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花接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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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暗藏的杀机

“秦王表弟。”

“楚王表兄。”

“请。”

“请。”

两名都已经至不惑之年的国王将各自爵中之酒喝完反坫,表面看似恭敬客气地进行着遇礼,同时正对面落座,正式开始了此次会盟。

楚顷襄王十四年、秦昭襄王二十二年(西历前285年),楚秦边境,宛邑城头。

宛这座城邑位于楚国北境,其西、北、南三面被方城所包围。而所谓方城,并不是指一座城池,乃是楚人凭借山水等地势而立起的一段又接一段的城墙,总长度将近两千里,其上设有无数座烽火台,可以说是楚人最重要的防线。

这种城墙早在与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争霸的楚成王时期就已经存在,距今已近四百年,并的的确确有效阻挡住了以霸主齐桓公为首的众多北方诸侯的来犯。虽然这战并没有打起来,但很大一个原因也是诸侯联军并没十足的把握去突破这道防线。

北方的秦、燕等国正是参考了这种特殊的城墙,先后建起了抵御华夏大地西方、北方游牧民族的军事防御工程,并不断修建、加厚、加长,规模空前,它们有着同一个名称——长城。

“这不是黄公嘛,许久未见,竟还是二十左右的容颜。”秦王面对黄歇的样貌略为惊异。

此次会晤,两名国王各带一名参与谈话的武士进入室内,楚王带的是黄歇,秦王带的则是白起,而且均已解剑,其他人则全都如约守在室外。

“楚国的水土较为养人,外臣感佩母国。”黄歇解释完,故意看了白起一眼。

听秦王这么一讲,楚王稍稍看了眼黄歇,但也没多在意。

虽然黄歇和郑脩都保持着年轻时的容颜,但只要不是很长一段时间未见,一般的熟人也没太明显的感觉。毕竟大多贵族都是养尊处优的,只要没有什么病患在身,天天吃饱穿暖又不干活,然后通过赛赛车、打打猎等运动项目来增强体质,看着比同龄人显年轻些也并不是什么奇事。

而黄歇这话同时也是说给背叛楚国的白起听的,但冷血的白起对此并未有任何起伏。

“秦王,想必你那边都部署得差不多了吧?可以给不毂说来听听。”楚王开始讲正事。

“魏冉已于去年再次免相,而寡人之后将会把义渠君、向寿、司马错、张若等一干名将以境内西、北两处边地有乱的名义先后调往镇守,只留一个白起在朝听候调动。只要得知苏子开始行动,便可以派白起佯攻魏,同样事先也有准备的魏军便会开门让秦军取垣。借此,瞒过齐王的耳目,让他以为秦军和魏军都因边境战事而倥偬……”秦王一向狡诈的嘴脸在楚王面前表露无疑。

楚王先是倒吸了一口气,毕竟和这样不讲道义的人合作还是伴随着诸多风险的,然后才继续问:“如此,是要让白起带领秦军联手魏军,东进伐齐?”

“楚王错了,我还是管自己假装跟魏国在周旋。”白起摇摇头。

秦王也继续解释着:“寡人有意再培养出一位名将,将由其带领一支精锐,借道赵国而伐齐河东,同样在赵国的乐毅则由另一路攻齐灵丘。齐人无备,必败!”

“秦王是说,近日又得一名可造之材?”楚王明白了过来。

“当年虞国亡臣百里奚就在此邑沦为楚国的牧牛人,后被秦穆公以五张黑羊皮从楚成王手中换回,这便是五羖大夫,故而秦始强于列国。他齐王若是不能任人唯贤,自有人替他用。”秦王自傲着多说了两句。

“听秦王意思,是齐国来的良才?”楚王接着猜测。

“楚王不用再探问了,此人尚无功名,等举事时便知其能。”但秦王始终不愿彻底暴露这张底牌。

“那不毂便不再探知,只等战火再兴。那齐王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骈如薛,而荀子适楚。”楚王表示不追问了,但还是有意显摆了下荀况到了楚国,好让秦王知道别太得意。

