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蛰伏的眼镜蛇
汽艇的引擎声越来越响,二十艘满载日军士兵的汽艇顺着徐家湖宽阔的河面一路南下,向着柳桥村这个老旧的渡口进发。两艘汽艇率先靠岸,从船上下来了三十名左右的日军士兵,在一名日军小队长的率领下,当先搜索前进,为后续登陆部队开道。五六名日军士兵端着步枪在前搜索前进了一番,紧随其后的四名日军轻机枪手则迅速就地卧倒,架起了一挺歪把子,封锁了整个渡口,其余人则依旧只是站在汽艇周围,持枪警戒着。
“这群王八蛋还真他娘的小心,个个鬼精鬼精的!”刘毅骂了一句,要不是凌观海还没下令开火,他真想直接给那些小鬼子两枚榴弹尝尝。
柳桥村渡口这里原先是个大滩涂,朝阳无遮无拦的倾泻而下,目测距离东西长一公里,宽也是一公里,接近正方形,地上泥泞不堪只生长着一些不足半米高的蒿草,芦苇等草本植物以及一些满是尖刺的低矮灌木。因为这一大片滩涂都是河泥冲刷形成的,土质稀烂,往下挖个半米多深就是浑浊的黄泥水,水汽太足,树木的根茎驻扎不住,所以高大的植被无法在这里存活。此处距离柳桥村只有一华里左右,晨雾笼罩之下的村落依稀可见。
那几名持枪巡视的日本士兵用步枪上的刺刀在渡口周围一百多米的范围内胡乱扎刺了一番,发现灌木丛中并没有藏着中国士兵,这才放心大胆的向身后其余的汽艇挥了挥手,示意安全,让各艘汽艇依次登岸。
一艘一艘满载日军士兵的汽艇开始有条不紊的逐一靠岸,背着步枪,歪把子机枪,92式重机枪的日军士兵一批一批的跃上了徐家湖南岸略显泥泞的滩涂地。身为第一步兵大队中佐大队长的斋藤康佑连同30人的大队部是最后一批登陆的。看着陆续登岸的士兵,斋藤康佑却是不紧不慢,他在警卫士兵的护送之下整了整军服,左手按着腰上挎着的那一柄装饰精美的佐官刀,缓步走上了满是泥浆的徐家湖南岸滩涂。
“斋藤中佐,东南方一公里就是柳桥村,原有十九户人家,居民八十余人,不过已经被支那军全部疏散了,现在这一带均是空无一人。另外根据44航空大队的战斗机侦察的情报上来看,该地区未发现大批支那军活动的迹象,也未发现支那军在此处有修筑工事和防御阵地的痕迹。是否立即占领该村,让士兵们稍作休整,准备烹制早饭?”第三步兵中队的中队长长谷川少佐恭敬的汇报和请示道。
斋藤康佑举起自己脖子上的高倍军用望远镜,举目四顾,东南方晨雾之间确实有一些房舍若隐若现,想来那里便是长谷川少佐所说的柳桥村了。但真正让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人去屋空的小村庄,而是正南方一公里不到的那个东西长三百余米,高度十余米的小山丘,那个小小的丘陵之上杂草纵横,一座没有墓碑的荒坟孤寂的淹没在杂草丛中,说不出的诡秘荒凉,让笃信神道教的斋藤康佑顿觉浑身不适。他挥了挥手,示意长谷川少佐让部队停止前进,长谷川连忙一吹脖子上挂着的金属口哨,凄厉刺耳的哨声顿时四散开去,原本列队前行的队伍立刻全体站住了。眼前的芦苇丛和灌木丛里还是静悄悄的,远处的那个小丘陵也依然是孤寂的横断在那里,只有略带寒意的东北风呼呼地吹着那些茂密的芦苇,蒿草,发出“刷刷——”的响声。按照常理来看,这种地方是不会有部队埋伏的,长谷川少佐想不通斋藤大队长为什么要下令部队停止前进。
斋藤康佑中佐所在的30人组成的大队部以及一个40人的重机枪排一个15人的炮兵排是走的第二梯队,第一梯队是由长谷川少佐率领的第三步兵中队,由于汽艇有限,整个第一大队并没有全部抽调过来,斋藤康佑只带了不足三分之一的兵力过来,主力部队还停留在津市渡口那里。当先开道的第三中队的那个步兵小队显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简单巡查了一番就已经架设好了轻机枪射击阵地,此刻正在招呼大部队尽快赶过去。但是作战经验丰富,好似狐狸一般“嗅觉”敏锐的斋藤康佑却从这一切看似平常的小村落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对身边的长谷川少佐下令道:“全体以小队为单位,以警戒队形向南边的小丘陵搜索前进!”
