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生不易呐
第二天我早早地醒了，没有出现一丝一毫昨夜饮酒的后遗症，反而觉得浑身舒坦，通透，好像吃了人参果似的。我看看白皙的肩膀裸露在外的小雨，在她红艳的脸蛋上轻轻地印了一下，翻身下床。我静悄悄地洗漱过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卧室门口，又看了小雨一眼，出了门。
五月初的早晨已散发着燥热的气息，我感到十分口渴。出了小区的门，我右转踏上通往医院的公路。我工作的医院是一家新开的私人医院，但配套设施直逼国内的三甲医院，一些设备甚至连公立医院都没有。我沿着八车道的宽阔公路走着，想着我妈为什么还没有跟我打电话？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昨天晚上就已经给我打电话，投降认输了。这次怎么了？难道她真的不想让我和小雨在一起？太阳已升到半空中，撒下毒辣的光芒，我却出了一身冷汗。我决定先发制人，主动跟我妈打电话。如果在早饭前搞定这件事，我一定好好地吃一顿。这么想着，我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妈”这条记录，按下通话键。
嘟——，嘟——，嘟——，嘟——，嘟——，她咋不接电话？她不是说不去干零活了吗？她的心倒挺大的。在即将放弃的刹那，手机的话筒传出我妈喑哑的声音：“喂，有事啊？”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妈听起来有气无力，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前几天她刚出院，我有点担心她旧病复发，再次住院。那样的话，订婚肯定要推迟了。一阵头晕目眩后，我做好直面冷酷现实的准备，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轻声问我妈：“你挺好的吧？又去干活了？”
“我不要命了啊，”我妈说话委实挺伤人的，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噎得我半天发不出声来。“我在饭棚屋（厨房）里刷碗，没听见手机响。咋了，有事啊？”
我感到十分奇怪，她，我亲妈，怎么会不知道我打电话的目的？难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或者，果真如小雨所说，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我是要的？！我的头大了一圈。
“妈，你啥时候给小雨那三万块钱？”我抱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心态说出这句话，小心脏跳到嗓子眼，等待命运的裁决。
“你说的嘛？！”我的话轻而易举地将我妈点燃了。即便隔着繁琐的电子元器件和看不见的电子信号，我都能感觉到到她的火气灼热逼人，足以焚毁整个世界。“昨天不是说先不订婚了吗？你咋还问什么时候给三万块钱？你真是个傻小子！”
我直接从火焰山掉进冰窟窿。我妈不仅没有软下来，还展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强硬，最重要的是她还说我傻！我傻吗？我的心脏落回胸腔，一股浊气涌上来，取而代之。我哪里傻了？我要和心爱的女孩订婚，这就是傻？！我感到整个天地忽然颠倒过来，大地上升成为苍天，苍天堕落化为大地。我的天呐，不，我的地啊，我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人了？我不死心，为了小雨，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妈，为什么不给买三金的三万块钱？要是家里实在没钱，我去跟我叔借，他一定会借给我的。”
“给你叔借？我问你，你跟你叔借钱，你还还是我还？”
我还？我不认为三万块钱是一笔巨款，就像我认为十六万块钱也不值一提，但要是让我还，我的心里犯起嘀咕。我现在的工资不高，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还我叔。退一步讲，纵使将来我升职提薪，挣得比现在多，小雨会同意由我——或者说我们——还这笔钱吗？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我不能替她对我妈承诺什么。结婚以后再闹将起来，后果绝对比现在严重得多。你们看，我能想到未来，我傻吗？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傻，只有傻的人才只知道活在当下，聪明人会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唉，小，你怎么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这点主都做不了？”真是诡异得很，隔着遥远的距离，我妈竟洞悉了我内心的想法，我全身哆嗦起来，差点把手机扔在地上。“哼，你觉得应该给贾小雨那三万块钱，我不拦着，你自己想法，爱找谁找谁借。但从今往后，你别再跟我们要一分钱，你们订婚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去。”
