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伤疤
2010年，8月31号，暑假的最后一天，也是高一新生报名的日子。
即将要上高中的汪尘，早早的就来到了学校的报名处。
他做事不爱拖延，差不多是卡着通知上说的八点来的，然而报名的队伍已经排的老远了，只得一边感叹早起的鸟儿如此多，一边默默走向队尾。
因为都是新生，报名手续本就复杂，再加上有些学生还是家长陪同来的，免不了多几句唠叨，所以队伍的前进速度极其缓慢，有些性子急的，都开始抓耳挠腮起来，就连汪尘这种慢条斯理的人，都有点沉不住气了。
“要是把胖子的乌龟带来，估计都走的比这快！”汪尘无奈的想着，轻叹了一口气调节心情，然后从书包里掏出那本看了好几遍的《挪威的森林》打发无聊。
沉溺于小说中的汪尘渐渐模糊了时间观念，不知不觉中就排到了队伍的前头，而他却没发现就快到他自己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没发觉一个更恐怖的存在，正在慢慢逼近自己。
他的身后，一个大肉球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停在了汪尘斜后方的位置，一只肥嘟嘟的大手悄悄举起，猛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差点没把汪尘拍出内伤，吓得汪尘连人带魂一起从渡边的世界中挣脱出来。
气急败坏的汪尘怀着满腔怒火转过头去，一肚子脏话正要脱口而出，一看是这家伙，瞬间又没了脾气，连一句傻逼都懒得骂了。
肉球名叫朱明煦，九五年生人，姓朱属猪长得像猪，同学们都‘亲切’的称他一声“胖子”！
胖子和汪尘本是初中同桌，现在又莫名其妙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在孽缘的撮合下，好死不死的居然再次分到了一个班，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来来来，让哥们插个队。”胖子咧开那一脸横肉的嘴，贱笑着往汪尘前面挤。
汪尘这小体格哪顶得住，一下就被胖子弹开了，一个趔趄撞到了排在他后面的女同学身上，也顾不上指责胖子，忙回头赔不是。
虽说胖子和汪尘总是傻逼丑逼的相互骂着，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汪尘的确是有几分姿色的，妥妥的阳光美少年一枚。
颜值即正义，这是一条在任何年代都通用的铁律，汪尘这一笑一点头，再加上一句温柔的对不起，还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惹得那女生连连直说没关系，点头点的比拜堂成亲都积极。
摆平了那女生，汪尘便开始对胖子发难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胖子的后脑勺上说：“你他妈觉得自己体积小是不！也不怕后面的人上来群殴你！”
胖子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手上还拿着一根冰棍猥琐地舔着，另一只手变魔术似的又拿出一根没拆封的递给汪尘，说道：“消消火，消消火！你放心吧，能来这么早排队的，都是你这样的傻逼好学生，不会有人做出头鸟的！再说了，真让哥们排那么长的队，你还不得心疼死？我是怕你自责！”
“我心疼你二大爷！”汪尘知道胖子这混不吝的性格，也懒得和他吵，一把夺过冰棍，把书收回包里。
“又看你那小黄书呐！”胖子一瞥封面，然后把一种奇怪的笑容投向汪尘，眼神里分明是把他当成了臭流氓。
但凡是有点描写肌肤之亲的书，在胖子那里都会被定义为“小黄书”，汪尘已经见怪不怪，无力反驳了。
排了半天，他们前面只剩下一个人了，正好那人报完名刚走，汪尘用力一推，把胖子顶了上去，及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出言不逊：“赶紧的，就你话多！”
窗口后，老师严厉的目光，落在了打闹的二人身上，胖子瞬间收起笑意，悻悻然不敢再吵，他也就敢和汪尘这么皮，一遇到陌生人马上就怂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按照老师说的步骤完成了报名，走出了队伍等候汪尘，还没来得及走远，胖子就被人拦住了。
来人个子很高，胖子抬头一看，有点不知所措起来，是他之后三年的班主任张老师，昨天来班里拿手续时候见过一面。
有一类学生，见到老师不亚于耗子见了猫，就算什么事都没犯，骨子里都带着恐惧，胖子刚好就是这类人。
班主任先是推了推眼镜，又看了看手表，思索了一下对胖子说道：“朱，朱明煦对吧？你靠插队节省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会先别走，直接去教务处把咱们班的书领一下，送到班上去吧，算是对被你插队的同学一点补偿。”
说完，还用一种怪异的眼神从头到脚审视了胖子一遍才摇着头离开。
后来有一次胖子和汪尘再聊起这件事，才解释了那个眼神，按他的话说：“就好像是在看卷子上一道错的离谱的题，然后被无情的划了个大大的叉，傻叉的叉！”
