花以及共匪游击队钻了空子,在国际上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我们检而视之,有负我们机动中队的责任和使命,有负阿兰将军,有负天皇庇下。从今往后,我们必须振奋精神全力以赴,向白荷花开刀!向共匪游击队开刀!要一举歼灭他们,巩固我们大日本帝国在沙湖的绝对统治地位!”

众将起身,齐声喊“嗨”。

会议结束,坂田走进办公室,小泽尾随而进。

坂田意味深长道:“给了你一个平台,该你尽情表演充分展示了。”

小泽表态道:“感谢少佐栽培,感谢阿兰将军提携,下属将不辱信任,竭诚为大日本帝国效忠!”

坂田强调道:“要竭诚为阿兰将军效劳!”又问,“那件事办得有进展的没有?”

小泽汇报道:“上次又仔细查了他的别墅和办公室,前几天重点搜查了他名下的十五艘船舶,什么也没发现。”

坂田脸色阴沉,推断道:“那个东西不会长腿长脚跑,也不会生出翅膀飞,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所以我断言,那批东西肯定就在沙湖!”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泽应和道,“我专门上他家去逼问,他搪塞我,说那批东西转手卖给一个叫刘文龙的文物贩子了,还说刘文龙就在汉口。我动用关系去核查,结果汉口根本查不到这么个人。”

“这就更印证了中国的一句成语,‘欲盖弥彰’。他在打太极,你得有应招。必须开动脑筋深挖细找!”坂田非常严肃地指示道。

“嗨!”小泽道,小声地向坂田提出了自己的工作思路。

坂田点头称是,“该让他喝点辣汤辣水了。”

小泽出去后,坂田便独自来到驻地的西北角,推开门,看到八个身着保安队服装的军士分两摊在打扑克。军士们见到他,慌忙丢掉手中的牌,持枪站立,等着训话。坂田一反常态和蔼可亲道:“平常时刻很枯燥,你们玩一玩,打发一下时间,可以理解。但一旦发现险情,要随时能够冲上去,并且取得胜利!”

八个日本兵高声回答,“嗨!”

坂田推开那扇隐秘的门,门那边正是保安队关押金波的土牢,阴暗潮湿,霉气阵阵,他拿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看到金波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坂田迅即带上门,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坂田来到隔壁保安队部,赵布仁躬身迎接。

坂田问:“我让你到处放风,你是怎么说的?”

赵布仁弯腰谄媚道:“遵从少佐指示,我专门派人到外边散布,说那个共产党游击队员死活不交,皇军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他交给赵布仁处理了。还说,那个共党游击队员已经被整残打废,没多大用处,丢在土牢里,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还说,只有个把人在看管那个共党游击队员,松得很。”

坂田“嗯”地点头,进一步指点道:“除了话说得像真的,你的看管要给人迷惑,让人看起来很松散。”

赵布仁迎合道:“我们正是按少佐的要求做的,只放一个人在看守。”说完,便带着坂田来到土牢后边,紧邻一条小河,坂田用手顶了顶发霉变腐的木窗户,稍一使劲,好像要散架一样。坂田赞许道:“要善于伪装,假戏唱得像真的一样。鱼饵放出去,不愁共匪游击队不来咬钩。到时钩到大鱼,我跟你请功!”

赵布仁忙拍马屁道:“能够钓到大鱼,是少佐部署的‘钓鱼计划’的功劳。”

两个人走进赵布仁的办公室。赵布仁服侍坂田坐下,倒了一杯凉开水,双手端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手上。

坂田接过水杯,端在手上没有喝,带着思考不耻下问道:“赵队长,现在正是秋季,即将进入冬季,到时芦苇枯了,荷叶败了,水草烂了,三四十人的共匪游击队如何藏身呢?”