齐王决定灭宋时,稷下先生们都曾劝说过,但齐王不听,他们因此四散,稷下学宫这座华夏大地最璀璨的学术中心一时间极度凋零。

但楚王并未把话说全,荀况的确是去了楚国,但并非去楚廷,而是直奔黄县,投靠了在齐国时有些交情的黄歇。黄歇惜才且重义,自然是收留了荀况,列为贵宾。

“你说的不错,但漏了一人。”秦王提醒着。

“谁?”楚王疑惑。

“据寡人所知,邹子至燕。”秦王回答。

楚王听完,不再说什么了,而是与秦王一样不自觉地显露出了一丝忧色。

秦王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掌握自然科学的阴阳家邹衍去了燕国,将会使燕国变得更强。若秦、楚、燕、赵、魏、韩这六国达成一致合力讨伐齐国,从中获利最丰的也会是燕国。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前期准备工作中燕国出力最多,也是合纵的最早发起方,又与齐国接壤,乐毅还有权统领赵国的军队。

此战胜算十足,若能彻底灭齐,燕国的国力将会直接超过秦、楚这两个大国。

对此,秦王也不再多说,而是正式开始探讨共同讨伐齐国的细节:“此次会面后,三晋那边由寡人去打招呼,也已经约了赵王于赵国中阳会面……”

约莫小半日,双方终于谈完,秦王也由白起护送离开楚境。

“大王,臣有一事相求。”结束今日的公事,黄歇跪地。

“你去年诛翦宋王,又抢占了部分淮北之地,不毂还未及封赏,你又忙着去与齐人争地,早该听听你想要什么了。可嘉奖你是应该的,何至于在此之前就行大礼?”楚王不解。

“灭宋乃臣分内,臣不敢邀功。”黄歇这么表示着。

“那你这是何意?”楚王更加困惑。

“臣不敢替屈子求情,可他毕竟是臣妻父,只求大王恩准臣能与其见上一面。”黄歇恳求。

即便不是被直接充为劳工,普通的流放也是一件非常困苦的事。没有朝廷的允许,流放者的亲故不仅不得探视,连捎个物件都是不可以的,流放者还要时刻受到相关官吏的监管。总之,就是让流放者尝尽苦头。

楚王定了定,不喜不怒道:“你可曾记得,不毂说过,谁再提他,不毂便杀谁?”

“大王!黄歇身系国事,万不能杀!”郑脩也即刻给楚王跪下。

“大王,身为臣子,性命就是君父的。人心中要有君,亦要有父。不仅尚忠,还要讲孝。屈子教养臣长大,为国效力,臣不敢不敬重。”黄歇解释着。

楚王思忖几许,才回应:“罢了。你于国有功,但不毂也只准你一人前去探望。完了,早点给不毂回郢都,日后要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臣叩谢大王恩典。”黄歇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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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美人兮,揽涕而竚眙。

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

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达。

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

因归鸟而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

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

欲变节以从俗兮,媿易初而屈志。

独历年而离愍兮,羌凭心犹未化。

宁隐闵而寿考兮,何变易之可为!

知前辙之不遂兮,未改此度。

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

勒骐骥而更驾兮,造父为我操之,

迁逡次而勿驱兮,聊假日以须是时。

指嶓冢之西隈兮,与纁黄以为期。

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

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

揽大薄之芳茝兮,搴长洲之宿莽。

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

解萹薄与杂菜兮,备以为交佩。

佩缤纷以缭转兮,遂萎绝而离异。

吾且儃徊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

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凭而不竢。

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

纷郁郁其远蒸兮,满内而外扬。

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

令薜荔以为理兮,惮举趾而缘木。

因芙蓉而为媒兮,惮褰裳而濡足。

登高吾不说兮,入下吾不能。

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与而狐疑。

广遂前画兮,未改此度也。

命则处幽吾将罢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六十八岁的屈平衣着褴褛,吟着《九章·思美人》,以表达对已故的楚怀王的思念。

这是这位当世最伟大的诗人,第二次流放生涯中的第十二个年头。他披头散发,面黄肌瘦,独坐于广大的云梦泽边,与身侧的几株枯柳高度一致。望着戏水的鱼儿打撒了水面倒映出的面孔,对比之下自己则毫无生气。肉体上的病痛与精神上的摧残,已使这位理应气度不凡的老者如同行尸走肉。

“夫子……舅。”黄歇先是对着屈平喊了声他们分别前的称呼,后又改了一改。

屈平眼神稀松地转向侧边,“你是……黄……黄歇。”

黄歇带着宋玉跪在了屈平眼前,久别重逢后不禁垂泪,答道:“正是黄歇——黄县的黄歇,也是兰台的黄歇。”

