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一站銅鑼灣
（時代廣場的SHOW TIME）
開學才第一天罷了，還沒正式上課，回到家裏的江倩宜卻已力竭筋疲，倒在牀上不願爬起來。
已經中五了吧？十年中小學生涯，江倩宜什麼時候嘗過這種苦？哪怕測驗考試，溫習個三五七天便已足夠；但今日的經歷，對她來說簡直是精神折磨。
突然轉換新環境，任誰都要適應期。江倩宜自問不是無法接受新事物的偏執狂，然而在踏進校門前，任她如何設想，也不會想到聖愛瑪中學竟是這樣一間學校——雖說每間學校都有其特色，但聖愛瑪實在太奇怪了吧！
江倩宜抱着枕頭在牀上輾轉反側，想起自己未來一年都要呆在這間學校，不期然感到一陣氣餒。
在江倩宜眼中，聖愛瑪中學所有人的行徑都近乎瘋狂。就在今天，她加入了“凌峯歌迷會”及“Vicky後援會”，無可奈何地變成了其中一分子。
小息時候跟着張遙前去“凌峯歌迷會”的攤位報名，竟然還要排隊！十分鐘後終於站在攤位前面，那個負責替江倩宜登記的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地告訴她，由於各項活動名額有限，同學們又很踴躍，即使加入歌迷會也不保證能夠見到偶像。江倩宜聞言忍不住在心裏呼叫道：“Thanks God！”
至於那個“Vicky後援會”，還沒等到小息，江倩宜已在數個同班同學的“介紹”下，“興致勃勃”地在報名表上簽名作實。
“聖愛瑪中學真的適合我嗎？”江倩宜這樣問自己。雖然只是第一天，但已足夠讓她看穿校內眾生相。正如張遙所說，有些人想要“成名”，其他則想要“追星”，你追我逐儼然一個小名利場。她只想做個普通平凡的學生，努力考進大學，畢業後找份腳踏實地的工作。她既沒有心思也自覺沒有條件成為明星，又不屑去追捧別人——撇除這兩個元素，聖愛瑪中學還剩下什麼給她？
聽到大門外傳來鎖匙塞進匙孔的聲音，江倩宜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電子鐘，便知道是父親下班回家。
一如以往，父親還沒安頓好，已急不及待關心起自己的女兒——尤其今天是開學日，自然想知道女兒在新學校過得怎樣。
每天能夠抽點時間閒話家常，對增進家庭成員間的感情幫助極大。江父深明此理，無論工作多忙，放工回來第一時間便要跟一對子女閒談。
隨着年紀漸漸長大，子女與父母的關係或多或少會出現變化。江倩宜的弟弟已不願意跟父親分享心事，也不耐煩聽父親說教，倒是江倩宜很珍惜跟父親閒談的時間。
女兒就是比兒子來得窩心。
江倩宜喜歡跟父親分享自己的生活點滴，今天卻有些不一樣。她怎好意思把學校的經歷和感受直截了當地告訴父親？作風保守的父親聽了不抓狂才怪！父親可能會致電學校甚至教育局投訴，又或者嚷着替愛女轉校。
再說這間學校還是父親親自挑選的。既然都開學了，江倩宜不想節外生枝，為家裏添亂。換個角度看，不就是參加歌迷會和後援會嗎？有什麼大不了？
呃～！大概要靠自己努力，不輕易荒廢學業……江倩宜惟有這樣告訴自己。早在轉校前她已託人打聽過，證實聖愛瑪中學擁有不俗的大學入學率，只要做好本份，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裏吧？！
父親似乎對新學校興趣甚濃，江倩宜有些無奈，惟有東拉西扯盡挑些不着邊際的瑣碎事蒙混過關。
江倩宜聽着父親再三叮嚀，要自己努力讀書、考入大學，她實在是哭笑不得。
周末，天晴。
不知不覺已經上了一個星期的課，各個科目亦已順利開教，上課秩序和氣氛倒沒什麼特別，小息時候也比較像樣。只是午飯及放學時間，各種“學會”會繼續積極招收會員，有的甚至開始籌辦活動，大部分學生都像着了魔似的，進入一種半瘋狂狀態。
所謂半瘋狂狀態，就是還有少許理智吧？比方說，見到偶像時因為極度興奮而驚聲尖叫等等；至於完全失去理智，大概就是那些為了要見偶像一面而不顧性命危險在馬路追趕明星的保母車，又或者因見到了偶像而失控狂哭。