坂田如此低调如此谦逊,让赵布仁受宠若惊,他何曾受过这种礼遇?所以,他极其审慎地回答道:“少佐,进入冬季,共匪游击队在湖上确实难以藏身。但是,他们有几个固定驻地,如中帮、何湾,还有胡家台。如果皇军能够摧毁这几个驻地,那么共匪游击队真的就如丧家之犬无处安身,只能分散行动小股活动了。”

“嗯,嗯。”坂田不住地点头,“只要能逼迫他们自行解散小股活动,那么对皇军构不成丁点儿威胁。你的提议很好,下一步,你的主要工作就是找寻共匪游击队的驻地,我要一个一个地将它们摧毁!”说着说着,他的眼里露出了盛气凌人的光芒。

2

清早,有才驾船和胡水生来到沙湖岸边,有才守在船上,胡水生来到集镇西边,走进一老式民居家里,姑妈正坐在堂屋里择菜,胡水生亲热地叫道:“姑妈,您好!”

姑妈赶紧起身,又是倒茶又是端凳叫坐:“我跟你弄过早吧。”

胡水生道:“我吃过了。”

两人聊着家常,身穿保安队服的表哥走进屋,胡水生亲切地叫道:“表哥,这个时候怎么有空回来?”

栓子哈欠连天道:“昨晚跟着赵队长折腾了大半夜,在集体宿舍睡不好,回来补个觉。”

胡水生问:“你只是一个勤务兵,也跟着这么忙呀?”

栓子道:“昨晚赵队长提审你们游击队的金波,让我做记录,结果审了半夜,金波一句话也没说。”

胡水生好奇地问,“日本人把审讯大权交给你们了?”

栓子道:“日本人把他当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当然只能甩给赵布仁了。”

胡水生的心里顿时升起了希望,他询问道:“表哥,既然关在你们队部,看管不是很严吧。”

栓子有些拿不准,“表面上看,只派了一个人把守牢门,看管的确很松散。只是鬼子狡猾狡猾的,其中有没有玄机我就不知道了。”

“社会上都传讲轰了,说金波死活不交,快被鬼子打死了,已经对他们没多大用处了,就交给赵布仁看管了。这其中难道有诈?”胡水生继续问道。

栓子道:“我只是一个打杂当差的,不可能知道其中有诈没诈。”

胡水生征询道:“表哥,我想组织劫狱。”

栓子没有立马回答,过了许久才慎重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作为金波的队长,你想把他救出去,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也不能反对。但是,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你组织劫狱,似乎又有一些风险,所以我不能支持。”

“表哥,说了半天,你等于说了一通屁话,相当于没说。”胡水生有些急了,爆粗口道。

“我只能这么说。”栓子辩护道,“如果我反对,你会很不高兴,那样也会打击你营救金波的兴致。如果我支持你,那是昧良心的,我不能眼睁睁地害你。”

“行了,你跟我继续摸情况,我回去同他们商量,你听候通知。”胡水生说完,扭屁股就走,姑妈跟着赶出来,叫喊着留他吃饭再走,可胡水生已经走到百米开外了。

在沙湖岸边跳上了船,有才问是咋回事?胡水生把与栓子的谈话情况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有才窃喜道:“胡队长,这可是机会呀。”

胡水生感同身受道:“我也感觉是个机会,只是我担心白特派那里不好过关。”

有才立刻献计道:“回去后,咱们游击队几个主要成员碰个头,形成集体决议,白特派应该没辙了吧。”

胡水生心中暗喜,不愧是志同道合的弟兄,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想说而一直未有说出的想法。

回到青滩驻地,有才通知铁强、铜锁等几个小队长开会,胡水生把情况一摆,想法一说,竟获全票通过。

胡队长拉着有才,凑到白荷面前,正儿八经请示道:“白特派,我和有才及几个小队长经过商量,想组织人手劫狱,救出金波。”有才立马跟风道:“金波在牢里受苦受罪,我们要早点把他捞出来。”

白荷白了两人一眼,压住火气,尽量轻言慢语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想尽快救出金波,但我们连关押的地点都没弄明白,也没有一个周密可行的营救方案,怎么可以急躁冒进莽撞行事呢?”

