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花接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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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乐毅伐强齐

“前方战况如何?”楚王急切地询问着细作。

“与原先计划一样,秦军假意征讨魏国,由魏国西境横穿而过,已攻下齐国河东!”细作回报。

楚顷襄王十五年、燕昭王二十八年、齐湣王十八年、秦昭襄王十三年、韩釐王十二年、魏昭王十二年、赵惠文王十五年(西历前284年),楚国郢都,楚王宫。

“好!这才几日?真没想到这么快!赵国方面呢?”楚王接着问。

“乐毅以赵国相邦的身份率领赵军攻占齐灵丘!燕军、魏军、韩军也都已经纷纷响应!联军人数空前!”细作继续回报着。

“按照原定计划,伐齐主将黄歇应该由淮北攻入齐国南境!三面受敌,我看齐王这回得往哪跑!”楚王觉得太痛快了。

再说楚国淮北,与齐国交界处,楚军边防幕府——

“五国都起事了吗?”黄歇问江汉。

“都起了!正往临淄推进!”江汉回答。

“知道秦军的将军叫什么了吗?”黄歇再问。

“没听过,是叫蒙骜,据说本是齐人,因此了解齐国地形与战法。不过此次他只是个副将,受制于远处的白起。”江汉报出了一个令黄歇熟悉却又已是多年未曾听过的名字。

“竟然是他!原来他最后去了秦国!这简直就是齐材秦用!”黄歇大惊。

“你知道这人?”

“报!主君,郢都来信,可以行动了!”还没等黄歇回答江汉,淖齿也进来通报。

“江汉、英豪、舒武、弦展、钟离烈!”黄歇叫唤。

“臣在!”众人应声。

“随我以救齐的名义北入齐境,并由淖齿去通知驻军吴地的沈默、蔡复、蒋谦同时行动!切记,咱们是去‘救齐’的,但不要与五国军队起任何冲突!”黄歇下令。

“诺!”众人听令。

自从宋国灭亡后,这小小的鲁国的处境就更加尴尬,因为其南面被楚国包围,而北面又被齐国包围,相邻着两大强国,夹缝求生。

同时,由此也可以得知楚国的北境和齐国南境有两处接壤,黄歇等人所处的淮北之地在西,而沈默等人则守在故吴地的最北部,无论是攻打齐国还是援救齐国,都可由这东西两路同时进军。

同一时间,齐国临淄,齐王宫——

“报!大王,秦军破河东了!”军士通报着。

“河东这么快就破了?是白起领兵吗?”齐王大惊。

“是一个叫蒙骜的齐人!”军士回答。

“怎么会是齐……”

“报!大王,魏军加入秦军阵营了!”还没等齐王接着问,又一军士前来通报。

“报!大王,韩军向我攻来!”

“报!大王,赵军向我攻来!”

“报!大王,燕军向我攻来!”

一连又来了三声通报。

“这可如何是好?”

“齐国立国以来都未逢此大难啊!”

“五国肯定是早有预谋的!”

“燕国不是我属国吗?”

正当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乱成一团,却有一人表现得极为平淡。外面的天都在塌了,而在他看来这似乎就是普通的一天,毫不意外。除非,他本就知道今日会是如此。

“苏子,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齐王终于注意到了这人,这也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

苏秦并不急着答话,似乎还在等齐王再说点什么。

“寡人记得,你为寡人往返于燕、赵各国。三次伐宋,也是你告诉寡人大胆出兵,临近的燕国绝不会有违逆之心。你跟着寡人,二十年有了吧?”齐王回忆着。

苏秦优雅地出列:“齐王,苏秦师从鬼谷子,曾因强秦、弱魏、抑楚而名震列国的纵横家张仪,正是我的师兄。师兄主修连横,而我主修合纵。可待我学成出山之后,师兄已然不在人世。彼时,我周游列国,四处游说,却始终无人赏识我的这一身旷世之才。直到二十几年前,燕王摆下了黄金台,招揽兴邦的贤才,我慕名而至……”

“所以……你为了给燕王报曾经的灭国之仇,充当燕王安插到齐国的细作……”齐王顿了顿,纠正道:“死间,假意投效到了还是齐国太子的寡人这儿。”

间谍也分好多种,所谓死间,正是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托给敌人,以此来迷惑敌人,这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因此很难被怀疑。而死间密谋之事一旦成功,便意味着身份的败露,更意味着死间将死。《孙子兵法·用间篇》有云:“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在各国军队一同向齐国发难之前,想要计划顺利进行,苏秦身为死间,要留在齐王身边负责稳住齐王。这是用命,去换计,更是为了效忠。