班主任刚走，汪尘就从胖子身后冒了出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说着：“报应来了吧！”
老师一走，胖子就又恢复了‘常态’，懊恼道：“失策啊失策，你们这种傻逼好学生是不会当出头鸟，但是很会告状啊，哥们今天算栽了！”说完还回头撇了一眼汪尘：“走吧，搬书去吧！”
“关我屁事，班主任是让你去，我都听到了。”
“那你听力确实有问题了，他说你纵容我插队，知法犯法，责任等同，亏我还替你开脱来着。”胖子开始胡诌起来。
“切！”汪尘懒得再和胖子扯皮，却还是默默跟了过去，谁叫他被这孽缘缠身了呢，总不能真不帮忙。
教务处，成捆成捆的教科书，东一摞西一摞的摆在地上。
胖子和汪尘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办公桌前，一个有点岁数的女老师转过头，轻轻一松鼻子，眼镜微微滑落，她把视线挪到老花镜之外，看向门口二人，没好气地问了一声：“五班的吧？”
胖子和汪尘点头。
女老师回过头不再看他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们班可真行，别的班一大早就安排人来搬书了，就你们班，让一个小女生在这较劲，这个小张！”
胖子汪尘一时也不知怎么做好，就那么低着头杵在门口，女老师麻利地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又瞥向了他俩说道：“愣着干嘛？剩下的都是你们班的了，赶紧搬走！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搬完收拾收拾把门带上！”
说完，便火急火燎的朝门口走去。这下两人反应倒快，生怕再挨批评，连忙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女老师走了有一会，胖子才回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汪尘的肩膀说：“幸亏有哥们你陪着，这老女人太吓人了！”
这事本就和汪尘没关系，他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一边打量，一边往屋里的一摞书走去，还不忘提醒胖子：“别杵着了，我下午还有事呢！”
胖子这才挪动他那肥腿，也朝着一摞书走去。
五班一共多少人，他俩都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四五十人的样子，这里的每一摞书，像音乐，美术这类比较薄的副课，少说也有十来斤，语数英这类主课，肯定是二三十斤往上了。
从教务处到他们五班，路程大概五百米左右，其中还包括了三层楼的台阶，胖子一向脑子比身子快，细思之后，还没开干腿就有点发软了。
好在这人体重大胆子小，老师的命令可以说是奉为圣旨，虽不敢不从，但心里还是很不爽的，便骂骂咧咧的拎起了最轻的一摞美术课本率先走了出去。
“你真他妈好意思！”汪尘的骂声传了过来。
对于汪尘的脏话，胖子早已练出了自动屏蔽的功能，自顾自的朝班级小跑去。
刚要拐弯，一个身影就从前面闪了出来，胖子到底还是胖子，即便有闪躲的意识，身体还是跟不上脑子，“嘭”的一声，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好在也是占了体重的优势，胖子仅仅是把手中的书丢了出去，人倒是纹丝未动，只可怜对方，被撞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胖子这人一遇事就慌，忙低头去看，这一看之下，本来就红透的脸一下子涨到了脖子根。
被他撞倒的，是一个身材干巴巴的女生，即便她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套装，也还是遮不住她的清瘦。
标准的学生头和厚重的齐刘海挡住了她部分样貌，透着些许神秘感，裸露出的凹陷脸颊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瘦弱。
她的脸极白，病态的白，再搭配着体型，就如同被恶魔吸食过血液一般，眼睛被刘海掩盖，虚虚实实看不真切，但通过嘴鼻部位，还是能感受到女孩的秀气。
这么一个风吹就倒的姑娘，更是加重了胖子的负罪感，因为肥胖，他平时是不爱和陌生人有过多肢体接触的，但此时，他的愧疚还是控制着他伸手去搀扶。
一弯腰，胖子不经意间透过女孩发丝的缝隙，和她对上了眼神，只觉得女孩目光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熟悉感，胖子没有细想，粗壮的手臂继续往下，伸向女孩的手腕，试图搀她起来。
就在两人刚要触碰到的瞬间，那女孩一下警惕了起来，仿佛面对着什么可怕生物一般，神经一下被引燃了，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着向后挪动，避开了伸向自己的手，然后快速爬了起来，和胖子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站着。