“哈依——”长谷川少佐虽然心中满腹狐疑,觉得大队长今天有些一反常态,过于谨慎了。但作为一名帝国军人,他依然毫不犹豫的执行了长官下达的命令。立刻命令传令兵挥动手中的小旗,利用旗语向所有的小队长们下达了最新的指令。
按照长谷川少佐的安排,刚才最先登陆的那个步兵小队之中的五名新兵被指派担任排头兵,担任探路和充当炮灰的角色。五名日军新兵在身后的一名军曹的呼喝之下,排成了一线,每个人彼此之间相聚三米,向着那孤零零横断在村庄以南的小丘陵摸索过去。五个个子不高的新兵顶着好似屁帘儿一般的军帽,平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枪身尽量前伸,用刺刀扫打着杂草,每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走的小心翼翼。其实他们自己内心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充当人肉扫雷器,每当日军作战部队进入可能是雷区的作战区域,而又缺乏有效的扫雷器械的时候,都会动用这种让新兵探路的残酷异常的潜规则。让这些年轻的士兵用自己的肉体去扫清潜在的绊发式诡雷,踩踏式反步兵雷和其他敌人设下的陷阱。
这五名被指派充当“人肉扫雷器”的年轻士兵个个都是神经高度紧张,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虽然是初冬时节,天气阴寒刺骨,但是短短的一百米的距离下来,这些日军新兵却个个都是满头大汗,鼻翼扇动,双目赤红。因为他们自己的心里都清楚,即使侥幸没有踩到地雷,但是只要中国军队在此地预先设有埋伏,那第一个死的肯定就是自己这五个人。
偌大一个柳桥村滩涂此时此刻忽然一下子变得安静得吓人,原本不大的东北风也不知何时逐渐停止了,原本从徐家湖湖面飘散而至的雾气更加浓稠了,雾气弥漫之间,那五名已经向南推进了一百五十多米的日军士兵的背影也开始变得逐渐模糊起来。只有芦苇和蒿草被他们的步枪扫倒以及灌木枝杈挂擦过他们军服的细碎声音隐约可闻。一些紧随其后的老兵们凭借战场上培养出来的直觉,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以及这个看似空无一人的村庄的不同寻常之处,每一个都是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此时此刻似乎每一丛灌木,每一片芦苇丛,每一个丘陵,土堤后头都隐藏着中国士兵的枪口,隐藏着浓浓的杀机。
“巴嘎雅鲁——居然抽到了这么一个苦差事,泽井那个趾高气昂的家伙给我走着瞧……”排头兵江户川低声诅咒着委派给他这个艰巨任务的泽井军曹,而后者则正在他们身后五十米的地方驱赶着他们。
“别动!”位于他左手边的中野突然大喊了一声。正当江户川扭头看去的一刹那,只听“砰——”的一声沉闷的步枪射击声,几乎与此同时,中野的眉心突然喷射出了一股血雾,一个焦灼的弹孔赫然出现在了这个刚刚还出言提醒众人的新兵的额头之上,他自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惊呆了,临死之前还是一副惊愕的表情,双目圆睁,嘴巴微张,随后身子摇晃了一下,向后便倒了下去。
“隐蔽——”充当排头兵的江户川大吼了一声,随后他的胸口就被一发中正式步枪所发射的7.92毫米步枪弹所洞穿,胸前“噗嗤——”喷涌出一股血雾,身子转了半圈,“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发现支那军——就地还击!”跟在五名排头兵身后不远处的那名叫做泽井的军曹接着大吼道,其实他就是补不上这一句,身后的日本兵也知道该怎么去做。跟在排头兵身后的日军以小队为单位井然有序的就地卧倒,架设起轻重机枪和迫击炮,掷弹筒,对面小山丘上李思武所率领的九连的枪炮声刚刚响起不久,日军的反击火力也已经响了起来。92式重机枪,歪把子轻机枪好似响疯了一般,将无数子弹倾泻到九连所在的那个小丘陵上,“通通通——”三声炮响,三具89式掷弹筒将三枚50毫米弹径的89式榴弹向着小丘陵上几个吞吐着火舌的机枪火力点扑了过去,榴弹一落地就炸出了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四散的弹片对方圆八米之内的中国士兵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更多的日军士兵则纯粹是在盲目的射击,由谷利指挥士兵们抢筑的战壕和工事很好的隐藏住了众人,使得日军士兵并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中国士兵们地准确的方位,绝大多数的子弹都打在了战壕壁的夯土和工事的木排上,并没有给隐藏其后的中国士兵造成任何杀伤。
