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爱的本质是温暖回应
前面举了意乐家的例子。她先生每天重复的行为,虽然让家人难受,但也是一种讨爱的表现。那么,讨爱究竟是什么?
在中文里,“讨”是个动词,大致上有三个含义。一个是讨伐,例如声讨、征讨;一个是研究、推理,例如讨论、商讨、探讨、研讨;还有一个是索取、讨要,例如讨债、讨好、乞讨。这三个意思恰好反映了三种心理位置。第一个意思描述的心理位置是高高在上,第三种则是卑微低下,只有在第二个意思中,人的心理位置才体现为一种平等、尊重的关系。
我个人认为,第二个意思最接近真正的生命交流形式,因为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探讨”人与人交流所产生的最美好的爱。
我们初生时都是婴儿,当我们渐渐有了一些能力,便开始慢慢探索;当我们需要爱的时候,就会发出很多信号,包括哭、笑、动手、依偎等。孩子会慢慢探讨,归纳出最有用的讨爱方式。他渐渐成熟了,透过探讨与联结,知道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做什么动作最能得到回应。然后他会从父母亲的回应里,为自己建构一种获取父母的爱的方式,并逐渐形成他往后人生关于爱的交流与互动的基本样式——这就是人类最初的生命沟通形式。
接下来,让我们从一些相关的心理学实验分析,以及生活里真实情感互动的案例,具体地了解讨爱背后的原理与机制。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动物心理学教授哈洛(Harlow)曾经主导过一个有名的实验。虽然他的这项研究实验因为将恒河猴母子分离,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而为人诟病,但他的发现却有着超越时代的深刻意义,唤醒我们重新检视对于“爱”的认知与体悟。
人类已进入21世纪,科技带来的方便非前人所能想象。然而,也有一些弊病因此生成。例如,人类最需要担心的、名列首位的病症竟然是跟自己攻击自己有关的抑郁症——这表示人类在“爱自己”这件事情上生病了。另外,世界各地也频繁地发生恐怖攻击、凶杀事件,这表示人类在“爱别人”这件事情上也生病了。由此可见,人内心的恐惧已经超越过往世纪里人类所能想象的程度。
这些心灵受伤的事件,将人类带进了一个深度探索心灵的认知旅程,我们都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因素,使得科技进步、物质富裕的时代人类的爱却可能不安恐惧?我想试着把哈洛的研究发现与现实进行对照,探讨人类在这个时代里,能安心自在地爱自己、爱家人和爱世人的方法。
我们的一生与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有着不解之缘。家庭本应该提供温饱与爱,从物种的本能而言,这是一个生命所必需的养分。但是人们真能事事如愿吗?我们暂且将这两种生存要件称为“温饱”与“温暖”,那么到底哪一项比较重要呢?或许你想都不想就回答,温饱绝对是生存的第一要件。我们也相信一句话,叫“有奶便是娘”。但事实果真如此吗?如果人能得到温饱,却没有温暖的爱,可以生存下去吗?很多心理学家都很想知道一个答案——到底什么是爱的本质呢?
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心理学界倾向于相信生理需求是人类行为的动机,并且所有的心理需求都建立在生理需求满足的基础之上。因此,当时学界普遍认为:婴儿是因为饥饿、口渴等生理需求,才需要依赖母亲。但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也就是20世纪40年代开始,被卷入战争的国家产生了许多破碎的家庭和收容孤儿的机构,研究者们尤其是心理学家最想研究的就是,这些被社会剥夺了爱的权利的孩子,他们的生存现状。
当时,许多国家社会正待重建,物质资源贫乏,因而那时候的机构大部分都很穷,往往是一个人照顾八至十二个孩子,照顾者跟孩子之间也无法有太多互动。一般来说,6个月大的婴儿已经可以进行许多肢体活动,开始能与人交流;但这些孤儿院的弃婴却很少哭,很少发出喃喃的声音,有人抱时,身体的姿势僵硬,对周围的人也没有太大兴趣。而且,在孤儿院住得越久的孩子,越容易有情感创伤和不安全的情感联结,因为他们的讨爱是备受挫折的,对此他们已经有了绝对的绝望心理。二战后孤儿院中儿童的生存状况,使心理学家深刻地意识到,互动与交流对生命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不可忽视的事情。
到了20世纪50年代,哈洛就小孩对母亲的依恋问题提出假设,他认为一个孩子的生存,需要的不仅仅是母亲的喂养。因此,在1957年到1963年间,哈洛承接40年代的思想,他以约 300只的恒河猴为实验对象,做了一系列实验。选择恒河猴作为实验对象,是因为恒河猴作为灵长类比老鼠或者鸽子与人类更接近。哈洛将恒河猴分成多组进行研究,试图了解生物需求与生存原则的真实状况。
哈洛“爱的本质”的实验
温暖的怀抱比吃饱更重要
在哈洛的许多实验研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一实验:将一群刚出生一天的恒河猴从妈妈身边带走,此后的165天中放在有两只人造母猴的空间里生活。他对这两只人造母猴做了一些巧妙的安排,一只是用铁丝网做的“妈妈”,胸部绑着奶瓶,可以24小时提供奶水,保证温饱;另一只则是身上覆盖绒布的“妈妈”,体内有一个电灯泡用来提供温暖,但身上没有奶瓶。