“这也怕,那也怕,只怕一事无成。”有才嘟哝道。

“是呀,我表哥提供的信息准确,错不了,金波就关在保安队部的土牢之中,只有一个人看守。这么绝佳的机会你还不行动,我看你特派员就是一个字:怕。”胡队长激将道。

“这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而是在对敌斗争中如何减少失误避免牺牲的问题。坂田奸诈,赵布仁狡猾,都是极难对付的角色。梁翻译专门提醒我们,金波秘密转移,内中必有阴谋。此时我们贸然营救,可能他们已经张开袋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白荷心平气和,耐心地做着说服工作。

“大道理谁都会讲,危害性人人尽知。但是,我们管不了那么多。我们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营救金波同志。”有才耍起横枪,态度极为强硬。

“如果你特派员瞻前顾后怕这怕那,我们沔阳游击队组织劫狱,今晚展开行动,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胡队长接着有才的话,一唱一和,表现出来的那个固执劲,十牛九驴也拉不回。

两个“吃了扁担横了肠子”的战友,已经偏执得跑岔了道,冒进得离了谱,摆事实听不进,讲道理说不通。有啥法子呢?游击队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也没有受过系统教育,平时野惯了岔惯了,想到哪出是哪出,既没组织观念,也没纪律意识。集体培训与个别谈心交叉使用,该说的都说了,就是改不掉他们身上的那股野性。让她特别失望的是,前几天因为判断出错决策失误导致金波被俘,伤口未愈,痛感犹在。然而,他们不吸取教训还要故伎重演。再这么无条件地容忍无原则地妥协下去,还有完没完?

她一反常态,放开嗓音,高声阻止道:“我作为沔阳县委的党代表和新四军驻沔阳游击队特派员,坚决反对你们幼稚鲁莽的营救行动!”

“反对无效!”胡队长毫不示弱地回击道,“营救金波是我沔阳游击队的第一大事,我有权决定立即行动展开营救!”说出这话,他感到一种身为队长的凛凛威风和一种久违的酣畅释放。好多天,他觉得憋屈死了:有兵不能调,有劲不能使,战友不能救,什么事情都在一个女特派的控制之下,自己没有自主权,完完全全是个受人摆布的“木偶”。

“你们不是去营救,而是去送死!”白荷口不择言地吼道,“你们死了,没人为你们收尸!”

“为救战友,死又何妨?没人收尸,就做个游动鬼得啦。”有才轻飘飘地说,表现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

这些人越说越没正形。委屈、孤单、无助,多味杂陈,欲哭之念,在白荷心中油然而生。

她奔出小屋,来到湖边,号啕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青菱、青果赶出来,一看阵势,就知道啥原因了。青果跑到白荷身边劝慰,青菱来到胡水生和有才跟前,发问道:“你们又欺负白特派员了?”

“没有,没有。”有才申辩道,“我们只是和她商量,去营救金波。”

青菱眼睛盯着胡水生,“你们是找她商量,还是逼宫?”

胡水生态度强硬道:“沔阳游击队总该有自主决策的权力吧,我们既然形成集体决议,给她通个气,就应该去组织实施。”

“游击队形成集体决策,我和青果怎么不知道呀?”青菱诘问道。

胡水生被抵到门角,没再往下说。

青菱数落道:“你们几个臭男人,就是不长记性。金波是怎么被俘的?就是你们头脑发热瞎决策付出的代价,没过几天,你们是不是还想重蹈覆辙?”