“在寡人继位后,你不断误导寡人,让燕国臣服于齐国,离间了寡人和田文的兄弟之情、君臣之谊,又疏远了王蠋等忠臣,让寡人得罪于秦国,瓦解了齐、魏、韩三国联盟,鼓动寡人穷尽兵力灭亡宋国……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为的,就是今日吧?”齐王糊涂一世,总算聪明一时。

“诚如齐王所言,苏秦已无愧于燕王之礼遇。”苏秦依旧从容着。

“你……你……噗——”齐王气急,喷出了一口血,染红了案上齐国舆图中的半壁江山,那娇艳的赤红还在不断往其它城池晕开。

“大王!大王!”众臣更加焦急了。

齐王猛地扬起了手掌,表示没事,不甘心地问道:“寡人也给过你无上的礼遇、无数的尊荣,是寡人哪里对你不起了吗?”

苏秦抚须自白道:“齐王极为信任苏秦,苏秦自是感激。但在苏秦最不得志的时候,是燕王抬举了苏秦。燕王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而齐王又刚好是燕王的仇雠,便不得不负了齐王了。再者,苏秦也想像陶朱公范蠡那样一展所长,他能以弱小的越国为起点而最终吞并强大的吴国。但齐国已经很强了,而刚复国的燕国又是最弱的,若能实现为燕国复仇的计划,我苏秦也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苏秦……你够狠!来人,给我上当年伺候商鞅、吴起的那套!先在殿外绑好了,寡人随后携众臣出去观赏!”齐王下令。

两名武士将苏秦架走。

“哈哈哈……”而苏秦只是发了疯一样的狂笑。

“大王!咱们刚摆平了顽强的宋国,前方守军不少都还带着旧伤,挡不住多久的!联军要是渡过了济水,那就来不及了!触子请战!”齐国武将触子主动请缨。

“那寡人便命你为将,火速领着临淄的援军前去济西,阻挡联军。”齐王进行了临时任命。

“臣领命!”触子拿好兵符,旋即小跑着离开。

“走,去看苏秦最后一眼。”齐王一手搭在宦者令身上,略显艰难地起身向外走去,众臣也都慢慢地跟了上去。

“哈哈哈……”

广场之上,苏秦的脖子和四肢都被结实的绳索牢牢套住,以“大”字形躺在了地面。而绳索的尽头各连上了一乘马车,距离上相对平均地停当在了五个不同的方位上。

“除头之外,另外四乘慢慢地动!”齐王下令。

已连接四肢的四乘马车开始朝着各自的前方缓慢行驶,原先躺在地面的苏秦也因此被慢慢地悬浮在了半空。

“而可以报知(智)伯矣!”苏秦重复了当年豫让被赵襄子处死前的遗言。

“嘶啦——”

“啊——”

一声惨叫,苏秦的一只腿被从身体上撕裂开来,但并没有完全被撕断。

“嘶啦——”

又是一声,苏秦的一只手臂被彻底撕断,而马车却都在此刻停了住。

苏秦嚎叫了一阵子,叫到最后都没力气了,似乎有些失去意识,而四肢上的血沫还在四溅,场面别提多触目惊心了。

在“观赏”许久之后,齐王终于继续下令:“可以动头了!”

而后,剩下的四乘马车一齐发力,苏秦再次被疼得惊醒。

“唰——”

随着一声巨响,苏秦的身体被彻底撕裂,血肉溅出了一地,那几抹赤红还在地面不断晕开,在骄阳照射之下更加鲜明。

人们说起车裂之刑,都会想到商鞅和吴起都被这么判过,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在此之前便都已经被诛杀。苏秦不一样,他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切身感受过这份痛苦后而死的名士。

这一刻,苏秦出色地完成了天下士人的终极追求,站在了这一阶级的顶端,真正意义上成就了国士之名。只是代价太高,需要同时以死士以及死间的身份绚丽地结束这一生,他的死比他的生更具价值,他的名讳将被永久地镌刻在青史之上。

在场的人单凭肉眼去看尸块,已经识别不清死者具体是被分成了五份还是六份。但齐王清楚地看到,苏秦的嘴角还在惬意地弯着。

而苏秦的死,当然并未让齐王感到多少快意,随之而来的只有深深的恐惧,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至少五个国家的军队。别说田氏代齐之后了,就是姜太公创立齐国这七百多年以来,还从未面临过这样的危机。