“啊……黄歇……”屈平张大的口顿时哽咽了住,枯瘦而褶皱的双掌抚着黄歇乌黑的脑勺,“让我……好好看看你。”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脩,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黄歇手捧着一个被剥开一半的新鲜柑橘,吟了一遍屈平早年间所作的四言诗《九章·橘颂》。此诗托物言志,以生于楚国的橘树自比,表达了对美好品德的追求与高尚的爱国情怀。

《晏子春秋》中有一篇,讲的是齐国使臣晏婴出使楚国,当时在位的楚王大概是以昏庸著称的楚灵王。为了羞辱晏婴,楚灵王安排人押上来两名盗匪,问起来说是齐人,于是问晏婴:“齐人固善盗乎?”晏婴却说:“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

这说的正是同样是橘树,因水土不同,种在淮水以南就生橘,种在淮水以北就生枳,正如生活在淮北的齐人来到位于淮南的楚国,自然也就变了样,借此反击楚王。

虽然晏婴是贬低“淮南之橘”的,但反过来说也就是这么个道理,屈平既然生在了南国,便不会再去强行折节,用后世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也是《橘颂》的主要思想。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屈平颤抖着双手,将一瓣柑橘送进了口中。从屈平复杂的表情来看,其味似甘,又似苦。

“你怎么来了?给人知道要问罪的!”感动之余,屈平忽然担忧起这种事。

“没事,没事。我出战有功,大王特许我来看望您。”黄歇紧忙解释。

屈平擦了擦黄歇的泪,“那就好,那就好……你和瑶华,生了几个孩子了?”

“三个了,都是儿子。长子陆离,次子茂行,三子若木。”黄歇连着报了三个名字,都是取自《离骚》。

“好……甚好。”屈平欣慰着,又问起:“那你四哥呢?”

“也有两子一女了。长子耿介,次子博謇,长女琼枝。”黄歇又报了三个名字,同样也都是取自《离骚》,“四哥和瑶华都很好,几个孩子也很好,请舅放宽心。我也已经是黄公了,为国尽忠。上官子兰、靳尚、子椒、州侯、夏侯、鄢陵君、寿陵君这些个乱臣,我会想办法一一除掉的。楚国,终要再次兴盛。”

“我就知道,你生来便是要成就大功业的人,比我任何弟子都强,不枉我教导你多年。为师老朽了,这辈子回郢都无望了,但你的前途还是如霜雪之将将,如日月之光明。楚国的未来,靠你领导了,后生可畏。”屈平也是老泪纵横,既是叹命运的不公,亦是为后生之可畏。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黄歇接着屈平的话,说出了孔子原话中的后半句,并将眼神转向了跪在身侧的后生宋玉。

“晚辈宋玉,见过屈子。今无长物,特备束脩、阳干鱼,请为屈子弟子。”宋玉叩首,并捧起十条腊肉以及一捆阳干鱼。

这十条腊肉被称为束脩,是当时最常规的拜师礼,也是黄歇为了今日的见面而特意准备的。

“舅,这是我从宋国带来替我为您尽孝的少年宋玉,今年十三,请收其为关门弟子。他聪慧至极,能背诵诸子百家经典,若悉心栽培,他日必将成为楚之栋梁。”黄歇称赞着宋玉,“宋玉,为屈子献上束脩。”

“好,就把这孩子留在我身边。按路线,下一步咱们将一同沿沅水前往枉渚。”屈平认可着黄歇带来的人,并收下了束脩和郢都特产阳干鱼。

“宋玉,我就将夫子交给你了。夫子是当世大贤,切记要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奉养。夫子仍在流放,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艰苦,这也算是对你的磨砺。你也好好学着怎么作辞,怎么做人,怎么为政。”黄歇交待着。

“还请师兄放心,宋玉今日起将追随夫子左右。能侍奉夫子,是宋玉之大幸。”宋玉已经改口。

这次的探视很短暂,结束后黄歇又回到了英豪和舒武等待他的地方,三人划起小舟,在返回郢都的水路之上。

“黄歇,以后这么冒险的事还是少做。这楚王是个昏君啊,即便你自恃有功,也不能确保他每次都会容忍你吧?”英豪提醒着黄歇。

“就是,我们替你偷偷来看屈子就好了,无非就是多花些钱财打点,何必如此?”舒武也觉得不妥。

“现在上官子兰到处挑我的不是,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这要是没逃过他的眼线,真就得给我安上个罪名了。我虽说已经获取了楚王的一些信任,但那是楚王的亲兄弟啊,还是个令尹,我不得处处留心?”黄歇解释着。