有才诡辩道:“我们只是想提示白特派,别把这件事忘了。”

青菱喷道:“你们忘了她也不会忘。我警告你们,老宋有过交代,游击队的所有行动听从白荷同志指挥,你们胆敢乱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一提到老宋,胡水生就蔫了,他喃喃自语道:“不乱来不乱来。”

青菱发话道:“你们既然有本事把白特派弄哭,一定有能力把她逗笑。是磕头作揖求情?还是甜言蜜语打动?就靠你们自己选择了。”

胡水生和有才来到白荷面前,青果道:“两个坏家伙来了,你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吧。”说完,悄悄溜了。

有才扯扯胡队长的衣袖,努嘴道:“你快劝呀。”

胡队长慢慢挪到她的身边,低声求饶道:“别哭了,我的小祖宗!”接着如实坦白道,“其实我们对你没啥意见,只是想逗你玩的。”

她未予理会,眼泪奔涌而下。

有才也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不住地摇动,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在大人面前用撒娇的方式承认错误一样:“白特派,我们错了,不该这样顶撞你。今后我们一切听你的。”

低头、认错、求情、道歉,两个男人放下自尊,该使的招数都使出来了。但她还不能原谅他俩,脑子里一晃过他俩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藐视和绝情的样子,她觉得必须让他俩长长记性。她转身跑进小屋,动手收拾包袱。太气人了,这帮冲动莽撞、蛮横无理的男人!我不同你们玩了,我走还不行么?她解开布包袱的结,准备把衣服装进去,却蓦然看到那面党旗,发射出熠熠红光,她的心立刻变得安宁下来。

有才跟着跑进屋,看她在收拾包袱,带着哭腔道:“白特派,你万万不能走呀。”接着对屋外叫道,“胡队长,白特派收拾包裹要离开我们,你快进来拦着。”

胡队长冲进屋堵在门口,掏心掏肺情真意切道:“白特派,我们都非常非常喜欢你,你真舍得离开我们呀?你走了,谁来领导我们背鬼子的‘西瓜’?再说,我们都认错了,你还要我们咋样?”

白荷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眼眶红肿,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冷不丁地问,“你们既然认识到错了,那错在哪儿呢?”

胡水生望望有才,有才望望胡水生,两个人定住了,一时没答上来。

白荷秀美的脸上现出凄婉一笑,道:“你们来向我赔礼道歉,连错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如何原谅你们?”

有才急中生智道:“白特派,我们错在冲动莽撞。”

白荷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缓缓地摇头。

胡水生突然想起上次组织生活会上宋书记的批评,便主动认错道:“我们错在身上存在严重的个人主义情结。”

白荷顺势批评道:“正是因为个人主义泛滥,所以你们总要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强加以集体之名,凌驾于组织之上,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两个人恭恭敬敬道:“我们知道错哪了。”

“司马大将军曾说,‘人不能怯懦,但不能不知敬畏。’”白荷眼望草壁,板着脸色,冷言冷语道,“产生个人主义,往大了说,就是党员意识出了问题,往小处说,就是心中缺乏敬畏,胆子飞大,随性而为,不计后果,瞎搞乌掰。导致的结果,已经出现了多次,我不说,你们心里清楚。”

“你说的我们都懂,但每到关键时刻,人就把控不住自己。”胡水生道。

“我送你们两句话。一句是:冲动是魔鬼。一句是:做情绪的主人。”白荷不厌其烦地教诲道,“健全的心态胜过百种智慧,良好的情绪抵过千军万马。”

“我们听你的!”两个人诚心诚意道。

两个人的态度很是端正,白荷顺坡下驴道:“既然你们这般挽留,我就不走了。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白荷突然顿住。

“什么条件?你快说呀。”有才有些急不可耐了。

“不要再提‘单独行动’这四个字。”想起这四个字她就心烦,所以说出这四个字时她好似得到解脱一般。

“永不再提!再提是王八。”胡队长赌咒发誓道。

“口说无凭,诚意不足,空的。”白荷依旧不依不饶。

“那我们立据为凭。”有才边说边找出纸笔,当即写下“永远不提‘单独行动’之类的话,沔阳游击队所有行动听从白荷特派员指挥!”一行字,交到白荷手上,白荷退回道:“必须署上你俩大名。”有才重新提笔,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交给了胡队长。

胡队长也签了名,将纸条双手呈给白荷。

白荷扫过一眼,俊俏的瓜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接过纸条,折叠着收了起来,放进布包袱里。

3

三个日本兵荷枪实弹,迈着正步来到雷声达别墅。

领头的向雷声达递交了盖有日军武汉司令部大印的“征调令”,赫然而见上面写着“50万”的数字。接着又递过来两张日军机动中队对鱼罐头厂和船务公司开展财务核查的通知。雷声达签字画押后,交给领头的日本兵。

雷声达独自坐在会客室,望着“征调令”发呆。

赵布仁走了进来。

雷声达将“征调令”递给赵布仁,赵布仁接过看了一眼,惊叫道:“我的个娘呀,50万块大洋?”