齐国不比秦国,没有函谷关天险,也没有大量精神状态良好的战士。苏秦这全天下心思最缜密的人,精心布局了二十多年,绝不会打一场没把握的仗。他清楚地知道,齐国就要亡在他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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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军!临淄的细作回报……回报……”通报的燕国小兵哽咽,并落下了热泪。

“是……是苏子出事了吗?”赵国主将兼联军总统帅乐毅大概已经猜到了回报内容。

齐国,济水西岸不远处,五国合纵的联军数十万人,旗帜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地继续向东开进。

“齐王将苏子……车裂示众。”燕国小兵汇报完毕,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苏子!”乐毅悲愤地差点从战马上跌落。

“嗒。”

好在一张结识的手掌稳稳地拿住了乐毅的小臂,“还不是伤感的时候,当早日攻破济西,以不负苏子所愿!”

说话的人齐国口音,他正是此次的秦军副将蒙骜。

燕王对苏秦有知遇之恩,苏秦对乐毅也有知遇之恩,不仅将他举荐给了燕王,还将纵横学著作《苏子》传授于他,将他培养成了一名纵横家,是他的恩师,现在又付出了生命来成就他的功业。对于苏秦的死,还是如此痛苦的死,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说得对!杀了齐王,为苏子报仇!”魏国偏将魏无忌也搭了一腔。

“齐王身为盟主却解除联盟,对我韩、魏不理不救,新仇旧恨一起算!”韩国主将暴鸢也是热血冲上了脑门。

“破临淄,雪国耻!”燕国主将剧辛对着军队大喊。

“破临淄,雪国耻!破临淄,雪国耻……”

燕军极度亢奋,他们带动着另外四国军队呐喊,斗志昂扬地一路东进。

这些燕国军人最痛恨齐人,他们之中大多人的祖父、父亲、叔伯、兄长,都是当年死于假借平定燕国内乱的齐军之手。二十八年过去了,当时幸存下来的少年都变成了中年,他们片刻未曾忘记占领燕国的齐军是如何剥削燕人的。而这些中年又个个都带上了自己的儿子、侄子,奔赴讨伐齐国的战场。他们不仅要报亡国的旧恨,还要连同四年前参与齐灭宋之战的那两万燕军将士的新仇一并算了!齐王现在恐怕在后悔当时怎么就杀了燕将张魁泄愤,徒增了燕人对齐人的仇视。

除此之外,可以清楚看见燕军之中还混编了诸多由燕长城之外所俘获或招揽的狄族战士,主要来自东胡、肃慎等部落,他们还带来了北狄的良马,由燕国边防大将秦开亲自挑选健壮的燕国战士与他们交流战法,训练出新的骑兵队,打得因多年疲于战事的齐军措手不及。

乐毅生于中山,自小便在本地接触大量的白狄,甚至一度成为亲密的战友而对抗赵军的侵略,他太了解这些狄族战士了。他可是让燕王答应,只要这些亡命之徒此次立了军功,就都能在燕国分田娶妻,不用再在寒冷的草原遭受游牧之苦,也自然不用为了在灾年讨口吃食而冒着生命危险越过燕长城去掠夺燕国的村落,因此他们都愿意为此战尽心竭力。

在短暂的合作当中,不仅是军制上相对落伍的魏军、韩军对燕军有了全新的认知,连善于马战的秦军、赵军都不由地心生畏惧。隐忍了这么多年,燕人终于可以以雄师的面目面对这些一度小瞧自己的外国人,想到这里他们更加无所畏惧。

“报!前方仅半舍之地,将与齐军相遇!”小兵向各位主将通报。

“半舍?那就是恰好在济水西岸?”乐毅推测着。

“不错,由齐将触子领兵,鳞集举国兵力,部分已渡河备战,但看上去战意不足。”小兵回答。

“各军听令,全速前进,我等将与齐军展开生死决战!只要打赢这一仗,齐国就算灭一半了!”乐毅下令。

“喝!喝喝!”

各国军队都讲着不同的语言,但在此刻都重复着这么一个语气词进行回应。

“驾!”乐毅纵马带头推进。

很快,合纵军便与齐军相遇于济水西岸,在两者相距仅一箭之地时,合纵军便被齐军不断发出的箭矢强行止步。

燕、赵两军的弓兵率先上前,分为左、右两路,也以各自的阵法密集地发射箭矢。

“御!”