學生們狀若瘋狂其實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追捧的偶像往往近在咫尺——開學一個星期，Janet Ma、BabyBaby先後回校上課，至於像明慧心這些經常出席公開活動的業餘模特兒，學校裏頭更是多不勝數。
每天都能夠近距離接觸心儀的偶像，不亢奮才怪。
幸好，在“我要成名”及“我要追星”兩種意欲之間，的確存在着第三族羣，一些對“成名”或“追星”均不感興趣的普通學生——除了江倩宜之外，張遙也是同道中人。
相對於初次見面就提點江倩宜的親切形象，平常張遙在課室裏頭原來是以另一種形象存在。在其他同學眼中，張遙是個不喜歡說話、性格孤僻的傢伙，壓根兒就沒有朋友。
一個星期匆匆過去，作為插班生的江倩宜認識了幾個同班同學，儘管談不上什麼感情，但小息和午飯時候總會交談，然後逐漸加深彼此的了解。而張遙呢？依舊獨自一人坐在課室角落，顯得很不合羣。
這天是開學後第一個星期六，天氣清朗，很適合進行課外活動。
聖愛瑪中學的五甲班急不及待地舉行本年度首個聯誼活動——正確來說，應該是“Vicky後援會”組織支持明慧心的活動才對。
明慧心今天要到銅鑼灣的時代廣場外面出席一個運動品牌推廣活動，“Vicky後援會”自然要到場“力撐”。明慧心在模特兒界已薄有名氣，除了班上的後援會外，尚有為數不少的少年男女特意來到時代廣場希望見她一面。
江倩宜不明白這種現象——許多所謂模特兒，雖然長得不錯，但也不見得特別出色。譬如明慧心吧！相處下來，江倩宜覺得她跟別人沒有太大差異，在其他學校裏頭，應該有不少比她美麗卻安分做個平凡中學生的女孩子吧！
不過，參加各種校花選舉而成名的女生，通常也不是校內最漂亮的學生，就像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會在額頭寫上“高手”二字一樣。
現場所見，雖然明慧心還沒正式出道成為一個歌星，但其支持者的陣勢卻相差無幾，譬如後援會便自製了橫額和紙牌。除明慧心外，其他幾個參與活動的業餘模特兒也有一定數量的支持者，但明慧心最受歡迎。
江倩宜覺得，明慧心的條件還及不上學姊Janet Ma和BabyBaby，但她似乎走着和她們相同的道路——將來參與電影演出，又或者推出唱片，然後正式出道。
看着明慧心穿上運動品牌提供的服裝接受司儀訪問，坐最後排的江倩宜忍不住東張西望，留意着四周的市民，看看他們有什麼反應。除了幾個業餘模特兒的支持者外，出入時代廣場的途人也駐足圍觀，現場不下數百人，把巨型電視屏幕底下的空間擠得水泄不通。不少市民舉起手提電話拍照，有備而來的人更捧着專業攝影器材，絲毫不讓記者專美。
閃光燈閃個不停，坐後面的江倩宜也感到刺眼，很難想像站在台上的幾個女生可以如此從容，不斷變換“甫士”，滿足拍照者的要求。
旁邊的張遙抱着雙臂，寫有“Vicky我們支持您”字樣的紙牌就擱在大腿上面，懶得舉起。現場的熾熱氣氛底下，江倩宜覺得張遙比自己更加格格不入。記得張遙在開學那天曾“開導”她，要她加入“Vicky後援會”，免得被同班同學孤立。可是經過幾天觀察，江倩宜發現張遙很少跟同班同學交談，根本沒打算融入班中。
看見江倩宜盯着自己，張遙變換坐姿，問道：“怎麼了？”
“就這樣坐着可以嗎？不是要跟着大聲叫‘Vicky、Vicky’嗎？”
“哈哈，誰會注意到我有否尖聲大叫？”張遙笑道，“又不是‘職業fans’，舉牌一百、尖叫二百、接受訪問五百……有錢我也不幹。”
“那你加入後援會幹什麼？”
“我不是來交朋友的，只要不被針對就可以了。”張遙叫着江倩宜的英文名，“Cindy，好像我這種‘性格孤僻’的傢伙，加入後援會已經讓他們很滿意了。”
“嗄？你的要求很低耶。”江倩宜苦笑道。
“我特別不喜歡現場這種感覺。”張遙說道，“開學那天我覺得你跟那些盲目的‘追星族’不一樣，所以才會幫你……直到現在，我還認為你跟大家很不同。我不喜歡娛樂圈，坐在這裏湊熱鬧已很勉強了。”
“娛樂圈嗎？我也沒興趣，但說不上不喜歡……因為我並不真正了解它。你是那種覺得娛樂圈是個大染缸的人嗎？”
“娛樂圈是否黑暗根本與我無關，我只是看不慣那種盲目追捧別人的蠢相和享受被人追捧的嘴臉。”