“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李思武连长在机枪碉堡里嘶吼道。驻守在小丘陵上的九连两个排的兵力以那个伪装得好似荒坟一般的重机枪碉堡为核心,枪声骤然而起,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那钝重的连射声,给人一种粗犷稳重的安心感,捷克式ZB-26轻机枪那急促的扫射声如今听来更是宛如天籁,更多的则是中正式步枪射击时发出的那清脆的爆音,密集的弹幕向着正在推进的日军部队拦腰袭来,激射而至的枪弹先是将前进道路上茂密的蒿草和芦苇的茎杆削断,随后则是打着旋儿钻进了日军士兵的脑袋和身体里,先是使得伤口里激起一股血雾,然后由于强大的惯性而把失去了生命的人体推得仰面摔倒或者转上半圈再倒地而亡。这一切发生的委实过于突兀,饶是日军士兵们个个作战经验丰富,战术训练得当,此时此刻遭遇如此凶狠的伏击,也是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滩涂上站立着的日军士兵一下子少了许多,刚刚那五名探路在前的排头兵以及那名出声提醒日军大部队隐蔽的军曹当即饮弹身亡。
滩涂上的其余日军迅速就地卧倒,茂密的足有半人高的蒿草和芦苇等杂草隐蔽住了他们的身形。李思武连长率领的九连率先开火,紧接着位于废弃大堤后头的“眼镜蛇小队”也相继开火,来自两个方向的愤怒的子弹穿过杂草,灌木,狠狠地嵌入了那些侵略者的身躯,侵略者那肮脏的污血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土地。日军部队也是不甘示弱,经历了遭遇突然袭击最初的慌乱和措手不及之后,多年征战以及严苛的军事训练锻造出来的军队素质立即显现了出来。日军士兵们不等长官下令,已经自动的卧倒,就地隐蔽,并且熟练的架设好了武器,构筑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火力反击点。不一会,轻重机枪反击而去的子弹就已经迎上了小丘陵上以及大堤后头的那些激射而来的火红弹道。
“掷弹筒手,步兵炮排各就各位,目标12点钟方向,坐标3—12—19,向右偏转三度,三轮齐射,放!”随着炮排的火炮弹道观察员的精确计算和指挥,双方交战不久之后,滩涂草丛里就响起了一连串掷弹筒的发射的膛音,其中甚至还伴随着一门70毫米口径曲射步兵炮的沉闷的射击声。
就在李思武连长亲自操作着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开火,痛快地收割着侵略者们的生命的时候。七八发由89式掷弹筒发射的91式手雷和89式榴弹已经接踵而至,准确的落在了重机枪碉堡的射击口附近。伴随着手雷的接连爆炸,用来隐藏伪装重机枪碉堡的草皮和泥土被直接炸飞腾起,爆炸产生的火光,烟尘,弹片从射击孔里一股脑儿的涌进了碉堡,李思武连长直觉的自己的额头上一阵刺痛,随后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左眉骨上方流淌了下来,左眼望出去顿时一阵朦胧,伸手一抹,指间满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妈了个巴子!”李思武连长伸手在军服上胡乱抹了两下,擦干了血迹,也顾不得用绷带包扎伤口止血,闭着左眼,仅仅依靠没有受伤的右眼,依然操作着那挺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向着隐蔽在滩涂上的日军士兵倾斜着子弹。
“凌云之!凌云之!你小子还活着吗?出去看看,轻机枪巢里的弟兄们有没有伤亡?告诉他们不要固定在一个机枪工事里,给我打完一个弹夹就换一个射击位置,小心日军炮火的‘点名’!”李思武连长扯着嗓子,头也不回的下令道。