齐国主将触子下令,齐军立起了一张张盾牌,有效地抵挡住了这一次冲击。

“蒙骜,换你!”乐毅下令。

“秦国将士,上!”

蒙骜一声令下,燕、赵两军的弓兵即刻退让,早在第二阵列的秦军弩兵穿插着出动,发出了下一波弩箭。

“啊!哇……”

毫无防备的齐军一阵惨叫,盾牌之后的军士倒了何止一片!是秦国弩机的射程,略远于其它国家的弓弩!第一波只是为了迷惑齐军,第二波才是主力!

“再来!再来!”

蒙骜继续下令,秦军又连着射了两波,齐军以盾牌所展开的第一道防线基本已溃败了一小半。

“铁叶车进发!弩兵掩护!骑兵随后!”

听到乐毅下令,在仍在不断发出箭矢的秦国弩兵后方,五国军队中各自冲出了一支战车队,那数量至少得有千乘!还没等齐军重新整顿好盾阵,很快便被这些精良的铁叶车冲得更散,不断延伸的上百条血路径直奔向齐军本阵。

紧随其后的是秦、赵、燕三国各自的骑兵队,三种骑兵手持样式不同的长兵器。不难看出除了华夏族之外,还参杂了不少戎人和狄人。他们无畏前方零星的齐军流矢,或躲避或格挡,根本顾不上左右两边被射落的战友,中箭了也还是只管往前冲,见了被弩兵或车兵打剩下的齐军便挥动长兵,不求一击致命,但求造成重创,以给后方袭来的战友制造更好的格杀机会。

而在这之后,秦国的轻装步兵与魏国的重装步兵亲密合作,将骑兵所遗留下的敌方残兵逐一收拾。

在如此目不暇接的冲击之下,齐军前阵根本无力反应,很快便彻底溃散,合纵军的车兵、骑兵就这么长驱直入,攻进了齐军本阵。

乐毅与剧辛、蒙骜都是身先士卒,各自骑着战马带领亲兵冲锋陷阵。

“乐子!是触子!”身为齐人的蒙骜一眼便认出了百步之外的齐国主将。

乐毅定睛一看,认准了目标,下令:“杀触子!升为大夫!封齐一县!杀触子!升为大夫!封齐一县!杀触子!升为大夫!封齐一县!”

三句同样的话,乐毅先后以赵语、燕语、狄语重复着。

“杀!杀!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赵人、燕人、狄人士气高涨,争先杀向前方。

蒙骜见其它军队如此英勇无畏,于是也即刻以秦语下令:“杀触子!进爵三级!封地五十里!”

“杀!杀!杀!”

这回秦人按捺不住了,全速去赶超友军,拼了命的直奔触子。

“撤退!撤退!”见大势不妙,触子率先往济水退去。

以触子为首的诸多齐军将士都竞先上了来时的舟,正欲驶向济水东岸,孰不料北边的水中又毫无预兆地攻下一支战舟部队。

“放箭!一个都别放过!”在那战舟部队上指挥的竟是赵国副将廉颇。

触子此刻才反应过来,济水东北方向的诸多河流临近燕、赵两国,其中一部分大概也已经被敌方控制了吧。

好不容易才躲到水上的齐军一眼望去,无论是西岸还是北处,都在不断地发出箭矢,看样子是发起总攻了。齐国的残兵根本招架不住如此接连不断的猛烈攻势,有的被射杀进了水里,有的干脆直接翻进水里。

但进了水里的无论死活,都不好冒出头换气,冒出一个就意味着要被射死一个。而潜在水里太久的那些,自然就是被溺死了。

还有找到机会往南面游的,但他们身披甲胄,游起来根本快不过岸上用两条腿甚至四条腿跑的步兵或骑兵,因此很快也被占据优势的敌方射杀,原本清冽的济水被染得越来越深。

东岸上结成防线的齐军是占尽地利的,但他们见前方战况大大不利于己方,根本就对援救同伴和防护东岸失去了信心,全都往回跑了。

这场仗打得很顺利,西岸的齐军要么死在合纵军的兵刃之下,要么及时投降,真正逃离战场的不多,毕竟他们身后堵着一条宽广的水路。在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时候,这道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但这些齐军清楚地知道合纵军此番进军是有全面的部署的,己方才是被动的一方,因此还未开战,在心理作用上便已经输了三分。

