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季流行风向——高领毛衣

会场里，人头攒动。超过四百平方米的地方，挤满了来自各个种族的竞拍者。靠近拍卖台前面的四排坐席是VIP位，后面则是普通席位。普通席位上此时已经没有空缺，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祁珂正苦于来得太晚找不到一个好的落脚点，秦峥就拉着她的手，来到了第一排居中的空位坐下。

两张皮沙发中间摆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有饮品和各式小点心，沙发两边的扶手下有几个按钮。秦峥靠近祁珂的耳畔，小声说：“右手第一个按钮是拍品的相关资料，按下后会有虚拟显示。左边第一个按钮是出价，其他的，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要乱动。”

“重要的话说三次？”

“是的。”秦峥拉开距离，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祁珂低头打量了一遭两边的按键，趁着拍卖会还没正式开始，又主动凑过去和秦峥嚼舌根：“你居然是这里的VIP？”

“你这是什么语气？不要小看了ISF的首席秘书，对于张正来说，弄个乡下地方的VIP还是不成问题的。”

“啧，那你回头让他给我也弄一个呗。”祁珂讨好地咧嘴。

秦峥斜眼扫她，一不小心又看到了她V型的领口，咽了口口水，别开视线道：“西装拉紧一点。”

“哦。”有求于人，祁仙女表现出手动乖巧。她拉紧领口，又朝着秦峥眨那双星星眼。

秦峥冷酷地拒绝：“想都别想，你来这儿只能由我陪同。不然以你那张喷毒的嘴，谁知道会给ISF闯下什么祸来。”

“哼，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爸爸给你加了多少军功章，你心里没一点儿AC数吗？”

秦峥不理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上长着触角的矮小男人从他们俩面前走过，身后还跟了两个不算高，但身形相对精壮的男子。祁珂正要仰头张望，秦峥眼明手快一把捧住她的脸，唇与唇之间，只剩一根手指的距离。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个身体欲望管理失控的狗男女正在不分场合地热吻。边上的人纷纷表示唾弃后，都偏过头去。

祁珂茫然地盯着秦峥的盘子脸，两眼成了斗鸡模式。

秦峥也看着她，与她不同，秦峥的心跳再次躁动起来，连他的耳膜里都响起了擂鼓般的声音。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几乎要失控。他恨不得就这样吻住她的双唇，将自己隐藏了多年的情感宣泄出来。

然而张正的一句话让秦将军差点漏气：“将军！将军！又有突发情况吗？我监测到您的心率快突破100了，这需要就医！”

祁珂：“……”

秦峥：“……”

祁珂“扑哧”笑出声。

秦峥脸黑如炭：“没有，闭嘴。”

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已经葬送了一半的张正：“哦。”

祁珂好不容易止住笑，这才动了动快被拗断的头，小声问：“你是不是要我闻一下你有没有口气？”

“弱智吗你！”秦峥直接开骂，“老子是为了保你的狗命。”

“我又没心率失衡，你要打算用人工呼吸这个烂借口，我肯定给你一记托马斯回旋踢。”

“你瞎了吗？看不见刚才过去坐我旁边那人是谁吗？”

秦峥这一提醒，祁珂才借着少许的空隙瞅了瞅他边上的位子。这一瞅，祁珂险些尿失禁，一紧张，双手就攀住了秦峥的肩膀。

秦峥：“……”

怕死怕成这样还敢说自己是方爸爸的继承人？

和她妈全世界我最跩的观念不同，祁珂特别识时务，能分清眼前的局势，该跪着的时候绝不站着。祁仙女舔舔嘴唇，哑声道：“有触角，是虫族的皇室。”

“嗯。”秦峥附和，“刚刚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灯光太暗，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虫族第三继承位的塔里斯王子。”

“这玩笑开大了。”祁珂忍不住爆了粗口。毕竟当年被她吃掉的虫族公主，就是塔里斯还没孵化出来的亲妹妹。那件事发生后，虫族的皇室和军方有两个声音，一派主和，认为不能破坏银河系表面上的和平，必须维持两星邦交。另一派主战，代表就是这位塔里斯王子。他们的口号是——踏平地球，肢解祁珂。

祁珂想到这儿，就心如死灰地痛恨自己为什么非要跟来黑市星球。

很显然，塔里斯明目张胆地带着随行人员来拍卖场，用的一定是他原本的身份。王子出行，警卫肯定不少。反观秦峥和祁珂，为了伪装，只是两个加起来能凑一锅鸡汤的弱鸡。要是在这里被塔里斯认出来，祁珂绝对能被他打死在厕所里。