这些决绝的话，极大伤害我的心灵的话，时至今日，犹在我的耳边荡漾。但当时我只听清了一句——从今往后，你别再跟我们要一分钱。这怎么行？过几天高中同学结婚，我得包个一千块钱的红包，随份子。再过半个月，我的白色SUV该审了，还有车险，怎么着也得花个几千，我不跟我爸妈要，难道向小雨的爸妈要？暂且不提小雨同意不同意，身为男子汉的我怎么能够花女人的钱？我不成了吃软饭的了？
其实并非我花钱大手大脚，我跟那些月光族可不同。我一个月的工资，算上各种各样的奖金和补贴，勉勉强强触到四千的边缘。但我得还一千八的房贷，还要负担租房子的房租，八百，这一下就少了两千六，剩下的钱不到一千四。我得吃饭吧，得给SUV加油吧，得参加同事们的聚餐吧，去小雨家总不能空着手吧，买东西不能买太便宜的吧……唉，粗略一算，我的工资根本不够花。
得亏小雨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每当我的钱花光了，她就从她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帮我渡过难关，捱到下个月发工资。实在坚持不下去，我就跟我妈或者我爸打电话。我要五百，他们通常会给我七百，八百，甚至一千，只多不少。可以说，我的钱全花在了刀刃上，我从来没有乱花一分钱。
“哦，妈，我知道了。”
“小，你可长点心吧，什么事儿都依着她们那边，彩礼、改口费、给小雨的亲戚买东西、订婚当天的花销，你算没算过这是多少钱？你打算把我跟你爸爸逼死吗？我跟你爸爸省吃俭用，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给你买房，买车，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早不说，晚不说，马上订婚了，又张口要买三金的三万块钱，你问问她，她是跟你结婚还是跟钱结婚？小，今天我把话给你撂这儿，订婚要三金，结婚的时候还指不定又作什么妖哩。我跟你爸岁数也不小了，我们不能什么事儿都依着你们了。”
“妈，她妈已经把下周订婚的消息告诉亲戚朋友了，咱们不去，让她们的脸往哪儿搁？”我犹自不肯放弃，做着最后的挣扎和抗争。
“你可真是你丈母娘的好女婿，还没结婚，什么都想着她们！你有没有想过你爸你妈的脸往哪儿搁？！只有她们要脸，我们就不要脸了？你那么些哥哥姐姐结婚，谁这么没完没了地要钱了？别人不说，你姐姐结婚的时候，我不仅没要钱，还给她钱。再说你洁洁姐（我的二堂姐），人家也没要一分钱，你叔还打算陪送她一辆车呢。你倒好，找了个女朋友，谈了三年，豁出命地傻要钱！咱家啥条件，她来了这么多趟早就知道了，还这么个要法儿，是她不懂事，还是她爸爸她妈不懂事？”
“她们那里兴这个，咱不给这么多钱，别人会笑话她家的。”
“唉——，”我妈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听筒我都能听出深深的失落和绝望。“你还有事儿吗，碗还没刷完哩。”
“哦，我去上班了，妈……”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挂了电话。如果我的记忆没有混乱，这是我妈第一次挂我的电话。我想那几个碗比我和小雨的婚事，比我还重要。我无奈地吁了一口气，吐出堵在胸腔中的浊气。天呐，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怎么会落入这种境地？
钱，一切都是为了钱。钱是万恶之源，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转头望向左边，看看有没有车辆过来，三两步穿过马路，又看向右边，接着快速穿过，抑郁不乐地低头前行。我该怎么跟小雨说呢？没道理啊，我妈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怎么会不心疼我这个唯一的儿子？钱财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买房、买车，哪次花的钱不比这次多，我妈不是毫不犹豫地掏出钱，痛痛快快地买了？怎么轮到这件事，她就是死活不答应呢？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呢？我有一点后悔学护理专业，而没有学临床医学。要是那样，说不定我能像庖丁解牛似的直击矛盾的本源。可惜，此刻的我一头雾水，一点头绪没有，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暗暗祈祷，希望小雨多睡一会儿，最好……不，最好一觉睡到中午，晚上，明天早上？
唉，人生不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