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要恨只能恨你爸
中午回来，家里坐满了人。
爸爸已经回来了，还有韩帛及她怀里的娃娃。韩帛身边坐着的是个陌生的老太太，和奶奶年纪相仿，满头银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爸爸正伸手接过那个娃娃。娃娃被层层包裹，几乎看不到脸，只见爸爸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像捧一枚炸弹。他伸长下巴，逗着那个娃娃，却听见娃娃一声啼哭。他顿时慌乱，求救似地看着韩帛。
奶奶正手拉手和那位老太太话家常。他们挨近很近，彼此亲热，犹如多年未见的亲姊妹。爷爷和韩帛说着什么。
我一进来，把这种热腾腾的气氛破坏了。
我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入房间，然后呯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想像他们愕然征住，脸上尴尬的表情。非常开心。我打开课本，由着外面纷纷的私语。
一会儿，咚咚声敲门声传来。我不耐烦地立起身开门，爸爸站在门口。他的身后，韩帛正抱着娃，不安地向门内张望。
爸爸进来，把门小心地关上。
“这么久没见，也不打个招呼？”爸爸道。他的脸比之前圆润了，眼神却有点躲闪。
我愤目而视。几个多月来的怨气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眼睛都红起来。
他抱了我一下。我僵硬地伫立在原地，并未回应。
“壹壹，你又长高了，让我再看看你。”他喃喃道。
“我活得好好的。你看不看都一样！”
爸爸嗫嚅道：“你爷爷在电话里对我讲过，说你住院了......当时韩帛怀着孩子，有些危险，只能先陪着她。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他还要解释，我早不耐烦，推他出去。
“壹壹，不能那么没礼貌。刚刚来的是韩帛的妈妈，她也是我们家好多年前的朋友。你这种表现，对她多难堪？有什么怨恨，等晚上韩帛母女俩走后再谈吧。”
哼，我冷笑。
“你别进这个房间就行，我保证不闹。我要独立的空间，你们要叙旧别影响我。我还要学习呢。”
我把爸爸推到门外，又把门呯一声关上了。
好一会儿，奶奶在外面喊道：“壹壹，我们一块去饭店吃饭了，你也一起去吧？”
我冲着那扇门大嚷：“我不吃！”
他们都出去了。屋里刹那安静下来。我此刻开了房门。客厅里还有他们呆过的痕迹，沙发上的抱枕横在那儿，桌上还放着冒着白气的茶水。那个女人的猩红的包还搁在那里。还有一个大的行李箱，在墙角边立着，拉杆收了进去。
我想把他们的这些东西全都抛到门外。他们如同蝗虫一样飞了过来，又飞过去了，留下一片儿狼藉。
可是，我像个可怜的局外人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已容不下了我。
我到房间收拾好书包。我要去哪儿，我能去哪儿？
我像个孤儿，无家可归。那套爸爸和妈妈曾入住的新房，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那里已成为别人的爱巢。看他们三口之家，多么甜蜜。他们越甜蜜，在我看来越讽刺。我要是不存在，对他们来说才是完美，因为我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们的过去。
我什么时候可以和妈妈见面，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一切呢？多么羞耻，他们每个人都若无其事，活得像个正人君子似的。爷爷和奶奶，也被他们拉成一伙了。韩帛如同巨大的旋涡，把身边人都卷过去，围着她团团转，多么有心机。
也许她还会拉拢我，让我乖乖地欢迎她，每天为她歌唱欢呼呢，呸，我永远不会向她底头。如果有口井，她正好在井边站立，我会推她下去，一点也不后悔，然后徜佯而去，也不受良心责备。
正要出门，奶奶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盒饭，路上走得急，气喘吁吁。
“我们在不远的饭店订了一桌，你不去吃饭，也不能让你饿呀，就先把菜装了一盒子，给你送过来了。”
奶奶的额头渗出细汗。我本不想吃这个饭，不忍心奶奶难过，就只好接了过来，把奶奶扶到沙发上坐下，好让她定定神。
“我不饿呀。奶奶，你休息下，我要去上学了。”
“胡说。”奶奶生气拉下脸。
“怎么不吃饭呢！奶奶也管不了你生气不生气，饭还是要吃的。饿坏了身体，我们可怎么活呀？好孩子，有些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奶奶痛心地跺脚。
“无论你怎么想，如今，韩帛都成了我们一家人了。何况你有了个弟弟。那娃娃你没看到，很让人疼。长得像你爸，你也长得像你爸。你们有同一个爸爸。你仔细思量一下吧。一家人就要好好对待，不要这么冷漠。你也不是个冷漠的孩子呀。你恨不了韩帛，更不能恨那个娃娃，要恨只能恨你爸。可是那是你爸爸，你也不能恨。”
奶奶苦口婆心。我沉默着，压抑着。一切的不满和怒愤，全被我死死堵在内心。奶奶老了，是个好心肠的老人，可不知这副好心肠在另一些人看来就是残忍，就是冷漠。
奶奶把盒饭打开，放在我手里，还拆开了筷子，放在我的手指缝里。
“乖，吃饭！”
她就这样定定地注视我，逼迫我把饭吃下去。
我扒拉着米饭，一滴眼泪也没有。她的眼神在我看来似是命令，似是威慑。奶奶已经完全不是之前的奶奶了。她是别人的奶奶。
那个娃娃的脸我没看到，如果和我的脸有些相像，我宁可把自己的脸刮花。我明明不像爸爸。我是妈妈生的，当然随妈妈的模样。
我甚至和爸爸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之所以称呼他作爸爸，因为他曾是妈妈的丈夫。
我把饭往桌上一放，背起了书包。
“奶奶，我要去上学了。吃下不这个饭。他们正等你回去一起吃饭呢，你就不用哄我了......”
我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