祁仙女思索少时，强自镇定：“怎么办？我能现在离场吗？”

“你想直接进火葬场你就站起来。”

“那也不能坐在这儿等死啊！”

秦峥拧拧眉头，正在琢磨对策。忽然，祁珂被另一个力道强行揽过了肩膀。她被迫转了一百八十度，看见旁边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有着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略显欧化，一头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穿着剪裁合体的长西装，里面搭配了一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

高领……

这难道是这个季度的流行风向标？我又落伍了？

祁珂如是想。

男人淡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彬彬有礼地道：“小姐，地上的宣传册是你掉的吗？”

祁珂看了看脚边，一本A4纸大小的宣传册刚好落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封皮上有黑市星球的标志性建筑，明显就是本地特产，而且还配了一句俗到掉渣的宣传语——

黑市是我家，大家爱护它。

这是谁写的？拿正规文凭了吗？！

祁珂眼角抽搐，默默地点点头，捡起了宣传册，用来挡住侧脸。

秦峥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个男人，从他的长相特征不难分辨出，这是一个年轻的兽族。军人的直觉告诉秦峥，他的出现绝不单纯。秦峥不动声色地用手表拍下男人的模样，通知张正：“查一查，这是谁。”

“是。”张正回答过后，祁珂也微微靠近秦峥：“这是兽族的小鲜肉吗？”

“嗯。”

“奇怪，为什么今天老是碰到穿高领毛衣的人？没这么冷吧。”

秦峥不语，依旧保持着该有的警惕。那个男人像是对他的探究一无所知，冲祁珂笑了笑，便看向了拍卖台。

祁珂低声叨叨：“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自我出门开始，我就觉得有人在监视我，背上跟钉了一双眼睛似的。”

她这么一说，秦峥也有些后背发凉。

“而且，说起引力场……”祁珂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脑子里又莫名地想起了家里那个留守儿童。说不上什么理由，她总感觉在叶鸣真挚的表象下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自从他出现，奇怪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

祁珂按住眉心，秦峥问：“你刚说引力场什么？”

“啊？”祁珂恍然，“没什么，我只是在想M49星云里是什么样的情形。”

“如果有任何想法，不要瞒着我。”

“知道了，啰唆。”祁珂不耐烦地摆摆手，冲着秦峥龇牙咧嘴。但碍于书册挡着，秦峥没看见，反倒便宜了边上的兽族男子。他只是用余光瞟着祁珂，连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没放过。

在银河系里，这位ISF的著名女将是个超神级人物，各种族的星战将领都对这个名字闻风丧胆。有人把她传得神乎其神，特别可怕。可实际上，这个传说中的女人不仅贪吃，还有点无赖。就像现在，这个女人怕死的样子……呃，略可爱。

斗嘴的样子……呃，更可爱。

兽族男人笑弯了眼睛。

秦峥这下更是如临大敌，有种隐隐的情敌还有三秒即将正式加入战场的危机感。他刚要催促张正，张正掐着时候传来回复：“报告将军，这个人出身于远古兽族的三大商业集团之一，谢尔文家族。他是个二世祖，全名叫谢尔文·盖波利·福瑞，很有商业头脑，爱好收藏。这个家族没有军方背景，是黑市星球的常客。”

秦峥和祁珂互递了一个眼神。

祁珂道：“看来是个正经人。”

“别掉以轻心。”

“我明白。不过话说，我很少看见远古兽族的小年轻，以前跟着你参加了几次大型会议，出席的都是老古董。我妈早说过兽族好看，我没想到能好看到这种地步。不瞒你说，刚刚他那一搂，本仙女的腿都快酥断了。”

听见这话的秦将军和偷听见这话的兽族小年轻同时垮下了脸。

秦将军垮脸是因为祁珂不擅于挖掘身边的宝藏，比如他。

而兽族小年轻也垮脸，就属于人类未解之谜了。夸你你还不乐意，是要上天吗！

秦将军怒气冲冲地瞪了一遭小年轻：“我不好看？”

祁珂：“啊？”

祁珂反应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和他的好看不在同一条水平线。”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我刚没让你酥断腿？”

“也不是不如吧，就没他长得那么立体。再加上你这脸我都看二十几年了，和我小时候老用来贴墙上的粉红小猪一个性质，已经产生不了美丑观念，有什么好酥的。”

秦峥深吸一口气：“你把我比喻成粉红小猪？”

“不然呢，你想当粉红小猪的弟弟蓝小猪？”