“找到触子了没有?他可值五十里地啊。”已经开始收拾战场的乐毅问起。

“我的人也到处找不到,他可能死在水里了,飘到了下游,生还的可能应该是很小的。”蒙骜汇报着。

乐毅想了一想,既然齐军已经彻底战败,便没必要再在主将的死活上面多做纠结,便重新部署道:“列位将军,济西之战大捷,已尽损齐军主力。按原先的计划,秦、韩两军分到应得的土地可以撤走,赵军北上取河间,魏军则继续南下攻宋地,我与剧辛率领燕军渡过济水深入临淄——灭齐!接下来,就希望楚军能够继续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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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包括咱们现在所处的下邳在内,整个淮北均已不战而降!另外,沈默、蔡复、蒋谦在东也已控制至莒,齐国大半个南境都已落入我军手中!”弦展将最新的情况禀告黄歇。

“很好!”黄歇满意地点点头。

齐国南境,下邳,楚军驻地。

“还有,燕军孤军深入齐国后,魏无忌所率领的魏军也南下去攻剩下的宋地。”弦展继续禀告魏军的动向。

“让他攻去,千万别与魏军起冲突,咱们已经捡了两个大便宜了。”黄歇表示可以见好就收了。

“主君,齐王闻济西之败,直接弃临淄而由东南逃!”钟离烈也忽然前来禀告。

“看来咱们的机会来了!钟离烈,这就通报郢都,让大王派兵支援,咱们要赶在燕军之前,继续北上拿地!”黄歇下令。

由于齐王带着众臣逃离了临淄,乐毅所率领的燕军沿路攻占城池十分顺利,甚至在前往临淄的路上很多守将都主动献城出降,怕的就是复仇心切的燕军屠城泄愤。

在这之后不久,乐毅也攻占了齐国都城临淄,他从未想过这座最难陷落的城池得之竟如此容易。入城之后,乐毅并未为难当地军民,只是进入了齐王宫,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送入燕国献给燕王,并一把火烧毁了宫室宗庙。

远在燕国的燕王见到了这些器物,竟也认出了大量自己相熟之物。不难看出,这都是二十八年前齐军在燕国掠夺至齐国的。

他捧起了其中一只精致的鼎,亲自抱回了重修过后的燕国宗庙,含着热泪摆在了祭坛。

他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回忆起自己当年的家人们,无一幸免全都死于那场战祸。如今物归原主,他也不知应喜,还是当悲。但他知道,现下无论是喜还是悲,都为时过早,因为齐国尚未灭亡,这国仇家恨就不能算报完。

很快,已经满头白发的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

“乐毅伐齐有功,今寡人封其于昌国,号为昌国君!”济上的庆功宴上,燕王正式嘉奖了乐毅。

“臣谢大王厚赏,自当为大王再尽绵力!”乐毅接受了封赏。

燕王举爵,继续发出了下一道指令:“望上将军再为寡人复以兵平齐城之不下者!”

“臣领命!必不负王恩!”说完,乐毅将羽觞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再说回楚国阵营,黄歇已经等了近一月,但还是没有得到楚王的支援,下达的指令永远是原地待命。由于下邳距郢都整整两千里,黄歇不可能特地折回去一趟向楚王问个清楚,这时间成本实在太高。

“主君,我们的人通过鄢陵君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是上官子兰阻止了楚王。”英豪忽然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他以什么理由?”黄歇急迫着。

“说是我方不费兵卒而已尽得齐国南境,不宜再与齐军或者燕军有冲突。而私下里又跟楚王说了,怕黄氏夺得更多齐国土地后拥兵而自重。”英豪回答。

“嘭!”

黄歇气得一拳砸在案上。

“为了压制我继续往上爬,他竟置国力的上升于不顾!如此,楚国何以能复强?”