“你、你太過偏激了吧？這樣說會得罪某些讀者的！”江倩宜急忙阻止張遙。
張遙有些欲言又止，到最後也沒說話。
江倩宜感覺氣氛怪怪的，惟有沒話找話說：“不知有多少同學做着這種明星夢？”
“太多了吧！其實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夢，而明星夢則是最普遍的。”張遙歎了口氣，“因為所有人都有表演慾和虛榮心。”
“嗄？”江倩宜指着自己鼻端說道，“我想說我沒有囉！”
“總會有的！有才華的人自然想讓人稱讚和表揚，無論是唱歌、踢足球還是讀書成績，如果只是孤芳自賞，實在是美中不足吧？”張遙頓了一頓，說道，“我並非一竹篙打一船人，只是討厭那些沒有才華、平凡得不得了，卻又想當別人偶像的傢伙而已。”
時代廣場外面的氣氛越發熾熱，原來除了明慧心外，其他模特兒亦陸續上台，支持者紛紛為自己的偶像奮力打氣，圍觀的市民亦對台上幾個青春美麗的妙齡少女嘖嘖稱讚。
江倩宜舉起紙牌，喃喃說道：“坐在這裏望Vicky，真的有種錯覺，以為當模特兒不是一件困難事。”
“今時不同往日，要‘夢想成真’變得容易多了。就拿我們學校來說，不少女生跑去當業餘模特兒，其中更有幾個已廣為人知，並且正式加入娛樂圈。”張遙所說的便是Janet Ma和BabyBaby。“至於在旺角街頭，稍具姿色的男女，隨時都會被模特兒公司相中……”
“那不是街頭行騙嗎？”
“騙人當然有……即使不是行騙，有工作機會也不代表可以賺錢。那些做明星夢的傢伙，只要真的當上模特兒，哪怕沒有報酬甚至要反過來付錢，也是心甘情願吧！那實在不能算是騙案了。”
宣傳活動已經結束了，但明慧心和其他模特兒還是穿着運動服，手執各種體育用品擺出不同“甫士”，供仍舊不肯離去的記者和攝影發燒友拍照。明慧心她們被上百人重重包圍，“Vicky後援會”已無事可為了——後援會的角色便是替明慧心虛張聲勢，不輸其他競爭者，如今雖然“羣情洶湧”，明慧心也樂得被真正的、出於自發的“支持者”包圍吧！
看見那些拍照者如狼似虎的模樣，江倩宜站在張遙身後，有些害怕地說：“那些都是陌生人吧？Vicky不會感到尷尬嗎？”
“有人享受被注視的感覺呢！聽說大家總喜歡做歌手，即使歌手賺不了多少錢，最後還得靠廣告和電影幫補收入……香港歌迷的瘋狂程度不是一般的影迷和視迷可以相比的，再說在‘紅館’舉行個人演唱會，接受上萬個支持者的歡呼吶喊，這是其他藝人所無法擁有的經驗，這不就是虛榮心嗎？”
聽得張遙用心解說，江倩宜總算增加了見識。
擾攘了好久，等到那些記者、攝影發燒友都離開了，明慧心才跟自己的同班同學會合，而天色亦已黃昏。
明慧心換回自己的衣服，少了台上的性感，卻添了幾分嫵媚。說實在明慧心也是個可人兒，大眼睛配瓜子臉，笑起來左邊臉頰還有個小酒窩，但給人感覺就是不太突出、欠缺了那種很耀眼的“星味”。
江倩宜不太肯定，張遙口中那些“平凡卻想當偶像”的人，是否包括明慧心在內。
“Thank you大家！”明慧心跑到眾人面前，隨手捉住一個同學，笑道，“多得大家支持，我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很滿意……如果沒有你們，我想我會怯場呢！既然這麼高興，我們一起去唱歌好嗎？”
年輕人總是愛熱鬧，節目最好一個緊接一個，總之不要讓它停下來。因此聽得明慧心提議，無不拍手叫好。
江倩宜被明慧心抓住手腕，不知道是受驚還是受寵若驚，結巴着說：“這個、這個……都七點鐘了，我本來打算回家……”
明慧心熱情地搖動這位新同學的手臂，笑道：“大家也不准走！不只是我不想和你們分開，而且這也是我經理人公司感激大家幫忙，所以出錢請客！”
聽得有人作東，眾人更是情緒高漲。
江倩宜唉了一聲，轉頭想問張遙意見，卻已不見了張遙蹤影。
明慧心一邊催促大家，一邊拉着江倩宜便走：“不要客氣啊！我的經理人公司已在卡拉OK訂了K buffet，大家一道去……我也有要緊事情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