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向份子钱低下头
我穿过医院的大门，顺着右边的路来到食堂。因为和我妈打电话的缘故，耽误些时间，食堂的早饭没有那么丰富和丰盛了，不过还是够吃的。我要了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一个茶鸡蛋，一份豆浆，走到靠窗的的位子上，孤独地吃起来。吃着吃着，黄白色的豆腐脑突然幻化成我妈的模样，黑棕色的卤汁就像我妈的肤色。我打了个哆嗦，差点扔掉手中的油条。我使劲挤了挤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凝神细看，哪里还有我妈的影子？
经过这么一折腾，我没了食欲，又想到不把早饭吃完就是浪费，而浪费就是犯罪。为了做一个懂得珍惜的人，我咽下一口唾沫，舔了舔嘴唇，毅然决然地拿起勺子，大口地喝起来。
这顿饭吃得委实难受，但总算把所有的食物全都消灭了，也算对得起农名伯伯。哦，还得加一句，对得起我妈，因为我妈也是一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的农民，一位十分朴实淳厚的农民大妈。可是……可是就是这么一位任劳任怨的农民竟然为了区区三万块钱，让她的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分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的母亲？
我为我的贪吃付出代价，那颗茶叶蛋堵住我的嗓子，又像堵在我的胸腔中，还似落在胃里，死命地撑着胃壁。昨晚呕吐的感觉再次把我淹没，我以为我又要吐了，慌慌张张地蹿进卫生间，却吐不出来。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好半天，我站起来，走到洗漱盆旁边，漱口，洗手，还洗了一把脸。
我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影像。这个脸上滴着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神情憔悴，萎靡不振的人是我吗？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想起我妈，她要是看到我这个模样，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心疼？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计上心来，我决定给我妈进行视频通话。我一边摸出手机，一边盯着镜子里的我，生怕有什么魔法让那个人恢复往昔的神采。
我打开微信，幡然醒悟——我妈用的是老式手机，就是那种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手机——亲爱的读者千万不要误会，并非我不孝顺，不给她买智能手机，而是我妈这个人没什么文化，用不明白微信，抖音之类的，对绝大部分国人来说必不可少的APP。话说回来，同样没有文化，我妈给人一种十分明事理的感觉，我的大妗子却让我感到有些……有些……，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她，否则就有不尊重老人之嫌了。再说了，大妗子对我一直挺好的，是对我最好的妗子，没有之一。
我黯然神伤，倍感挫败。那么多事情，你都能学会，为什么就是不学着使用智能手机？我确信只要我妈肯学，不消半天，她指定能学会。可能她担心使用智能手机后，话费比现在多，但又能多几个钱呢？如果她舍不得，我可以替她交话费啊。真是想不通。我妈真是一个顽固的人，比钻石还顽固。
我狼狈地从卫生间里出来，回到位子上，想要收拾餐盘。桌子上空空如也，餐盘被保洁阿姨收走了。我哑然失笑，想着这大概是最近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唯一一件好事儿。食堂对面就是急诊科所在的大楼，越过马路，我来到玻璃门前，推门而入。
“早，佳俊。”已婚的小王姐嘴上挂着甜甜的微笑跟我打招呼，握着测温枪的右手伸过来。“昨天回家了？订婚的喜糖买好了吗？姐可是等着呢，嘻嘻——”
我实在没有心情跟她打闹，有气无力地伸过手，挤出一丝笑容。“买好了，过两天带过来送你。”
测温枪在我的手腕上一闪而过，小王姐眯起眼睛，放肆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地问：“你生病了，还是累——着了？年轻人也得学会珍惜身体哦，嘻嘻——”
平常里，小王姐总是爱跟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开荤玩笑。我不知道别人什么感受，在某种程度上，我挺喜欢她这么做的。我并不是说小王姐行为不检，心怀鬼胎，也不是说我心猿意马，禁不住诱惑，我只是在客观地陈述一个事实。不过，今天我一点插科打诨的心情都没有，我满脑子里全是我妈和小雨。
“咦，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小王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煞有介事地为我把脉。“不对，不对，佳俊，不对，你不是阳虚血弱，你是心神不宁，忧思缠身。”她将我拉近一步——我的胳膊压在她的胸脯上，神秘兮兮地说：“你说实话，是不是小雨有外遇，被你撞见了？”
“王姐，你说什么呢？小雨怎么会有外遇？”按理说，小雨遭人污蔑——尽管恶意揣测她的人是我的同事，不错的同事——我应该勃然大怒，狠狠地骂这个人一顿。可是对谁都好脾气的我绝对做不出这种粗野的事情，况且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来王姐胡说八道，二来她这么说并不会对小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或者说只要她不知道，一点伤害都不会有。我是绝不会告诉她王姐的猜测，除非我是个傻子。
小王姐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长长的假睫毛扑棱扑棱地跳动着——我真担心它们会掉下来。“你没骗我，但你心情不好也是事实，这该如何解释？佳俊，如果你相信姐姐，你就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哦。”
我看了一眼她故作可爱而嘟起的嘴唇，鼓起的脸蛋，差点相信她。哼，要是我把整件事情告诉你，用不了一个上午，医院里一半的医护人员都会知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而且我早就感觉到她对小雨抱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成见，甚至敌意。当然我不会自作多情地说小王姐暗恋我，因而嫉恨小雨。可她到底因为什么不待见小雨？方才她不假思索地推测小雨有外遇，也是源自她的偏见。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跟她讲这件事。
“王姐，我没事儿，可能是昨天回家开车太累的缘故。”
“开车太累？嘻嘻——，佳俊，你可真不老实。嘻嘻——”
她马上忘记我的忧虑，没个正行了。我赶紧寻个借口，像躲避令人厌烦的苍蝇似的跑开了。大半个上午，我一直守在急诊科的电话旁，一边准备外出救死扶伤，一边凝神谛听手机的动静。我最担心小雨醒来后给我发信息，问我事情进展得如何了，我妈是否松口了。
一想到我妈，我的头马上就大了一圈。妈啊，妈啊，我的亲妈啊，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儿子了？难道你真的任我自生自灭了？难道你真的不再管我了？再有十天，我的高中同学就要结婚了，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十六天，那一千块钱的份子钱我去哪里弄？旧怨新愁你追我赶地涌上心头，我觉得自己就像大闹天空的齐天大圣，任我有再大的本事，被压在五指山下也没了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