蓝你爸爸！所以说，青梅竹马会发展成情侣百分之八十都是电视剧里骗人的，实际情况是距离才能产生美。秦将军胸口疼，恶从胆边生地掐了一把祁珂。祁珂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手，只好和他干瞪眼。

三个人正各怀心思时，拍卖会正式开始了。主持人登台，礼貌地致辞后，进入了今夜的主题。拍卖会共十二件珍品，前面九件是武器、艺术品，以及一些少见的稀罕物件，都拍出了不错的价格。祁珂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漫长的过程里险些昏昏欲睡。只有秦峥还拉着她的手，防止她手里的书册掉落下去。

拍到第十件时，祁珂总算打完一个盹儿，幽幽地恢复了些精神。主持人让军团士兵护送上台一个首饰盒子，一打开，里面放着一颗有八面棱角的黑色宝石，足有鸡蛋大小。在射灯的照耀下，光华璀璨，惊艳全场。祁珂听见在场的所有女士几乎都发出了小声的惊呼，纷纷赞美这举世无双的宝贝。

祁珂觉得自己不能太特立独行了，大家都在起哄，她也必须得接点地气，于是她问秦峥：“我要发挥一下我的表演天赋吗？”

秦峥看着她。

“是直接吼‘好漂亮’，还是走程序？”

秦峥没好气：“缝上你的嘴巴，小心被塔里斯发现。”

“哦。”没有表演平台，祁仙女表示不开心。

主持人很快报出起拍价，三千万通用币。

对大部分在场的竞拍者而言，这已经是个天价了。之前九件拍品，最高的成交价也就九百万通用币。

一阵沉默后，普通坐席上的某位女士首先出价，紧接着，前排VIP坐席也有两男一女加入了竞拍。每次出价都提高五百万，有两个人先后出局，只剩下二三排的一男一女争得不可开交，价格迅速攀升至八千万。祁珂打了个呵欠，压着声线道：“你转头看看，这两个人傻钱多的是哪个种族的？”

秦峥依言回头：“一个大高个儿，是熟人；另一个是塞塔人，身份不明。”

“塞塔人？”祁珂咋舌，“就他们那处在银河系经济圈外的穷乡僻壤，还有人能出得起这个价钱买颗破宝石？这要被他们参议院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了，非得刮了这家伙。”

诚然，正如祁珂所说，在参与银河系资源抢夺的六大种族中，塞塔人的经济和军事水平属于吊车尾的一类。通常情况下，除非敌军将领脑子进了肥料，或者塞塔人下血本派出了所有小型战舰进行人海战术，否则他们根本没法打胜仗。这也决定了这颗人口爆炸但资源稀缺的星球一直处于贫困线下。

就这样的大环境，这个种族居然还有人能竞拍“幽灵之心”，也难怪祁仙女会感觉下巴脱臼。

秦峥倒是不以为意：“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地球上也有很多贫穷的国家。但同样的，这些国家的富人也具有震惊世界的财力。”

“道理我都懂，但问题在于，塞塔人一直都很团结不是吗？如果有这样富可敌国的财力，应该首先用在发展他们星球的军事力量上面。”

“人心难测，谁说得准。”

“也是。”

祁珂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此时竞拍陷入了僵局，两方在抬价时都会郑重地思考，节奏比之前慢了数倍。

秦峥冷不防发问：“你喜欢这个吗？”

“什么？”

“幽灵之心。”

祁珂默了默，想着这是不是领导的一个语言陷阱。等她一说喜欢，他就痛斥她作为军人还如此虚荣；等她说不喜欢，秦峥又会骂她不走心，做人虚伪。

这肯定是道送命题！

祁珂抿了遭唇。

边上的兽族小鲜肉也竖起了耳朵。

秦峥道：“你要是喜欢，就竞价。价格差不多了，这两方抬价的能力不会超过两千万。”

祁珂不敢相信：“你认真的？”

秦峥无比诚恳：“当然，你快过生日了。”

祁珂咽了口口水：“秦峥，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

秦峥整个人一绷，心想：难道自己的爱慕已经被她察觉了？这要怎么办才好？直接牵小手表白呢？还是走个程序先问爸妈呢？

秦峥正犹豫不定，只听祁珂道：“你是不是挪用了公款？难怪我说每年年终奖都那么少，原来全进了你这孙子的腰包！”

秦将军黑脸：“再胡说我回去就给你一枪。”

