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猎鸭
隆冬季节,东京湾内栖息着的野鸭数不胜数。对岸,从姉之崎[1]到木更津[2]的那一片海面上,野鸭结成规模数千的大群,眼前,新浜御猎场的海面上,也有数十群散开着,更有两三只,四五只结伴的小群,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东京湾。
为了围猎这些野鸭,电动船在海上不断地兜着圈子。从前,鸭子只熟悉船橹的声音,远处一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它们立刻就会逃跑,但是近年来,随着湾内电动船的往来变得频繁,它们可以靠到船的近处了。然而帆船依然不行,与其说是鸭子们怕帆船,不如说是怕帆在水中的倒影。
清晨五点,最迟是六点左右,要是到不了猎场的话,就无法体会围猎的真正乐趣。朝雾笼罩下的海面异常平静,使得发动机的响声也如被梦包裹般带上了轻快感。没有从海平面直射而来的朝阳的亮光,天空朦朦胧胧地泛出白光,雾气随之渐渐淡去,起伏的海面上,这时,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即又出现了一点,鸭子的身影显现出来了!同时显现的还有大雁和鱼鹰,有的混杂在鸭群中,有的漂浮在不远处。低空中,海鸥盘旋。
想要尽量靠近鸭群是需要驾船技巧的。就在船逼到近处,鸭子们扬起翅膀四散飞起之时,“砰”的一声,一直等待着的猎手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枪响,野鸭有的立即翻转翅膀,如巨大的树叶般落到水面上躺卧在那里;有的仍然张着翅膀,缓缓地回旋着落回水面,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而有的则收翅缩头,自由落体似的落下,潜入水中。第一种属于当场死亡,第二种是被吓坏了,而第三种则是狡猾的隐藏者。
然而,没看到伤,没看到痛,没看到流血。“砰”的一声,那是玩具枪的响声吧。空中展开的灰色羽翼,姿态那样自然而自由。随风飘落回水面躺卧也好,浮在水上大吃一惊也好,僵着身子落入水中潜藏也好,都不过是一时的把戏罢了。羽毛光洁的它们,在水中,也如在空中一般轻快自由。哪里有伤?哪里有痛?哪里有流血啊?
陆地上的狩猎总让人屡屡遭遇惨痛的光景。比如,被击落的鸟胸前鲜血直流,染红了草地。倘若是只伤到了翅膀或脚,鸟便会用未受伤的另一只脚或翅膀使劲扑腾,寻找隐蔽处或草丛,然后将头往里一埋,一边流血,一边充满恐惧地痛苦地喘着气。
从自身角度出发主观地思考,在有坚固庇护所的大地上遭受痛苦,和在无所依靠的流动的水上遭受痛苦,哪个痛苦更甚?当我们身受重伤时,我们选择身体能靠一下、手脚能放置的地方,还是光秃秃的平地?外科手术时把病人的身体绑起来,从消极的角度来看,这似乎也算是一种让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忍受痛苦的权宜之计。
然而,我们却把被绑在手术台上死去想象成顶痛苦的事情。其次是室内,再其次是广阔的草原,再其次是水上,再其次是空中。或许,在无任何可落脚搭手之处的地方,痛苦也就不成痛苦了吧。
这种主观和客观的交错,就是艺术所拥有的一种魅力吧。
事实上,我可能把东京湾的猎鸭看得太过艺术了,但是,倘若有人责备我对猎鸭的残酷麻木不仁的话,嗯……撇开大道理,我只想说,都还是些对东京湾猎鸭不了解的人啊。
注释
[1]位于千叶县。(译注)
[2]本州房总半岛西岸港口城市,面临东京湾。在千叶县西南部小柜川三角洲上。(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