雷声达愁眉不展道:“我整个身家也没这么多,日本人这是不给活路呀!”

赵布仁点拨道:“湖长哥哥,日本人明面向你征调,暗则是在逼迫你交出那批东西。”

雷声达矢口不认道:“可我真的没有那个东西呀!”

赵布仁笑道:“日本人已经认定那个东西就在你手上,你如果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赖是赖不掉的。”

两个人沉默,喝茶。

许久,雷声达开口道:“赵队长,你在日本人手下做事也有两三年了,你能不能出面跟我去通融一下。”

赵布仁脸色骤变,立刻推卸道:“说得好听,我是在跟他们做事,说得不好听,我就是他们牵在手里的一只小狗。他们让我汪汪汪,我就叫几声吓唬吓唬人,他们让我咬人,我就趁人不注意,下一注阴口。他们啥时候把我当人看过?所以我的话在他们那儿,不管屁用。”

雷声达让管家拿出两筒大洋,递给赵布仁。

赵布仁推脱道:“湖长哥哥,无功不受禄,这个东西我不能收。”

雷声达硬塞到赵布仁的兜里,敲言搭语道:“你去不去跟日本人说,哥不会逼你。我找你来,主要是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两筒大洋在荷包里鼓鼓囊囊很有分量,赵布仁感觉怎么也得为这件事出点计谋献点对策,他真心实意地指路道:“日本人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要么顺从日本人,交出那批东西,人安己安。要么你趁日本人还没贴身监视,带上家眷远走高飞。”

雷声达一口咬定道:“我手上真的没有那批东西。如果我一走,日本人还以为我做贼心虚,愈发认定那批东西在我手上呢。”

赵布仁点燃一支烟,道:“你跟我说手上没那批东西,没用,你要让日本人相信,你手上没那批东西。”

“我手上本来就没那批东西,我怎么说日本人都不会相信。如果搬出人去说,兴许会有些效果。”雷声达边说,眼睛边瞅着赵布仁,瞧着他的反应。

赵布仁收了大洋,不好推辞,口里不住地咪着鱼刺,“我可以旁敲侧击地说上几句,但不一定管用。”

“我也掂量过了,这件事主要是坂田和小泽在处理,坂田这个人,铁面无私难以接近,平时送点小礼他都拒辞。而小泽这个人和我有一些交往,相对容易接近一些。我们可以从他那儿打开缺口。”雷声达道。

“小泽是个贪得无厌之人,你准备放多少血来摆平这件事?”赵布仁没有转弯抹角,直接发问。

“十根金条。”雷声达随口说出这个数字,胜似闲庭信步的样子,让赵布仁惊掉了下巴,“我的个娘哟,放这么多血呀!”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赊财免灾了。”雷声达很是无奈道。

“湖长哥哥,你下血本处理这件事,我很赞同。但是,站在小泽的角度看,他会觉得你出手越阔绰,越发是心虚的表现,似乎在竭力掩盖什么,会坚信那批东西在你手上。所以,我担心小泽吃了你的金条,还要逼迫你交出那批东西。”赵布仁极其透彻地作出分析,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只能赌这一把了。”雷声达打定主意,“赵队长,有劳你先去和小泽沟通一下,打个前站吧。”

“好的。”赵布仁答应下来,便告辞出门。

雷声达正要回房休息,李田宽和郭梅香从后院翻墙而入,如神兵天降突现在他面前。雷声达猛吃一惊,很为不快地责问道:“天色已晚,不该是和你们签买鱼罐头合同的时候吧。”