祁珂不依不饶：“你自己看看现在价格是是多少！一亿四千万！就算联盟国给你开出一线流量的片酬，你也没这么阔气吧！还不是挪用公款？！”

秦峥咬牙：“首先，我工资的确不比一线流量低，那是我应得的，我为人民做出的贡献，比那些靠脸吃饭的明星有价值。其次，我的价值体现主要是我这颗头脑，除了你所知的军事能力，我对风投也算是行家。所以，收起你那散发着愚蠢气息的眼神，换上一脸崇拜，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幽灵之心’？”

祁珂目瞪口呆。她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位发小如此有业务能力。她一时词穷，正思考该怎么合理合法且能保住格调地敲发小一笔巨款时，另一边的兽族小鲜肉也开了口：“小姐喜欢的话，这颗宝石我可以送给小姐。”

祁珂：“……”

秦峥：“……”

祁珂的心仿佛遭遇一记重锤，隐隐有停跳之势。

妈呀，今天是什么日子，本仙女出门是踩着祥云飘出来的吗？人生中第一次参与两个男人争风吃醋这种名场面，居然在这个时候降临了。祁珂默默地用手捂住胸口，左边看看，右边瞅瞅。秦峥一脸“你是哪根葱半路冒出来找劈吗”的严肃表情。小鲜肉则无视秦峥，面带笑意地看着祁珂。

祁珂清了清嗓子，礼貌地回绝：“谢谢这位先生善意的玩笑，您让我今夜的行程变得很愉快。”

小鲜肉听得懂这句话的含义，也不过多纠缠，用绅士的礼节稍稍颔首致意：“我的荣幸，美丽的小姐。”

祁珂冲他咧咧嘴，转过头，双颊泛着兴奋的红，对着秦峥嚷嚷：“看见了吗！这才叫真汉子，进退有据，温暖有风度，完全不会像你一样把天聊死！”

秦峥：“……”

祁珂道：“现在我可以出价了吗？是你按键还是我按键？”

秦峥呵呵：“按什么按！”

祁珂：“……”

“去，找不会把天聊死的人给你拍。”

“你怎么能这样呢？”祁珂欲哭无泪，“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打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拍个亿把千万的宝石给我怎么了？激励一下下属，回头我才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上战场！”

“不用打鸡血了，你还在待业。”

“秦峥你……”

话说了半句，台上传来了敲定声，“幽灵之心”以一亿六千万的价格成交了。

祁珂气得牙痒痒，咒骂道：“鳖孙儿。”

“鳖孙儿”只当听不见。

第二排VIP座位上的大高个儿让身旁站着的秘书转账给“天鹰”军团，主持人正要让军团士兵把“幽灵之心”送到他的位子上，那大高个儿就道：“不用拿下来了，请你们把这颗宝石替我转送给一位女士。”

主持人眉开眼笑：“好的先生，请问您要送给什么人？”

“方洵九。”

在场众人集体一口冷气噎在了喉咙里。祁珂愣了几秒，就听见大高个儿说：“方洵九的坐标我稍后会发送给你们的后台。”

祁珂蓦地回神，赶紧扭头一望。这才发现这货真是个熟人，且是她爸的二号情敌——巨坦星如今的军方主帅，苏德安。

“啊！他怎么有我妈的坐标？！”祁珂简直要暴走掀桌。

首先，让我们隆重介绍一下，苏德安，当年巨坦星参与“佩特计划”的副帅，被祁仙女她妈，也就是方洵九，连哄带骗还带诈，诓得他被迫和地球军队合作，过程之心酸，经历之复杂，一言以蔽之，被坑得差点连裤衩都没了。就这样，两个人还在佩特战争后期，建立了流于表面的革命友谊，加上方洵九的无敌光环，是以苏德安即使明知隔着种族和体型的巨大差异，还是成了她妈的脑残粉。和贺首长一样，至今还致力于微小的挖墙脚希望。

祁珂心塞。想到她妈如今人到中年，就算美容技术高度发达让她妈看起来和当年也没太大差距，可年龄毕竟摆在那儿，脑残粉们还在一波一波地送礼求摸。再看仙女自身，风华正茂，二十好几，闺中待嫁，长相甜美，能力突出，性格温顺。然而至今为止，连个正房都没出现，更别说小三和小四了……

会心暴击，原地死亡。祁珂悲从心中来，无语凝噎。

秦峥适时地道：“你也别沮丧。你母亲是在岁月的沉淀后才遇上了这三个视她为生命的男人，等你到了她这个年纪……”