“你这么说倒也是。那……说句不中听的,虽然屈子是你夫人的父亲,也是你的恩师,但往后还是别来看屈子了。你要给他送什么,我们找人替你送。难得现在有了黄县做封地,可不能大意啊。”舒武还是有些担忧。

“我说也是,你这……”

“呼——”

没等英豪说到后面,黄歇便已经伸手将他拽倒。

“噗!噗!噗!”

英豪这才发觉水中有三人扑了出来,其中最早露出水面的那人的剑直直地刺向距自己最近的英豪,好在黄歇第一时间便拉开了他,而另一只手又已经夺过原本是英豪所拿的木浆,两下便将这三名刺客拍回了水里。

而这些刺客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既然回到水里了,就又潜了下去。

“噌!噌!噌!”

小舟上的三人均已拔剑。

“看来是有客人来访了。”黄歇警惕地环顾四周。

“噗!”

这次从水中直接跳出了六人,一场激烈的打斗随之而来。

由于舟上施展空间不大,因此非常容易分出胜负,但同时也不容易留活口,才十几个回合下来,水面便浮起了六具尸体,各自晕出了鲜红的血液,还吸引来了一些鱼虾。

与此同时,舟身也翻了一翻,黄歇、英豪、舒武都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舟底,仍持剑警惕。

“已经隐瞒身份了,竟还是被人寻了上来。”舒武嘴里念叨了一句。

“难得得空好好洗了一次头发,这是又白洗了。”英豪也不悦着。

“咻——”

一支箭矢飞来。

“乓!”

黄歇出剑挡去。

“咻——咻——咻——”

一堆箭矢飞来。

“乓!乓!乓!乓!乓!”

三人简单地组成剑阵,抵挡着由长江两岸数十张强弓发出的箭矢。

由于与江岸距离并不是很近,几十下挡下来并未伤及性命,但三人各自也都有负伤,好在都是一些划痕。

如果被箭矢扎到皮肉中,这可往往会比被剑劈或刺还要致命,因为箭矢都是有倒刺的,最怕的还是那种旋转射出的箭矢。

在这个还没有外科手术的年代,如果命中者没有被箭头射穿,那就意味着救治时要手动将其贯穿出身体,或者剜出一大块肉去将其由原路取出。否则一旦感染起来,过不了多久就能要人命。但无论哪种救治方式,都伴随着极高的风险。

“这么挡不是办法!他们的箭用不完一样!”英豪吃力地喊着。

“不行了!藏到舟下吧!”黄歇说完已经寻到空隙钻进了舟下。

许是两岸的刺客也的确有些射累了,箭矢不及之前密集,另外两人也找到机会跟着潜入水底。

“跟着血迹往下游追!”岸上传来这样的命令。

“噗!噗!噗!”

黄歇等三人由下游浮出水面,并都爬上了岸边。

“咻——”

一支箭矢已经率先追击而来。

“嗖——”

而黄歇的鱼肠剑也已经同时投出,撞击到箭矢后强行使其改道而偏了出去,但同时改道的匕首却成功没入了弓手的胸膛。

在趁着其他弓手还未追得这么近,舒武也已经疾步上前拾起死者所携带的弓箭,躲在巨石之后连发三箭,且箭箭命中紧随其后的弓手。

“别射了!跑!”黄歇提醒着。

舒武又从尸体上拔出匕首,带上所剩不多的箭矢赶紧继续往下游撤离。

“咻——”

“啊!”