听过这话,李田宽心里很不舒服,他板起脸直言道:“雷湖长,您别不高兴,我们来找您,是有比罐头更重要的事。”

“干爹,我们是来帮您的。”郭梅香直接亮明来意。

雷声达倒了两杯茶,分别搁在两人的茶几前,语气变得和缓,“有什么事,你们说吧。”

“日本人下了‘征调令’,据说数额巨大,是个天文数字,他们就是要让你难以承受,逼你就范。”李田宽揭露道。

“我手里又没他们想要的那批东西,怎么就范?”雷声达不改口风一贯坚持道,“他们下得再多,也只是一个数字,我拿不出来,难不成他们杀了剐了我不成。”

“那批东西在不在您手上?不是您说了算,当大家都认为在您手上时,您犟得过么?何况日本人已经做了广泛、深入、细致的调查摸底,他们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郭梅香实话实说道,“干爹,您要做好思想准备。”

雷声达面色凝重,没再辩驳。

李田宽见势,趁热打铁道:“劲哉师长专门给我俩作了指示,想尽办法保护您的安全,竭诚帮助您应对日本人。”

“我先言感谢。”雷声达不动声色,问,“你们准备怎么保护我帮助我呀?”

“您需要什么保护我们就给予什么保护,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们就提供什么帮助。只要您吩咐,我们随叫随到,随时待命。”李田宽夸夸其谈道。

雷声达听完,感觉太虚儿叭叽了,没有半点有针对性的动作和实质性的措施,他有些失望,便敷衍道:“你们容我考虑一下吧。”

4

安慧吃过早饭,兀自坐着,感觉天旋地转,恍若隔世。她做梦也没想到,坂田为了满足她做特工的要求,竟然让她和那个肖日全假扮夫妻。肖日全是个什么东西?不仅是支那人中的叛徒和败类,而且满身土气满嘴异味满口方言。最为沮丧的是,做过变身术后,他的腿脚有些跛,走路一瘸一拐的,就是个残疾。

安慧懊恼死了,与其同这样一个人天天腻在一起,弗如就按照坂田先前的安排,呆在他身边做机要秘书。虽然做机要秘书工作枯燥无趣,令人乏味,缺乏挑战,难以立功,但起码环境优越工作轻松人事和谐,人要高贵许多。现在虽然做着她的本行,是她离不开的事业,也是让她栽过跟头的职业,她很想翻身,渴望正名,盼望回到繁华的大都市,游走于高官富豪之间,周旋于达官贵人之中,展示自己独特的魅力和风采,为大日本帝国服务。然而,现在所处的环境,令她始料未及,穷荒、闭塞,让她变得极其低微和卑贱。她越想越不服,越想越气恼,恨不得立刻去与坂田理论。但一个优秀特工的直觉告诉她,绝对服从是第一天职,完成任务是第一要务,她只能接受,只能通过自身的努力来改变现状扭转命运。

安慧和假扮丈夫肖日全住在坂田安排的房子里。房子离日军司令部不远,在邮政所后边的宿舍里。名曰宿舍,实则是两间平房组成,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兼客厅,上个厕所还要跑出去再左拐,得走百米距离。墙壁虽然刚刚用白石灰粉饰一新,用木板吊了顶,但也难掩其老旧和破败。居住条件是出奇的差,唯一让她欣慰的是,院子里树木葱茏,曲径幽深,加上没有其他住客骚扰,很是安静。