祁珂嘤嘤仰起头。

“你才会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没人爱会导致更年期提前、经期不准、黄褐斑暴增、吃嘛嘛不香，那时候有你沮丧的。”

祁珂：“看我的嘴型——滚。”

秦将军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心情大好。

片刻的休息过后，拍卖会进入下一轮，拍品是一件有着强大杀伤力的武器。军团士兵将一个类似魔法水晶球的玩意儿用木架搁置着，拿上了拍卖台。透明的晶体球面下，有几道闪电般的纹路，实时发生着改变。祁珂到底是军人，对未曾见过的武器相当有兴趣，当即按下了右手边第一个按钮。虚拟画面打开，介绍文字映入她的视界。

二维球。

来源不明，制造方不明。在成功启动后，能瞬间造成致命的降维打击，只针对有体征的生命活体和移动物体，攻击范围三十米，逃逸速度大于光速。使用者身周会自动形成防护罩，保障使用者的人身安全。仅能使用一次，起拍价一亿两千万。

祁珂快速浏览完，皱着眉头和秦峥互望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一派严肃谨慎。

众所周知，银河系是一个三维空间。经过各方天文学家长久的研究，也曾做出过假设，有更高维度的空间和生命存在。而我们的宇宙就是一层膜，包覆在高纬度空间的外围。但这是一项迄今为止仍没有攻克的科学难题，人们能够用于推测的理论实据也只有宇宙中少许的蛛丝马迹。宇宙有十维，但凡高于三维，人们都统称其为——

超体。

这个概念，还是某次秦峥在和贺子昂探讨R79星的无端消失时，从贺子昂嘴里听到的。祁珂当然也曾听过，来自她母亲的解释。

当年佩特战争中，神祭部落首先提出“造物者”这一说。方洵九和贺子昂一致认为，这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生命体。依照目前的局势，银河系里各个种族，包括远超科技平均水平的兽族在内，都没有能力创造出这种降维武器。那么，这东西究竟来自哪里？如果是真的，所有线索只有可能指向一人——“造物者”。

祁珂关闭了虚拟画面，用手指轻敲着太阳穴：“这是有人故意抛出了一条引线，引愿者上钩。”

“也有可能是在提醒我们重视‘造物者’的存在。”

祁珂沉默少时：“千头万绪的，也没法抓一个重点。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得确定这玩意儿是不是真有降维的攻击性。”

“嗯。”秦峥赞同。他调整了坐姿，蠢蠢欲动。

祁珂问：“打算竞拍吗？”

“嗯。”

“用私人资金还是ISF公款？”

“看情况吧。”

这句话说完，竞拍正式开始。秦峥按兵不动，观察着各方的竞拍者。这样一件黑科技武器，对于在场的商人和军方来说，都大有价值。如果能研究透彻降维武器的制造秘密，那将是改变未来格局的契机。

秦峥不能让它落到任何一方手里。

十几分钟后，竞拍呈现白热化，价格直逼两亿。大部分只有商业背景的拍者都叹而止步。剩下的，是以苏德安为代表的巨坦军方，以及身边的虫族皇室，还有撒加和变色人种的军方势力。

巨坦人在当前的银河系局势里，经济实力排第三，阔绰程度和其他三方一比，自是不落下风。苏德安很快示意秘书将价格直接抬到了三亿一千万。

这是真正的天价了。

对于塞塔这样的贫困星球来说，这是堪比他们两座城市一年的财政支出。虫族、撒加、变色人种三方各自斟酌，撒加人率先默认出局，变色人种紧随其后。虫族再支撑了两轮加价，也在三亿六千万的价格面前自甘认输。

当主持人说到第二声“三亿六千万”时，秦峥按下了出价按钮。

三亿七千万。

祁珂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她正想问秦峥是不是准备去卖肉还钱，一偏头，见虫族的塔里斯也望着秦峥，匆匆把书册抬高了一点，挡住自己那张辨识度略高的脸。祁珂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道：“你是还没从进场前的爱情动作片里切换出来吗？以为自己是电子支付界的那位全民爸爸？你怎么敢出这个价格？我是不是要现在和你撇清关系？总之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指望找我借钱，穷困潦倒后我也不会大发慈悲地抚养你。”

“对爸爸尽赡养义务是做一个好人的首要准则。”秦峥慢悠悠地道。

祁珂：“听清了吗？我是说的抚养，抚养！儿子！”