英豪的小腿被箭矢贯穿,跌倒在地。

“英豪!”黄歇猛地停顿。

“看来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舒武也停了下来,继续射击。

但面对着约莫二十名刺客,这几乎就是杯水车薪,放出的最后五箭只有三箭射中,还都不致命。

不多时,刺客都已经赶到,将三人围成一圈。虽然对方的箭矢也已经用完,但却也开始拔剑相向。

“没想到啊,最终是我拖累了你们,你们管自己走多好啊。”站不起来的英豪自责着。

“说这些都没用,多杀一个是一个!呀!”黄歇先上前,砍倒两个。

“喝!”舒武投出匕首放倒一个后,也挥剑砍倒了另一个。

“乒!锵!乒……”

黄歇所用步光宝剑在触及敌方剑时一律削断,奈何敌方人多势众,一番缠斗下来,黄歇和舒武虽然干倒了一小半,但也都身中数剑,接下来的战斗恐怕难以为继。

“你们是谁的人?最起码死也让我死得明白吧!”黄歇现在只好奇这点。

“谁雇的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人头很贵重!”其中一名刺客说了句。

“郢都口音。”黄歇听出了一些端倪。

“你就是知道谁要杀你也没用了,毕竟你们都要死了!”那人上前出剑。

黄歇腾空一跃,虚晃一招,左手亮出一支箭头猛刺入那人后脑,但自己的手臂也被对方的剑刃划伤。

“给他们最后一击!上啊!”

“唰——”

另一说话的刺客刚举起了剑,脑袋就已经飞出脖子。

“救黄歇!”于后方偷袭的剑士大喊一声——用的是越语!

“杀!”

那剑士的宝剑所及之处,兵刃也全被削断,其实用性绝不低于步光。

他身后还跟着五六十名剑士,均用越语,也都只留着半长的头发,手臂上刺着蟠虺纹或黑虺纹。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把剩下的十几名刺客全部制服,但生擒的只有三人。

“说,谁指派你们来的?”领头的剑士用不太擅长的楚语问话,并将刚从黄歇手中缴获的步光剑,抵在其中一名被拿下的刺客咽喉前,另一只手则还握着自己的宝剑。

“我们不能说,说了家人都得死,不如你杀了我……”

“砰!”

没等刺客说完,步光剑的剑首便敲到了刺客的额前,印下了数个同心圆血痕。

这个剑首上有大大小小十一个同心圆,是当时顶尖的铸造工艺,黄歇诧异的是剑士似乎对此很熟悉。

“再给你一次机会。”剑士冷冰冰地抛出这么句话。

“我不能说。”刺客说出了决定。

“哧。”

利剑已经刺破咽喉。

“你呢?”剑士又将剑指向了另一名刺客的咽喉。

“我也不会说的。”那刺客也是这么回答。

“嚓——”

“啊——”

剑士在刺客胸前划出了长长的一剑。

“让他的血放到死为止,想通了可以给他止血。下一个。”剑又指向了第三个刺客。

“问了这么多,你又是何人?”剑士背后传来了黄歇的问话。

听到这样的疑问,剑士慢慢转身,用剑首拨开了一边挡在脸上的短发,露出长颈鸟喙的狰狞面容。

此人三十多岁,蓄着须,长得不高,但身强体壮,穿着上像是墨家的游侠,但从刚才到现在的表现上来看,似乎又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当场杀了这么多人,表情从头到尾却还是丝毫没有变化。

另外,黄歇现在才看清,剑士所带的那把宝剑是吴国传统形制的。

黄歇迟疑了会儿,才问出了一个名字:“越玉?”

“还没到你,你非要提前?”越玉淡淡地问着黄歇。

“你手上的剑能与步光争锋,必是吴王夫差所留下的属镂无疑。”黄歇也认出了宝剑的来历。

“既然你们也不是自己人……是不是可以把我们给放了?我家主君不会亏待你的。”还在流血的那名刺客也看出了黄歇和越玉并不是一伙人,疼痛难忍地恳求着越玉。

“所以,你家主君是谁?只要你说,我可以把黄歇的人头交给他。”越玉头也没转地问着。

“这……你先杀了黄歇,我再说不迟。”刺客讨价还价着。

“哧。”

越玉听完却还是把剑刺到了刺客的肩上。

“哇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上官子兰的死士吧?”越玉问出了这么个名字。

“你……”第三名刺客才说出第一个字,便因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是这种反应而失声。

“看来是说中了。把他们都杀了吧,没用了。”越玉下令。

“诺!”