通过这个对比装置,他想观察小猴子和哪个妈妈接触的时间更长。如果生理需求这一生存原则高过一切,那么小猴子应该会比较喜欢和“铁丝网妈妈”在一起。
然而,实验结果显示,在一天24小时中有将近18小时,小恒河猴都在“绒布妈妈”怀里;只有其中3小时里,小恒河猴饿了才趴在提供奶水的铁丝网妈妈怀里吸奶,其他时间则在两边跑来跑去。
这个结果让哈洛很欣喜,因为这与他的假设是一致的:生命的生存,除了吃饱喝足的需求,温暖与抚慰更重要。
即使面临危险,温暖的怀抱还是最重要
后来,哈洛想知道面临生存危机时,生命会有不同的选择吗?于是他将小恒河猴再分出一组,让它们只能在铁丝网妈妈那个笼子里生活,并且故意制造危急情境,例如突然丢一些木制东西进笼里,或者放一个巨大的敲着鼓的玩具熊进去。
每当这些状况发生时,只要有选择机会,小恒河猴一定会紧紧趴在绒布妈妈身上,慢慢安静下来,因为绒布妈妈能够提供心理上的安全感。而那些无法选择绒布妈妈的小恒河猴,却瘫倒在地,不断地大声尖叫或撞击自己。这让哈洛更相信,小恒河猴会对母亲依赖,并不仅仅因为能从母亲那里得到食物,更重要的是母亲的温暖。
此前的实验发现,面临危机时,小猴子全都会奔向绒布妈妈。那如果这个危险来自绒布妈妈本身,小恒河猴会有什么反应呢?哈洛进一步在绒布妈妈身上安置机关,比如,“她”的身上会突然喷出强劲的气流或射出冰冷的水柱,甚至会伸出铁钉刺伤小恒河猴。然而,只要状况停止,被吓开的小恒河猴们依然会投入绒布妈妈的怀抱,因为它们一直都有关于绒布妈妈的温暖记忆。
毫无疑问,这种对妈妈的爱的依恋,是生物生存的最重要需求。
回应交流比温暖怀抱重要
165天过后,哈洛让成长的恒河猴回到猴子群中。结果它们成长得极不顺利,看起来很孤僻,不但不能正常融入猴群的生活,甚至无法正常交配,有些还伴有攻击同伴或自残的行为。当强制它们繁殖下一代时,大部分无法成为称职的母亲,有些对后代置之不理,严重的还会伤害幼猴。这使得哈洛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因素让这些小恒河猴这样反常?所以他做了进一步的实验研究。
他在绒布妈妈身上加装了一个按钮,当启动按钮时,绒布妈妈会有摇摆的动作,就像活物一样对外界刺激有所反应。而且,他每天让小猴跟真正的猴群玩耍半小时,然后再送它们返回笼子里。结果,这些猴子在长大以后,和真的妈妈带大的小恒河猴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
于是,哈洛得出结论:温暖触摸、摇动回应和互动玩耍这三种行为组成了爱的交流,可以满足一个灵长类动物成长的全部需要。而这三种行为,都包含着一项特质,就是——当有一方讨爱时,另一方能同步给出回应。
回应爱的需求最关键
实验过程中,小恒河猴真正的妈妈在孤立的笼子里生活,但是每天有机会和其他成年猴以及小猴子进行互动,所以它们都是正常的。在正常成长的猴子里,会有一些特别积极,它们不断去接触那些孤独绝望、有心理疾病的猴子,给予它们各种心理的支持和关怀。经过几个月的不离不弃,那些病猴居然能够慢慢地从创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正常的社交。这样的结果,再次证实了——回应交流才是生命对于爱最关键的需求。
哈洛的实验成果给心理学界带来很大的震撼,心理学家们没想到爱的交流的力量如此强大,对生物的生存不可或缺。这样的交流,这样的讨爱,似乎是从生命在胚胎时就启动的,并将持续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爱会一直重生
在以往的心理学理论(尤其是精神分析学派)中,学者们特别主张小时候的心理经历是难以改变的。而在科学尚不发达、一些精细测量脑部活动的仪器还未出现之前,认知神经学家在超过一百年的时间里,也一直主张脑细胞是一出生就固定不变的。
然而,自20世纪90年代起,认知神经科学新的研究结果推翻了这种说法。例如,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小组发现,人类的脑细胞不停在代谢,甚至每天都有大约15%~20%的新细胞重新形成,尤其是跟同理心相关的杏仁核脑区还在不停生长。只要给予大脑足够多的互动与交流的刺激,人类的同理心与爱的情感就能被激活,给生命带来无限生机。只要我们能再次给生命以回应与爱的交流,生命就能重新拥有满满的讨爱的力量。
然而,长久以来,我们总是误把“讨爱”理解成“索讨“或者“乞讨”,却忘了其实讨爱也可以是正向的情感交流。讨爱里的“探索”,就跟我们常说的“情感需要‘经营’”是一个意思。也就是说,我们能够向婴儿期的自己学习,经由探讨,得出一个令自己“可爱”的情感交流方式。
讨爱,无非想获得一个爱的回应!然而,并不是每一次讨爱都能那么顺遂。在我们人生的历程里,一定有些讨爱得到了满足,而有些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这些或甜蜜、满足、欢欣,或挫折、难堪、愤恨的人生经验都会被一一装进我们内在的生命盒子里,跟随我们一辈子。
而这些经验是如何存在,又是如何发生作用的呢?在人生路上,我们可能会感觉到,很多事尤其是感情的事,总是在重复上演,好像一直循环而走不出来似的,很多人无奈地将之归因于命运的操弄。即便如此,只要回看过去,明白自己讨爱受挫的原因,并克服它,我们也一定可以找到一条走出来的路。
就让讨爱在一次次的回应中,激荡起人生旅程里最美好的情爱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