“楚王应该也还在摇摆不定,不然早就召你回郢都了。”江汉这么推断着。

“主君,北边又传来捷报了,燕军已攻占齐国的第三十座城池!”舒武来报。

“什么?”众人惊呼。

“三十座?几乎是一日一座啊……已经接近齐国全境的一半了,不愧是乐羊的后裔。但再这么等下去,用不了多久,齐国的城池可是都得被燕军拿完了啊。”黄歇轻叹,却也无可奈何。

他与乐毅早有约定,以乐毅为首的合纵军由齐国的西、北两面进攻,以黄歇为首的楚军则由齐国的南面侵略,两者之间互不干扰,谁先拿了地那就是归谁。而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军不停攻城略地,楚军却还守着这点甜头按兵不动。

对于黄歇的焦虑,众人也是一筹莫展。

而齐廷方面,自出逃之后,先是去了卫国,卫君在魏国的控制下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抵挡齐军残部,只好特地清除了自己的宫室给齐王用,称臣并为其提供各种生活服务。

但齐王毕竟是摆惯了强者的姿态,表现得非常傲慢,这让卫人非常厌恶,于是不断侵扰他的生活。

强龙不压地头蛇嘛,没办法,齐王又先后逃亡至邹、鲁,还是那么傲慢,邹、鲁二君可不买他的账,都不愿收留他。

最终,齐王逃到了齐国东南角的城池——莒,也就是已被黄歇的军队所控制的一方领地,西与鲁、南与楚交界。

而从合纵军讨伐齐国起,到目前为止仅仅只过去了小几个月,谁都没有想到苏秦和乐毅所迸发出的能量竟有这么大,乐毅率领燕军已经连下七十余城!偌大的齐国,竟只剩莒和即墨这最后两座城池!准确来说是两座孤城!

田氏代齐之后,都城虽然还是设在临淄,但与此同时在东西南北四境又各设一陪都,平时都有特定数量的军队镇守,各自统领一方,以备战时之需。若临淄沦陷,其余四都都能暂时代替临淄安置齐廷,因此与临淄并称为齐国五都。

虽然四座陪都具体是指哪四座城池,历来都有所变迁,可目前的莒和即墨分别是南境和东境的陪都,战略地位显著,这也是黄歇为什么要另派一支军队咬住莒的一大原因,也是即墨为何还能坚守的一大原因。

但若以实际情况而论,齐国只剩即墨,因为莒被楚军所控制,于是便有了以下这么荒唐的一幕——

齐王来到莒后,楚军大开城门迎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占领莒之前,黄歇给沈默、蔡复、蒋谦下的死命令是以救齐的名义入城,并守住,这也是燕军留下莒而并未强行侵占的一个原因。而谁都没想到的是,齐王听说了这事,竟还当真了,屁颠屁颠跑来避难!

而东西两路楚军全都在等着黄歇的指令,黄歇又在等着楚王的援军,怎么等都等不到自己人,却等来了齐王。

这可就尴尬了,众人商议了下,在确立新的行动之前,还是先把齐王放进来吧,以免城中生乱。

这齐王也是有点怕楚军会反咬自己一口,而跟随他的大臣也都死了好些在半路上了,苏秦那个相邦的位置就还空着,非要给楚军的将领们封个相邦。

沈默、蔡复、蒋谦可怕事了,没一个敢接的。但不接吧,好像又不行。这时候,才十八岁的淖齿站了出来,让齐王任命为齐国相邦,替大家解了这个围。

而这事,很快就被传到下邳和郢都这两个方向,各自都坐不住了。

“麻烦了!咱们跟沈默、蔡复、蒋谦都失去了联系!”江汉禀告着。

“快十日了,还是联系不上?”黄歇更加局促。

“他们会不会已经……”英豪话讲到一半,却又不得不收回。

“不应该啊,齐王手下也没剩多少兵了。”舒武推断着。

“燕军知道莒城被楚军所占,按说也不会贸然攻城。且城外有此动静,咱们早该知道了。”弦展也觉得事有蹊跷。

“主君!”从头到尾都未参与此次计划的厉炎,不知何时闯了进来。

“你不是在鲁国经商吗?怎么会在这里?”黄歇惊诧。

“我在鲁国打探到一些消息,楚王经上官子兰的授意,指派靳尚和子椒暗里去督察莒,沈默、蔡复、蒋谦都被软禁了!”厉炎回报着事态。

黄歇听完又是一惊,随即又开始梳理:“你的话还没说完,淖齿呢?”