秦峥飞给她一记眼刀，继续看着拍卖台。

苏德安不甘示弱地加价一千万。秦峥也充分体现出一个人民败家子的扎实作风，一千万一千万地扔，仿佛是丢石头打水漂，半点不见心痛。辛苦了旁边的祁珂，手抓紧，正在心梗边缘疯狂地试探。她会有这种反应，着实也怪不得祁珂。这个遗弃儿童一直把ISF当成第二个家。这会儿当家的正在挖空家里的金山，祁珂恨不得让他原地爆炸。

可她也只是想想，毕竟她同样了解二维球的重要性。

十分钟后，二维球的拍价已经高达四亿五千万。祁珂听见后排的人小声讨论，说这价钱已经创造了黑市星球拍卖大会有史以来的巅峰。而苏德安和秦峥，也都脸色难看，祁珂甚至看见一向沉稳内敛的秦峥额头边滴下了一滴冷汗。她正要劝说秦峥放弃，苏德安却意外地停止了加价。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另一个声音的介入，让整个会场为之沸腾起来。

“五亿。”

祁珂这回是真的手肘一滑，只差半点，屁股就脱离了座位。她好不容易扶着险些闪到的腰，呆呆侧首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身旁的兽族小鲜肉，福瑞。

福瑞对着她微微一笑。

祁珂心想，笑什么啊！她表情严肃地端详着福瑞，意图探究他中途杀入的理由。可这是摆在台面上的，只要是有实力的与会者，都想拍下这可怕的武器。福瑞的举动也只是再次给大家敲响了一记警钟，兽族的拔尖，不只是科技。

喧闹过后，气氛重归死寂。秦峥的眉峰拧成了一条线，眼神锐利地盯着福瑞。这已经不是看预备情敌的眼神，而是在看一个政治敌人。祁珂贴近他，低声道：“还加价吗？”

秦峥沉默了。

他很清楚自己能出的最高价，福瑞一入局，直接将价格提高了五千万，这证明他还有足够的预算，秦峥根本无法和他竞逐。

片刻后，秦峥示意放弃。主持人宣布了三声“五亿”，最终敲定了锤音。福瑞转账给“天鹰”军团后，士兵将二维球用一个带锁的铁盒子装着，送到了他的手里。福瑞确定无误后，便继续关注下一件拍品。

祁珂和秦峥趁机嚼舌根：“怎么破，命根子被人拧巴了。”

秦峥：“……”

“就这样让他带走这件神级武器？依着兽族现在的发展，让他们研究二维球，我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发际线在疯狂后退。万一真被他们捣鼓出来原理，要不了十年，银河系就要大一统了。”

秦峥收回视线，埋头琢磨了一会儿，道：“还有机会。”

“还有什么机会？”

两个人头靠着头，尽力压低声线。

“用你最擅长的方法。”

祁珂想了想：“卖萌？”

“卖你。”

“你再这样我通知我妈了。”

秦将军一秒恢复正经：“我的意思是，套个麻袋打他一顿杀人越货。”

祁珂看着秦峥，认真回忆了一遭自己的人生轨迹，虚心求教：“我什么时候干过这么流氓的事？”

“先不说这个。”秦峥机智地岔开话题，“你以为在这个会场里，单我们俩有这心思吗？你仔细看看周围的人，但凡有点背景的，哪一个不是饿虎扑食的目光。这小子能不能活着离开黑市星球，还是一个未知数。”

祁珂稍稍颔首：“有道理。那么，我们先下手为强？还能留这小子一条兽命。”

“先离场，我让张正把这里的地图传给我。”

“那我通知战舰到最近的接应点。”

“好。”

两个人商量完，秦峥揽住祁珂的肩膀，就打算掩护她一同离开。此时，最后一件拍品也被抬上了拍卖台。是一个正方形的铁笼，里面囚禁着一名披头散发的瘦弱女人。女人一身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脖子上戴了一个电击装置，双目无神地坐在笼子中央。

主持人道：“今夜最后一件拍卖品，我相信不会让大家失望，来自M49星云中，阿尔法星的女奴。”

M49星云！

祁珂激动地看了一眼秦峥，两个人立马心有灵犀地坐回了位子上。这才是他们来到黑市星球的主要目的。与此同时，旁边的兽族小鲜肉福瑞也默不作声地凝视台上的女人，目光阴暗而冷漠，瞳孔里隐隐泛出了异样的金色和蓝色。