随着这声回应,最后那两名刺客双双被斩首。

面对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幕,黄歇等人看得是胆战心惊,而越玉再次转向了黄歇这边。

“你为何不坐视他们杀我,或者直接杀我?”黄歇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那是因为我还有话未问你——十五年前的五月初五,姑苏城蟠门之下,向楚王再立一功的机会近在眼前,为何要背叛你师傅景翠,而放我一条生路?”这是一个困惑了越玉多年的疑问。

黄歇知道,除了说实话他已经别无选择,一个不留神便会被越玉所杀,于是坦诚道:“你父亲末代越王,是被我逼死的不假,但那不过是我为了跻身楚国权力中心的其中一步。”

“这话倒不像是假的。潜伏在我越国五年的楚国武将昭滑处心积虑,蓄谋已久,早已挑拨我与二弟越蹄的关系,又使计引我父亲带兵攻楚。那日引诱的小儿,即便不是你,想必结果大抵也会一样。只不过,有你才会进行地更为顺利,我疑惑的是他为何不杀你。你继续。”虽然出身蛮族,但这越玉似乎也是挺讲道理的一个人。

看越玉如此,黄歇便壮起胆接着说:“我是黄国国君之后,这两位也分别是英国国君和舒国国君之后。我在楚国身居高位,为的是日后复国。我叔父曾假借与随氏联姻的关系,攀上了向来与随氏相善的昭氏。好巧不巧,昭滑将军给我指派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假冒楚怀王之子阳文君,诱杀越王。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既然都是要向楚国王室寻仇的,越王便没必要害我的性命,我也没必要害你性命。而且,越王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会放过你们一族。”

“听你这么一说,你我目的也算一致?我也需要谢你当年不杀之恩了?”越玉仍是这么平淡地问起。

面对这样的问题,黄歇却从容不迫地说:“越王是因我而死,今日栽在你手上,若要报仇,我也不冤,灭越之后的这二十一年时间就当我是偷来用的。”

“黄歇!你不要命啦?”英豪赶紧扯着黄歇的衣袖。

“黄歇可以死,但不可以蒙受忧辱,自然不可能求饶。至少今日可以死得明白,知道要杀我的两拨人都是谁了。”这是黄歇的自白。

“你死还是小事,十几家谋划了这么久,功亏一篑。”舒武没好声地讲了句。

“你们也不看看他是怎么杀上官子兰的人,求他有用吗?”黄歇反问。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舒武火气更大。

“你们两个吵什么吵?我还不乐意了!得陪你们死!”英豪又插话进来,而撑在地面的手里已经捏住了一块石头。

“我跟黄歇还没吵完那!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舒武又对着英豪大吼。

“三位是想假装吵架,然后找出间隙挟持我吧?”越玉忽然打断了争吵。

三人被这么个问句给定了住,面面相觑。

听到这样的推测,围着三人的十余名越人各自又往前进了一步,手中的剑也被他们握得更紧。

“都是聪明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妄动,以免我的亲信们伤到你们。”越玉提了个醒。

“那你到底是要杀,还是要做什么?你说吧。”对于这样的僵持,黄歇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

“结盟。”越玉提出了这么个事。

“结盟?”黄歇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问过你,你我目的是否能算一致,你不回答我而已。现在,我再给你次机会,希望答得利索点,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越玉在死人的身上擦了擦步光剑上的血渍。

“是!”黄歇当机立断。

原来刚刚那么多戏全是多余的,越玉没想为难他,此次找上来也不是单纯为了杀他,而是要将他制服之后问个清楚,再决定要杀还是要干嘛。

“你我都要颠覆楚国,但我就剩这点人了,难成大事。现在,包括我自己,名义上全充进来给你当门客吧。还有我那个二弟,国难之时不想着如何报仇,却将瓯越之地割据下来自立为王,这仇我也要报。今日我饶你一命,还给你带来这些武士,我看你也不亏。”这是越玉开出的两个条件,为人还挺爽快的。

“既然不亏,还有什么条件吗?”黄歇预感得到,越玉的胃口不会这么小。

“算你聪明。我还要昭滑的命。”越玉说出了第三个条件,眼神终于变得狠厉。

“这点我不能答应你,他算是我已故未昏妻的养父。但如若你一定要找机会杀他,最好不要让我知道,那便只是你们二人的事,我绝不帮任何一方。”黄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就这么定了。兄弟们,收剑。”

越玉下令后,用同样从黄歇那缴获而来的鱼肠剑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再将剑递给黄歇,黄歇也重复了这个动作。

越玉举掌,对天起誓:“我姒姓越玉,今与嬴姓黄歇结盟,若有背,明神殛之!”