“是!连长放心,我马上去机枪工事里支援他们!”原本隐蔽在重机枪碉堡之外的凌云之从战壕之中弹探了探脑袋,用一杆中正式步枪发射的子弹干掉了一名站直了身子举枪射击的日军士兵,高声回答道。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显得赤红,军帽和军服上满是被爆炸后产生的气浪掀翻起来的泥土渣子。他提起步枪,猫着腰,沿着散兵壕向着不远处的轻机枪工事小跑而去。
“弟兄们,开火,掩护九连主阵地!”驻扎在废弃的大堤后头的凌观海看到日军已经进入“眼镜蛇小队”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而且日军主力的注意力都被李思武连长率领的九连所吸引,于是振臂一呼,举起手中的中正式步枪,率先向日军部队的侧翼开火。“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四百米之外,一名日军掷弹筒手的太阳穴随即中弹,那名半蹲着的日军士兵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咕咚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了。
“队长好枪法!”身旁的狙击手赵鹏举一拉枪栓,将一发步枪子弹上膛,随后略显自负的抬枪射击,“砰——”又是一声枪响,已经有所准备的那个日军掷弹筒小组还是中招了,一名正在指挥掷弹筒小组转移的日军班长后脑勺中弹,向前扑倒而死。
“赵鹏举,你是我们小队的狙击手,你应该充分发挥你的射击优势。应该优先打击日军少尉以上的军官,炮火观察员,火炮射击手,重机枪手,而不是这些小鱼小虾!”凌观海面对有些得意洋洋的赵鹏举,毫不留情面的训诫道。
“对不起,队长!”赵鹏举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立刻收起了刚才的那种略显自负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得严肃了起来,好似当初击落日军敌机时一般,冷酷得好似那翱翔天际的凶狠的鹰隼一般。
“小鬼子,不是你们才有掷弹筒,现在该轮到你们尝尝爷爷我给你们准备的榴弹的味道了!”刘毅看到日军掷弹筒小组肆无忌惮的将一发发榴弹和手雷砸到了九连阻击阵地之上,伴随着手雷和榴弹的爆炸,泥土和草皮四处翻飞,断肢和血肉腾起,负伤的中国士兵们痛苦的哀嚎呻吟好似一柄柄钢刀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遭遇日军枪炮密集打击的九连二排的一个固守散兵坑的前卫班迅速丧失了战斗力,几乎全员阵亡。刘毅看到此情景,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悲痛。他一边喝骂着,一边将一枚榴弹塞进了民国二十七年式掷弹筒的炮筒里,虽然民国二十七年式掷弹筒的250米射程跟日军使用的89式掷弹筒500米的射程无法相提并论,但是由于日军四散隐蔽,且由东西两翼包抄九连阻击主阵地的关系,右翼的日军部队最近的距离“眼镜蛇小队”所在的土堤的距离已经不足两百米。
“刘毅,优先打掉小鬼子的那个机枪火力点!他对九连主阵地右翼的威胁太大了!”凌观海此时此刻正端着一杆中正式步枪趴在废弃的土堤之上,他指着两百米开外的一处洼地里正在吞吐着两道灼热额炽焰的日军机枪火力点下令道。小鬼子的这个机枪火力点配备有一挺92式重机枪和一挺歪把子,位置处于一大丛芦苇围绕的一处洼地里,地形正好是一个碗型,好似一个天然的散兵坑,十分的隐蔽。前面有日军机枪组带来的沙袋和空的弹药箱加固,四周有密密麻麻的芦苇遮挡隐蔽,九连主阻击阵地上的士兵们被这个机枪火力点激射出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反击的火力一下子削弱了许多。而且由于火力点所处的地形特殊,一般的步枪和轻重机枪根本够不着凹陷下去的洼地里的日军机枪手,必须要用掷弹筒这样的曲射火力才能顺利端掉。
“您不说我也知道!”刘毅一边伸出自己的右手大拇指用来测算距离瞄准一边头也不回的回答道。“通——”一发榴弹被发射了出去,在空中抛射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落在了那个凹陷的土坑里,“轰隆——”随着在爆炸产生的烟尘以及火光,日军士兵的断肢和碎肉飞溅的到处都是,那两挺不断喷吐着火舌,肆意收割着中国士兵生命的机枪终于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