女孩的这一举动，如钢针般狠狠地扎进了胖子内心的柔软，他维持着俯身伸手的动作愣了三秒钟，三秒里，他的眼神从温柔变得冷漠。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面对着女孩，但眼神却回避着对方，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等女孩回应，胖子便重新拎起课本，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过道里，从瘦弱的女孩身边，努力缩起身子挤了过去，不敢触碰到她丝毫，然后快步消失在弯道后的黑暗里。
也许有的人无法理解，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对肥胖的人存着歧视心理的，从小到大，他也不止一次像今天这样把手伸向别人，但换来的，是“肥猪！”、“恶心！”、“滚开”等等不堪入耳的词汇，那些恶毒的声音，又一次在朱明煦的脑海中炸开了锅，让他不得不收起往日乐观的表象，暴露出他自卑脆弱的真实模样。
一路上，他半低着头，眼神涣散的走着，沉重的书本把手中的塑料绳子深深勒紧了他的肉里，可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是啊，肉体的疼痛又算的了什么呢？更疼的地方，是看不见的……
不知不觉到了班级，他才回过神来，看到讲台下已经堆放着一些课本，知道应该是教务处那个老师说的另一个同学搬的，也把手中的书放在了那些一起。
松开绳子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手指的胀痛，从勒痕到指尖已经红得发紫了，因为血液重新畅通，麻木感也渐渐强烈起来，胖子不禁冷笑一声，自嘲着甩着手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胖子开始调节心情，他这人还是有优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毕竟这样的事从小到大时有发生，他也不能总是天天愁云满面的过日子，在回到教务处之前就又变回了之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来回走了一遭，胖子都没看到汪尘，心说这货不会不帮忙，在教务处偷懒吧！
回去才发现，汪尘正在把成捆的课本拆开，分成了几小摞重新打包，在绳头处还系上了其他班丢弃的包装纸裹粗，以免绳子勒手。
汪尘一看胖子回来了，像看弱智一样嘲讽道：“你这傻……子，就知道使蛮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懂吗？”
胖子知道汪尘到嘴边的脏字为什么改口，而他也没有像平时一样立刻骂回去，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刚才被他撞到的那个女生也在这里，和汪尘一样在旁边帮忙捆书。
女孩只在胖子刚进门的时候瞥了一眼，胖子也不自然地躲避着她的眼神。
汪尘看到了胖子视线躲闪，也不知道之前二人已经打过照面，便做起了介绍人，想来是刚才已经那女孩认识过了。
“她叫江惜云，也是咱们班的，之前都是她一个人在搬书。朱明煦，我哥们，以后就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啦。”
汪尘这么一引荐，他俩也没法不回应，江惜云站起身子朝朱明煦轻轻颔首，朱明煦也礼貌的回了个礼，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这次的正式会面，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猛烈”，但胖子却比之前更进一步地看清了江惜云的长相。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胖子撞倒江惜云之后，她一直是低着头坐在地上的，刘海的阻隔只是让他隐约看到了一丝熟悉感，站起来之后胖子又无心去看。
现在一看，这女孩还挺漂亮的，不过刚才的印象已经先入为主，再加上胖子早已心有所属，对江惜云也没产生太多想法，只是，她眼神里的熟悉感更加强烈了一些，而且，比之前还多出了另一层意思，似乎是……歉意？
胖子有些不明就里，自己怎么会从她眼睛里看出歉意？一时想不通，也就当成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蒙在鼓里的汪尘见二人不说话，也没感到奇怪，这两个人他都接触了。
江惜云，刚才的交谈里，除了问她名字的时候一口气回答了三个字，其他问题全都是“嗯”，“啊”，“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这在他和异性相处中也是个特例了。
朱明煦，胖子这人也就和自己熟络才敢皮，遇到生人立马就怂，也是个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的主。