黄歇也举掌起誓:“我嬴姓黄歇,今与姒姓越玉结盟,若有背,明神殛之!”

“好了,今日起对外,你就是我们的主君。而我将化名黄钺,是黄国亡国后流落到越地的一支黄氏子孙。”越玉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身份。

“那接下来,你护送我回郢都?”黄歇似乎还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设定,但这一路上还有没有刺客才让他更上心。

“在这之前,还是先替你们治伤,尤其是英豪的,是条汉子。”越玉看向了英豪腿上还没拔出的那支箭。

“主君!主君!”这时手持双钩的淖齿也带着二十几个人跑了过来。

“还知道你主君遇险了啊!让你在上游接头,我们这么久没到,你早该想到不对劲了,现在才来!还好有这些壮士相助,不然只能指望你给我们收尸了!”舒武训斥着淖齿。

“舒大哥,淖齿罪该万死!”淖齿又给跪了下来。

“你看看你英大哥!命都快没了半条了!你现在跪着有什么用?还不快帮他治伤!”舒武严厉地驱使着。

“好!好!”淖齿又赶紧给英豪治伤。

“好啦,好啦。淖齿还年轻……”说到这里,黄歇顿时语塞。

他想起此前淖齿当着自己的面杀了那个白人,他还要降罪,却也是被舒武以淖齿还年轻的说法顶撞。当时的黄歇不见得是被舒武劝服了,但至少后来此事也不再追究了,只能不了了之。

投靠黄歇的这七年以来,淖齿为黄歇办事可谓是尽心尽力,无以复加,无功也有劳。随着经历越来越多,黄歇也开始怀疑,自己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是不是并不妥帖。这些效忠自己的兄弟和门客,平日里的处境可能也并不会比自己好多少。如果可以的话,淖齿那日也不想杀害无辜的人。

“主君,怎么了?是淖齿哪里又做得不好了?”正为英豪处理伤口的淖齿,发现了黄歇正对着自己愣神。

“没事,你很好。”然后黄歇又看了看英豪和舒武,“你们也很好,得保住英豪这条腿。希望……永霸那边也是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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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让开!这是太子车驾,全都让开!”几名燕国东宫的侍从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开路,骄纵跋扈。

“前边过不去,咱们绕道吧。”远远听见动静的乐毅吩咐着御者。

“哎,不妨,接着走就是,问起就说是上将军车驾驶至此处。”同车的文臣公孙操却是这么交待的。

燕昭王二十七年(西历前285年),燕国蓟,燕王宫附近的一处街头。

按说这街道很宽,是不需要避让的,可谁让太子和乐毅的车驾都是四匹马所拉。虽然只要相互靠边行驶也能让双方顺利通过,但看对面这态度是想要独占街道了。

对于公孙操的做法,乐毅起初还有些许迟疑,但很快就又默许了。

“你们是没听到吗?前方是东宫的车驾,为何不避让?”燕太子的侍从质问乐毅的御者。

“我们这是上将军的车,赶着入宫面见大王。”御者回应。

“你说的那个上将军再大,能大得过我家太子?奉劝你们让路!”那侍从毫不客气。

“这……”御者没了主意,看向了车内。

乐毅开口:“乐毅赶着见大王,不知太子驾临,多有得罪。”

“上将军好大的排场,驷马大车啊。赶紧的,让开。”面对自己父亲所爱惜的人才,燕太子显得十分轻慢。

“乐毅这就让路。”

于是,乐毅车驾往回绕道。

“永霸,还记得魏武侯为太子时与田子方路上相遇的故事吧?”公孙操这么问着乐毅。

“记得。田子方是子贡和子夏的弟子,也是吴起、禽滑釐的师兄弟,被魏文侯所敬重。一日,魏太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去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去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乐毅完整地讲述着这段佳话。

“田子方为了考验魏太子而故意为难,魏太子也是先礼而后驳,在了解到田子方的用心后即虚心受教,从此大大改变了对贫贱者的看法,这就是后来一度将魏国推上霸业的魏武侯。而今,你与燕太子同样相逢于一路,太子不仅不下车伏谒,还开口要你返驾退让,看来,是连教的必要都没有了。”公孙操提醒着。

乐毅听完并未再说什么,但公孙操能够感受到他的焦虑。

“不知你听去年来的邹子说了没,大王近日用的药又多了。”公孙操最后多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