“靳尚要淖齿向楚王表明忠心,淖齿为了保住沈默等人的性命,擢齐王之筋,悬于其庙梁,宿夕而死!靳尚还把淖齿扶为假齐王!”厉炎又带来了两个震惊的消息。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齐王田地,死相也是凄惨,竟被抽去了筋,吊在宗庙,活活疼死,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一点不假。

还有所谓的假齐王,自然不是“假的齐王”的意思,而是“假借齐王之名”,即代理齐王。

“主君,给我一万兵马,我去救兄弟们!看我不把靳尚、子椒的人头带回来!咱们直接反了楚国!”舒武请战。

“不可!就是能够借道鲁国也要七百多里,现在去救他们已经太晚了!当下首要的是把下邳、淮北、黄县都守好!下邳、淮北是咱们新拿的,黄县有黄伯父和黄钺坐镇,万不可再出差错!”江汉持相反的意见。

“不错!先不说莒可能已经被愤怒的齐人所夺回,带兵公然与靳尚、子椒为敌,等同于与楚王为敌!咱们的脚跟还没站稳,拿什么反?”英豪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看着兄弟们在莒受死?”舒武心有不甘。

“可你不能让更多的兄弟去送死。”厉炎也保持着理智。

“现在或许只能靠他们自己了。”钟离烈感叹着。

黄歇紧咬着牙,一语不发,似乎默许了大多人对此事的态度。

而就在此之后,靳尚、子椒找到机会偷偷撤离了莒,让黄歇的人独自面对莒城的齐人。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是对齐王田地忠心耿耿的侍从,叫王孙贾,鼓动起了莒中的百姓,四百多人竟在街市之中将假齐王淖齿成功诛杀。

沈默、蔡复、蒋谦刚被放出来就出了这样的事,眼见这莒是守不住了,于是趁着还未波及全城,赶紧带着军队撤离,又逃到了下邳投靠黄歇。

“这就是我们兄弟三人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主君,是我们办事不力,有负主君所托,还损失了淖齿。请降罪。”言语之间,带着蔡复、蒋谦跪在地面的沈默,已经将一切汇报完毕。

黄歇认真地听完后,前去将三人一一扶起,“此事不怪你们,是咱们开始就低估了上官子兰。眼下燕军已尽占齐国七十余城,莒也被齐人从咱们手上夺了回去。罢了,能得到下邳和淮北,已是实属不易。兄弟们都累了,下去休息吧。”

“黄公!求见黄公!”门外传来了声响,那人很快便进到室内,行色匆匆。

“宦者令亲自来了?”黄歇一见是楚王近身的宦官,亲自起身相迎。

还没等宦者令喘好气,就紧忙告知黄歇:“方城被秦军攻破了!宛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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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黄歇,拜见大王。”黄歇将手中一方木匣置于地面,向楚王行礼。

“黄歇!你可算回来了!”楚王激动得有些坐不稳。

楚顷襄王十六年、秦昭襄王二十四年(西历前283年),楚国郢都,楚王宫。

自乐毅伐齐后,又隔了一年,黄歇在所占领的齐国南境安排好各项事务之后,由江汉陪同,受楚王之命回到了郢都。

“大王,这方城可是我国最坚固的城墙啊,怎么就……”黄歇有点不敢往下问。

“谁知那州侯、夏侯根本就不会打仗啊?”楚王抱怨了一句。

“臣该死!是臣保举此二人为将!请大王降罪!”上官子兰忽然站了出来认错,却并没有要跪的意思。

“啊子兰啊!这不能怪你!你也说了兵力都输送到齐……啊……”楚王话挂到嘴边,又反应过来好像不能当着黄歇的面直接说,尴尬地止了住。

但黄歇已经听出来了,敢情他奉了王命为国领兵出征在外,还要被上官子兰在内不断弹劾。好在他同时也看得出来,楚王并未像此前那样完全被上官子兰牵着鼻子走,多少还是有点主见的。

楚国现有的军队,光是明摆着的常备军就在三十万以上,但由于国内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封君,因此得有一大半军队的调动权并非直接捏在楚王手上,那些都是封君们的私兵。若要调动楚王直属之外的那些军队,就须要朝中大臣与地方封君中的大多人的同意,这也是楚国制度的一大弊端。

先前吴起在楚悼王时变法,回收旧贵族权力用来奖励军功就是一大重点,为此他还趴在楚悼王的尸体上让前来杀他的旧贵族用弓箭一通乱射,不少箭矢就这么落在了楚悼王身上。新任的楚肃王明白吴起的苦心,借题发挥,一次性诛灭了七十余家涉事旧贵族,得以收回这部分土地与军权。

但这事治标不治本,只能让楚国短暂地强盛,四世五王之后,剩下的那些旧贵族还是重新壮大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楚怀王时没好好用屈平进行第二轮变法,还有楚王熊横执政以来又随便分封了太多奸佞,才导致了楚国现在的局面。

“大王,还请明示,当下之势,是想臣回来做些什么吗?”虽然这趟回来很不情愿,但黄歇还是请示着。

上官子兰又对着楚王瞄了一眼,楚王会意后,才回答:“不毂刚和秦王会于鄢、穰,不太顺利啊,只怕秦军还要更进一步。黄歇啊,你看这大多可用的兵都用在占领齐境上了,还要防着燕军是否会趁势南下,不毂看一时半会儿也是调不回来了。不毂知道,就你手上带回的这两万不到的子弟兵,让你去夺回方城是有点难为你。但是,以你的能力去周旋,抵御秦军的进程应该不算太难吧?”