这俩人能制造出这种尴尬的情景，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不过他也没打算找话题缓和气氛，现在的他还没那个闲心情。
“这下你不用避重就轻了吧，赶紧接着搬，磨磨蹭蹭的！”汪尘不好使唤江惜云，便催促起胖子来。
胖子本就不愿和江惜云多待，左右手各一捆书，连回嘴都不回就走了。
慢慢的，三人开始有规律的来往于教务处和班级之间，不可避免的会经常碰面，汪尘和胖子碰到的时候会打闹一下，而和江惜云擦身时两人都会略显尴尬，就这么一直忙碌了一个小时。
虽说已经立了秋，但八月底依然还是处在秋老虎的势力范围之下，即便早上有那么一丝凉意，可一过十点钟，温度就又像盛夏时那般热的不像话了。
汪尘和胖子穿的都是短袖，前者看起来还好一点，只是有些面红气喘，后者则已经满头大汗，后背处也开始被汗水浸湿。
不过奇怪之处并不在他们二人，而是江惜云。
这样的气温下，还干着重活，她居然一直裹着那长袖外套舍不得脱，原本纯白的面庞，也被捂得红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被刘海所吸收，粘的打了绺，有点像三毛的发型，既滑稽又有些俏皮，搞的胖子每次路过她都直揪心，光是看着就替她热的慌。
好在也没过多久，有着愚公精神的他们，成功的让教务处的那堆课本，重新在班上会了师。
书堆旁，汪尘和江惜云正在围着做清点，而胖子则靠着书，瘫在讲台边扇风纳凉，汪尘知道他身子重，有心让他休息，又嫌他碍事，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你要是不帮忙就滚远点！”
胖子乐得偷懒，直接坐到了门边的座位上，心也早就飞到了小卖部里的冰棍上。
几分钟后清点完毕，胖子以为事情都结束了，于是招呼汪尘快点走，却又被他泼了冷水：“你忘了那个老……”汪尘瞥了一眼江惜云，生生把老女人三个字憋了回去，顿了顿重新说道：“那个老师怎么说的了？还要把教务处收拾了才能走。”
没办法，师意不敢违，胖子一下又泄了气。
而此时，一旁的江惜云竟然破天荒的说了一句，她这一个小时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你们先走吧，我去打扫就好……”
二人既惊讶于她这段话的长度，又惊讶于这段话的内容。不，对胖子，更多的是惊喜。
汪尘实在不好意思让女生替他干活，刚想开口推辞，一把就被胖子拽住，抢先道：“那就多谢江同学啦！”说完拉着汪尘就往外走，毕竟他本就对江惜云没什么好感，自然也不会不好意思。
走了有几步，汪尘甩开了胖子的手，他也没有矫情着要回去，这件事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帮忙的，本就没有他的责任，再者说，这时候回去反而会显得刻意，干脆就顺其自然了。
胖子倒是心情不错，想到冰棍，连脚步都快了许多，比搬书时的劲头还足。
走出校门口，来到小卖部，胖子立刻买了两根冰棍，递给了汪尘一根，毕竟哥们也是被他拖下水的。
接过冰棍，汪尘一边吃，一边无意识地四处打量，突然，他的目光锁定，看到了这家局促的小卖部门外，有一个公用电话，牌子上写着“长途，漫游”的字样，心中一紧，一个念头涌了上来，他便往身后的书包掏去，却摸了个空，仔细一想，才记起背包被忘在了教务处。
“正好，有借口支开胖子了。”汪尘在心中打算了一会，开口对胖子说：“哎呀，我包落教务处了，胖子，你帮我取一趟吧！”
“自己去！热死了！”胖子可不是那勤快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汪尘有些不耐烦，便对他发难道：“老子帮了你半天，连这点忙你都不帮，以后有事别求老子！”
这话一出，胖子倒不好意思了，怎么着哥们也是刚帮完他，便赶紧往回找补：“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给你拿去！行了吧！”
说完，吃掉了最后一口冰棍，又从冰柜里拿了一根，丢下一枚硬币就离开了小卖部。
走到一半，朱明煦就开始后悔了，这会儿回去，不是又要碰上江惜云嘛！要怎么说？我来拿包？然后就走？人家怎么说也是帮忙揽下了打扫卫生的活，这么做也有点太不地道了。
他这人本来就不善和女生打交道，还是刚结了梁子的女生，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嘴里的冰棍也没有了凉意，身上开始燥热起来。
“不管了！先去再说！”朱明煦心里暗下决心。
离教务处还有近百米的时候，他逐渐放慢了脚步，想着要是趁江惜云不注意，直接把包拿出来，又不用和她打照面，就再好不过了。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朱明煦蹑手蹑脚的前进着，不敢发出太大动静，缓缓地来到了教务处门边。
他缩了缩身子，尽量把自己藏在墙后，探出个脑袋观察屋里的情况，可就这么看了一眼，却让他整个人都傻了！
屋里，江惜云并没有在打扫卫生，而是在整理自己，只见她一手掀起自己的刘海，一手用纸巾擦拭额头，然后不停地拨弄头发，让空气带走发梢间的汗液，使刘海重新回到干爽的状态。