祁珂快速打开拍品介绍，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阿尔法星女奴，由雇佣兵提供。上月初，雇佣兵军团的371小型战舰，在航行中意外穿过M49星云，抵达其中一颗小行星——阿尔法星。据准确测量，阿尔法星总面积约三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居住着三千万原住民，统称为尔星人。尔星人普遍具有特殊能力，划分为M1-M9九个等级。根据等级不同，能力强弱和种类也不同。拍卖女奴经鉴定，属于M4等，能繁衍操控火种，可用于研究和各种私下用途，起拍价两千万。

祁珂和秦峥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在此之前，他们对隐藏在M49星云里的这颗行星一无所知，更别提这个种族居然还具有特殊能力。这么说来，家里那位留守儿童岂不是也是一位超能力者？

秦峥闷声道：“我就跟你说过，不能对那孩子没有警惕心。他告诉你他有超能力了吗？”

祁珂谨慎地摇头。

秦峥登时唠唠叨叨：“就你这个缺根筋的，敢把陌生人带回自己的窝，你是不知道你家里那装修都多么辣眼睛是吗？万一他不怀好意，你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也别说得那么严重，我家装修，至少整体风格上还是温暖的。”

“我是在和你讨论装修问题吗？”

“哎你别激动啊，那不就是个孩子吗？也许他的超能力还没觉醒呢？”

秦峥无语：“你晃一晃。”

“干什么？”祁珂真的晃了晃。

秦峥问：“听见了吗？”

“听见啥？”

“你脑子里大海的声音。”

“你脑子里还有撒尿的声音呢，滚一边去！”祁珂啐他一句，收敛心思思索着，“回去后再查这件事。你也别草木皆兵的，就算那孩子有超能力，说不定也就是个M1等级，只能用来表演魔术。”

“祁珂，别滥用你的善良，你是个军人。”

“知道了，老妈子。”

话题告一段落，竞拍已经开始。祁珂搓手问：“要带回去吗？”

“已经有一个尔星人在手里了，要解剖直接解剖他就行。”

“靠，那还是个孩子！”

“所以不能放过他。”

“你这个禽兽。”祁珂翻了个白眼，别过头不再理他。

到底是个奴隶，价格高不到哪儿去。参与竞拍的除了一些恶趣味的富豪，就是一部分商业势力。逼近一亿时，只剩下两个人争抢。

短短五分钟，最后定价在一亿两千万，由撒加人拍下。主持人招呼士兵将女奴送去后台整理干净，好在拍卖会结束后让撒加人带走。结果士兵还没靠近铁笼，那干尸般的女奴突然动了一下。就在众人毫无防备之间，她猛地扒住铁笼，恶狠狠地瞪着所有人。

祁珂和秦峥不动如山，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不会被一个女奴吓到。但秦峥想起这女奴的能力是使用火种，还是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挡住了祁珂。主持人也反应迅速，启动了电击项圈。女奴拉扯住项圈，霎时目眦欲裂，一双怒睁的眼睛里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浑身不断战栗，两颊的长发狼狈地贴在肌肤上，目光里带着强烈的仇恨意味。

有人在嘲笑，有人在津津有味地欣赏，有人期待能见识这女奴所谓的特殊能力。没有一个人对她此时的遭遇产生同情。这些游走在金字塔尖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欺压弱小的戏码，他们只会淡漠而麻木地当一个旁观者。

祁珂想起了很早以前，一个大神提出的宇宙生存理论——黑暗森林法则。

每个文明，都是在森林里独自带枪行走的猎人，当他发现了别的潜行猎人，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对方。

祁珂无法断定这个法则的正确性，但她深知，森林里，除了猎人，还有大家共同的敌人，蛰伏在暗处的猛兽。当这个猛兽出现，猎人们只能齐心协力，哪怕是一个弱小的文明，也能有它对应的位置。

祁珂握紧沙发扶手，想要制止这荒唐的一幕。秦峥按住她，摇了摇头。福瑞的眼神也落在祁珂身上，饶有兴致地睨着她愤怒的模样。

就在这时，女奴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以一种虔诚的姿态朝拜着远方，用发音不标准的银河系官方语言，一字一字地说出了一段寓意不明的话——

贪婪的虫子啊，

造物者必将降临这个混乱的纪元，

结束这荒诞的一切。

他会开辟全新的时代，

我们的意志将永存于宇宙。

等待你们的，唯有……

猝不及防，女奴的双瞳呈现出火苗的橙色，她双手举高，声嘶力竭地喊出“毁灭”二字。随即像是一颗被引爆的人肉炸弹，在突然烧起的明火和刺耳的炸裂声中，骨肉如雨，纷纷扬扬。铁笼周围十米，鲜血挥洒。