难怪楚王的命令是让黄歇把此次所有从黄县带走的亲兵都带回,原来不仅是为了让目前掌握楚国最大兵权的黄歇离开大军,同样还想以此削弱黄县的兵力。

不用问了,铁定还是上官子兰给楚王献的计策,后续还可趁着黄歇西去御敌之时找机会将齐境的守将逐一撤换,并设法让黄歇死在与秦军的冲突中就最好不过,反正这刺客他也不是没派过。

“大王,不必惊慌,臣早已备好策略。”黄歇将编排好的话说了出口。

上官子兰这点心思哪能逃得过聪明绝顶的黄歇?他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的。

“你已经有办法了?”楚王讶异。

黄歇开始讲解:“据臣所知,攻下方城的那支秦军是由此前借道魏国而伐齐的,济西之战后向秦国撤回到一半,又南下转战我国,由大将白起、副将蒙骜所率。而此前秦国为了迷惑齐国,调走了所有的名将和大多兵力,而且他们是真的在外面打起来了。如此想来,秦国内部必然空虚。”

“那又如何?那些名将都领兵在秦国四境征战,咱们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攻不进去啊,除非秦国有内乱,不然攻楚的大军还是不会回援啊!”楚王想不明白了。

“黄歇!你究竟卖的什么关子?”上官子兰也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黄歇继续分析:“还请大王、令尹耐心听臣把话说完。方城易守难攻,去年秦军虽是趁着我国边防空虚将其攻下,但他们的损失也不小,而另外几路秦军还未能支援这一战线,这也是为何不再继续进犯我国的原因。”

“对。接着说。”楚王从黄歇不紧不慢的分析中似乎听出了一些希望,此人绝对已经有了相对周全的对策。

“同样是济西之战后,赵军则按原计划回到了赵国,且有大将廉颇坐镇。倘若,秦王此刻更觊觎赵国,必然需要向方城抽调这最近的兵马。时间一耽搁,秦军继续攻楚又要从长计议。”这是黄歇的看法。

“那问题就在于,秦王为什么要放弃攻打楚国,而转战赵国?”楚王又听不明白了。

“这个计划,臣只能说给大王一人听。”黄歇左右提防着。

“这……”楚王瞟了眼上官子兰,迟疑道:“连令尹也听不得?”

“恕臣只为大王计,他人听不得。”黄歇直言。

“黄歇你过了!进寸而退尺啦!”上官子兰顿时就怒了。

“哎,子兰,容不毂听听,再议也不迟。”楚王提点了一句。

见楚王如此认真,上官子兰只好向着楚王作了一揖,在回头瞪过黄歇一眼后,甩着袖子,带领百官离场。

身为楚王贴身剑士的郑脩也走了下来,也不知黄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其对视一眼后,去门口守着了。

“全给屏退了,说吧。”楚王追问。

黄歇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又稍稍上前了几步,确认没人能听得清之后,才献计道:“臣曾与先王为质于秦,见孟尝君献白狐裘,那秦王是个喜欢稀罕物件的主儿。只要放出消息,让秦王知道赵王那新得了件宝,还怕他不去赵王那抢?”

楚王顿然醒悟,“听你这么说,倒是个移祸的妙计。只是,这能让秦王入得了眼的宝,可不多啊。纵观楚国上下,只怕是就那颗随侯珠了吧。你是想跟不毂要这个?”

“大王误会了。这谁不知道随侯珠存在楚宫府库之内?要是出现在赵王那,多疑的秦王还能不有所察觉吗?”黄歇反问。

“那按你这意思,你还能有与随侯珠相敌的宝器?除非你能得到……”楚王再次顿了住,他清楚看见黄歇自信地挑着眉。

“你……不会真的……”楚王试探性地问着。

黄歇没再说什么,躬身起开了木匣,那匣中立时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