没有刘海遮挡的江惜云，比朱明煦刚才见到的模样，要好看许多。
因为瘦而凸显的下颌骨，和修长的天鹅颈，连成了一条棱角分明的曲线。
直挺挺的鼻子镶嵌在白皙的脸上，犹如雪原中的俊峰屹立。
肤色衬托下，一张薄唇红得像要渗出血来，呼吸开合间，洁白的门牙若隐若现。
得以完全展露的双眼灿若星辰，没了之前看人时的那般飘忽不定，躲躲闪闪。
她的眉毛细长，眉色很淡，好似阴天里的残月，朦朦胧胧地挂在眼睛之上，不但没有喧宾夺主的争艳，反而渲染了明眸中的神采，眉眼之间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但，朱明煦的视线，并不在这副他之前低估了的颜值上。
因为此时，一直裹在江惜云身上的外套，终于被卸了下来，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短袖。
难怪这么热的天气，她却始终不肯脱掉外套。
秘密，全在她的右手臂上！
让朱明煦傻眼的那条手臂，上面布满了疤痕！有的区域如鱼鳞般细小有序，有的区域又好像被大刀阔斧砍过一样杂乱，留下了长长短短的痕迹。
究竟是怎样造成的伤？会在如此少女身上肆意妄为的作着恶。
那触目惊心的伤疤，简直教人不忍直视，朱明煦的心都被揪了起来，他连忙缩回了脑袋，怕被江惜云发现。
倒不是怕被发现自己在偷看，而是怕江惜云发现她极力隐藏的秘密，已经赤裸裸的暴露在一个初见的人眼里会无地自容。
朱明煦有这种想法，或多或少也是有些感同身受吧，因为胖，他也是千方百计的隐藏着自己的体型，平日里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走路时刻意弯着腰不想肚子太突出等等。
突然，他有些明白了江惜云眼里那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自卑，和自己一样的自卑！
“你也是这样，别扭的活着吗？”朱明煦的心里响起了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在问江惜云，还是在问自己。
同情与怜悯，大把大把地从心底涌出，一样不知道是为了江惜云，还是为了他自己。
脑海中，和江惜云撞到的场景，如电影般重复放映着，他开始自责起来，因为他明白了江惜云对他的搀扶进行夸张躲闪的真正原因。
而之前自己心里对这个女生的负面评价，一时间都变成了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原来误会一个人，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会这么难受！
“做点什么吧！”朱明煦心想。
不能就这么出去，既然江惜云不想被人发现，那就替她好好保守吧！
朱明煦轻手轻脚的退了回去，退到了能给江惜云足够的反应时间的距离，然后用力地假装咳嗽了一声，脚步也刻意踩得很重，让鞋子和地面发出碰撞的声音，提醒着江惜云自己的到来。
不一会，屋里便传来了手忙脚乱的动静。
大约20秒后，朱明煦出现在了门口，也就是两人各怀心思没有思考，但凡一细想就能发现破绽，从能听到动静到这里走了这么久，除非是爬过来的。
江惜云已经穿好了衣服，把自己重新包裹的严严实实，还装模作样的拿起扫帚扫地。
朱明煦此时看她也不似从前了，只觉得她的行为既笨拙又可爱，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语气不冷不热地解释了一句：“包落这儿了，我回来取。”
江惜云也还是刚才的态度，头也不抬地回了个：“哦。”
朱明煦猜到了她的回答，也不多说，扫视一圈后发现了汪尘的包，便过去背上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明煦停下了脚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对江惜云说了他们之间第一次认真的对话。
“用、用不用我帮你一起打扫！”
江惜云一听他这么说，突然变得拘束起来，手中的扫帚也停止了工作，想了想后看着地面回答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本来朱明煦说完就有点后悔，现在就更尴尬了，讨了个没趣，只好扭头走人。
还没出门，身后又传来了江惜云的声音：“等，等一下！”
朱明煦疑惑地回过头，看到江惜云已经面对着自己站了起来，虽然没有直视自己，但已经算是看着他了。
江惜云犹豫了一会，咬了咬嘴唇后，对朱明煦说：“对不起，我之前……不是故意躲开你的！”
这一句道歉，如惊雷一般从朱明煦的耳朵传到大脑，几秒后，他整个人都酥麻了起来。
很少有人会和他道歉，更不会为了这种事和他道歉。
原来，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敏感，所以，才会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歉意！
这个女孩，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