秦峥和福瑞几乎是同时有所行动，福瑞抢先一步，侧身抱住祁珂，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面前的危险。秦峥和祁珂一愣，会场里的场面也随之失控，所有人东逃西窜，拼命朝着出口狂奔。主持人试图控制局势，但受到惊吓的各族商人早已听不进任何劝告。

福瑞贴着祁珂的耳朵，低声道：“还不走吗？”

祁珂被他拥着的身体一僵，很快找回了知觉，推开福瑞，道了声“谢谢”。秦峥拉起她一只手，带着她趁乱撤离。慌忙中，祁珂感觉自己肩上的西装外套似乎被人扯了一下。她低头查看时，不慎被人碰掉了手里的书册，同一排的塔里斯终于看清了她是谁，高喊一句：“是ISF的人！抓住他们！”

两个人撒腿就跑。秦峥在前面开路，拽着祁珂奔向了人数最少的紧急出口。出口外是铁塔后方的一个废弃物堆积地，要前往飞船的停靠区域，必须绕回铁塔正前方，从之前进入黑市的大道离开。秦峥和祁珂都明白必须得争分夺秒，两个人半点不敢停歇，双双健步如飞。转回主街上，已有不少虫族警卫在搜寻他们俩的踪迹，从会场里涌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虫族警卫拉着对比了一番。

祁珂咽了口口水，和秦峥蹲在阴暗角落里默默观察。两个人都没想到，塔里斯逛个黑市居然带了这么多人。而眼下的情况是，地球战舰无法停靠黑市星球，远水难以救近火。祁珂和秦峥必须仰仗风骚的走位和一挑两百的自信，穿过这条警卫拥挤的正街，坐上飞船，返回空间站。

想想就非常刺激呢。

祁珂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转头觑觑秦峥从腰上拿出两把相当迷你的激光手枪，再觑觑前方，警卫们也纷纷端出了机关枪和电熔枪。

祁珂：“容我说句实话，就武器上来说，咱们好像没什么优势呢。”

秦峥默了默。

祁珂：“人数上来说，咱们也好像是小学生对上了王者排位，完全是坐好等挨打的局面呢。”

秦峥还是默了默。

祁珂寻思着不能太长他人志气，于是强自镇定道：“我有两个思路。”

秦峥一边通知张正让战舰飞到最近的接应点，一边接话：“说来听听。”

“第一，这里毕竟是‘天鹰’军团的主场，他们应该不会让这类型的大型斗殴事件发生，影响自己的生意吧？要不咱想办法通知军团的人，求下庇护？”

秦峥仿佛看见了弱智：“‘天鹰’军团不是傻子，随意插手两方恩怨才有可能影响生意。来拍卖会的人有几个是背后没势力的，他们谁也不想主动招惹。”

“哦，那我还有一个思路。”

“有屁快放。”

“是这样，你好歹也是地球上至关重要的人物，等会儿我拿枪指着你的头，假装绑架你，让虫族的人放我走，否则就以你死在这地球绝对会和虫族全面开战为由，来威胁一下塔里斯。”

秦峥：“……”

咬牙切齿已经不足以形容秦将军此时的面部表情了，他极尽狰狞地看着祁珂，说：“好办法。”

“是吧。”祁智障谦虚笑笑。

“是才怪！”秦峥拿枪柄敲她的头，“别忘了，我们和虫族断了邦交这是拜谁所赐。能一次性帮助解决敌方的两个心腹大患，我认为你有当内奸的潜质。”

“行，那你说怎么办？”祁珂夺过一把枪，指着街上，“用你的眼睛瞅瞅，你以为这是俩满级选手对上了一群刚刚创建角色的菜鸟吗？怎么突围？你说！”

秦峥做了个深呼吸：“凭运气了。”

“啊？”

话音落定，秦峥率先站起来，还没等祁珂同意，就走向了最前面的两名虫族警卫，末了还不忘交代：“如果有机会，你掩护我先撤。”

祁珂：“……”

说这话你真的是个带棒的汉子吗？！

祁仙女心好累。

激光线无声地一扫，临近的两个虫族警卫倒下。秦峥只来得及搀住一人，另一个人倒地的动静引来了就近警卫的警惕。这些完全进化体的虫族打出了集结的手势，主街上近一半的人都朝着这个晦暗的角落围堵了过来。单目测，人数就已超过八十。祁珂暗骂了一句，闪身冲到对面的墙角，和秦峥拉开距离，打了个默契的配合。趁着这些虫子没集中注意力，首先放倒了前排的十数人。

一场近身肉搏战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