假扮夫妻是对她做特工以来的最大挑战。如果这个男人是日本人,她不会假扮,直接假戏真做算了,反正自己这身皮肉,已经缺少了神秘感和贞洁感。在上海梅机关时,不仅几位上司对她不轨,而且几个男同事也践踏过她,前几日她也毫不犹豫地献身坂田少佐了。什么贞节?什么操守?什么羞耻?对于一个女特工而言,没有半点意义,人家衡量的标准,是你在这个领域,是否有惊世骇俗的成就,而不是你坚守贞操的韧劲?女人嘛,做特工的最大资本就是容颜,感谢父母,给了她一副不错的身材和一张俊美的脸庞。初见肖日全,眼里就是一个缺少教养没有礼仪很是粗俗的支那人,不说与他亲近,她连靠近他挨擦他的想法都没有。而上帝给她开了一个如此荒唐的玩笑,让她假扮他的妻子,她的确准备不足甚感突然。尽管只是假扮,但每天同进同出同锅吃饭还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可能不接触?怎么可能不挨擦?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昨天夜晚,天气依旧闷热,她不能继续像前两夜那样,长衣遮身,长裤裹腿,让浑身汗透,人睡得也不踏实。所以,她只穿了一身吊带睡衣,颈脖、胸脯以及两条大腿均裸露在外,她只让他看了一眼就关灯了。在窗外月光的映衬下,她裸露在外的那些部位,显得格外白皙格外亮眼。他睡在外边,她睡在里边,她把枪搁在枕头边,只要他敢造次,她就拿枪警告。睡到半夜,他还算安分,睡意袭来,她酣睡过去,不知怎的就把腿搁在他的身上了。他的手趁机就伸进她的大腿之间,轻轻地抚,柔柔地摸,慢慢地游动,似梦非梦之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享受,心甘情愿地放任他的手肆无忌惮在那儿游弋和抚摸,她小声地呻吟起来,他居然胆大妄为地褪去她的短裤,直通通地就行动了。事毕,她不停地责问自己:是远离故土的孤独?还是渴盼异性的爱抚?女特工的防线,怎么就这样不堪一击地被突破了呢?

肖日全早上先她起床,又是出门去买油条,又是下厨做鱼汤,把早餐准备得很丰盛,像侍奉公主一般地侍奉着她,似乎在为昨晚的得逞赔罪。他不敢朝她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怕碰到大人责问的目光。她轻声宽慰道:“你我假扮夫妻,就得有夫妻的样子,要比真的还要真。今后你叫我安慧,我叫你日全,咱们相伴相依,共同完成上峰交给我们的任务。”肖日全赶忙用鸭公嗓回答道:“好的,好的,我一切听你的。”说实话,仔细看一眼这个支那假“丈夫”,除了鸭公嗓不好听,腿脚有点跛外,脸模子整得还是不错的:双眼皮、圆脸膛、高鼻梁、圆形嘴,怎么看都还比较帅。有什么办法呢?接受现实呗,接下来的工作,还需他全力配合。

安慧看完沙湖镇史简介,又仔细地察看了沙湖湖区地图,询问道:“日全君,你认为我们下一步应该从哪突破?”

肖日全的眼睛依然不敢正视,垂头道:“我认为第一步是向游击队骨干成员的家属下手。”

安慧来了兴致,“你尽量说得具体一点。”

肖日全这才抬起头,极其自信、有条有理地建议道:“白荷花是新四军特派员,胡水生是沔阳游击队队长,王有才是副队长,黄铁强、郑铜锁和王三娃是小队长,青菱青果是骨干成员。他们大多有父母健在,父母不在的也有叔叔婶婶和伯父伯母。我认为可以秘密杀掉白荷的叔叔婶婶、张有才的伯父伯母以及黄铁强、郑铜锁和王三娃的父母。只留下胡水生和青菱青果的父母,把他们关进大牢。”

“为什么不统统杀掉,而要留下这两家的父母?”安慧充满疑惑。

“胡水生是队长,极易冲动,头脑简单,青菱虽是个女的,但性格火爆,还有她丈夫是沔阳县委书记。我们可以将他们的父母关进大牢,作为诱饵……”

“好,好。”安慧赞不绝口道,“我会迅速向坂田少佐汇报,早日实施这套行动方案。只是你要把这些人的家庭地址和方位,用图纸画出来。”

“我会马上画出来的。”肖日全爽快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