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虫记2:虫中取乐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1.5 西洋菜上水的蛭

1970年代,香港新界仍相當盛行種植西洋菜(Watercress),菜田區分佈於大埔、粉嶺、上水、元朗等地區,但最著名的產區是大帽山位於荃錦公路頂的川龍,相信是由於它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促成該地的西洋菜特別優質及享負盛名。

在1972年,零售市場內港產的西洋菜被發現常常黏附着一些軟體小動物,體長約4-6厘米,嚴重時差不多兩株西洋菜便有一條出現,用強力的水也沖不走,相當難看(圖一、二),令市民感到懼怕,不少主婦更認為那是會吸血的水蛭(Leech,俗稱“蜞乸”)。水蛭的吸血形象使市民聯想到假如不慎把牠們吃進肚裏,牠們會在人體內吸取身體的血液,危及健康,因此便不敢購買西洋菜進食,令西洋菜非常滯銷。農民們都十分焦急,於是便請求漁農處盡速協助解決問題。

當時我還年輕,適逢從英國留學回來不久,便要面對這個難題。川龍耕地約有240斗種(40英畝),分別由60個農戶來耕種,其中約有七成為西洋菜田。我巡視受害菜田後,發現受影響面積廣闊,災情實在相當嚴重。那裏的農作物原來被一些“蛞蝓”(俗稱鼻涕蟲,Slugs)及小蝸牛(Small snails)侵食,除減產外,亦令西洋菜賣相差劣及售價下跌。最棘手的問題在於,這些菜田與水塘的引水道相通、相連,如果大規模地使用農藥的話,這些農藥便有可能滲入引水道,然後再輾轉流入我們的食水系統,毒害市民。

圖一(上)、二(下):黏附在植物的軟體動物(蛞蝓),就算用水沖洗也難以令牠脫離。

細心考慮後,我提出一個較為大膽而當時(即40年前)從未嘗試過的計劃。蝸牛毒餌通常是粒狀劑,一般使用方法為擺放在菜田泥土上,但受害菜田面積廣闊,使用此法十分艱難。因此我們想到採用噴霧式方法,用機動器將含有聚乙醛(Metaldehyde)的粉狀蝸牛毒餌在短時間內噴灑於大面積的菜田上,令蛞蝓與蝸牛同時進食後中毒死亡。

雖然這些毒餌毒性比較常用的農藥低,但因同時大面積施放,所以在噴射農藥之前,我們必須要先徵求水務署同意,截停引水道十天。不過當時有上司擔心,水務署一定不會同意這種影響民生食水安全的大事,在躊躇和考慮過後,我們作出更詳細的安全部署(如印發安全指引小冊子等),待準備充足了,之後才去信要求(圖三)。結果在我們合理要求及恰當的安排下,對方迅速回應和批准(圖四),還安排在施藥後抽取引水道的水樣本測試,確定安全後才把引水道的水引進水塘,滅蟲工作得以在1973年4月進行。

圖三:1973年3月15日漁農處去信水務署的公文。

圖四:1973年3月21日水務署回信同意。

當年有些農民仍偏向保守,拒絕用藥,滅殺蛞蝓的行動最終只取得約八成效果,雖然農民一般已感到滿意,但一如我們預料,通常滅蟲行動不能一次便成功,於是在1974年2月再行動一次,結果蛞蝓為害情況再沒有發生,防治工作取得滿意成果。

香港歷史性的大規模滅殺蛞蝓和蝸牛行動得以成功,實有賴我們大膽的嘗試、周詳的計劃、農民的信賴和支持,以及各部門的通力合作,但還有一個秘技策略幫助我們使用藥時令效果大大增加──那就是農民們的友善配合!我們要求農民在噴灑農藥之前先向菜田施肥,令蛞蝓和蝸牛爬到菜株的上方,那麼牠們就更容易“上釣”,吸食農藥的效果就更為事半功倍了。

圖五:1973年大英博物館的品種鑒定文書之一,顯示當年缺少這類專家。

在我們部署殺滅蛞蝓行動的同時,其實也採集了一些標本送往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代為鑒定品種。鑒定品種是應用科學中必須的工作,除可根據品種找尋文獻外,更可貯存資料給後人使用。大英博物館在回信中,坦然表示標本乃屬於三個不同科目的蛞蝓,但可惜因為當時缺乏這類專家,未能提供準確的屬類鑒定(圖五)。對於這種認真的工作精神,我至今也未能忘懷,同時也感受到當年對蛞蝓的研究仍不普及。

不過從紀錄當中,我們可得知當年的西洋菜至少受到三種蛞蝓和三種小蝸牛侵襲。蛞蝓種類包括野蛞蝓(Agriolimax sp.)、黏液蛞蝓(Philomyces sp.)(圖七),和皺足蛞蝓品種(Veronicellidae)(圖八)。為害西洋菜的蝸牛數量明顯比較少,品種以同型巴蝸牛(Flat Snail)(Bradybaena similaris)(圖九)為主,但也發現琥珀螺(Amber Snail)(Succinea orientalis)和細鑽螺(Opeas gracile)(圖十),後者主要侵襲西洋菜的根部。

同型巴蝸牛是香港最常見的陸生小蝸牛,牠們的螺殼有多種外表型態,有些個體有明顯的橫向褐色條紋,另一些則沒有,還有一些個體帶有不規則的斑點(圖十一)。

家庭主婦們常常把蛞蝓誤認為“蜞乸”(水蛭),就好像當我在2013年正部署寫本書的期間,我太太的一位主婦親戚,在閒談中仍堅信當年的西洋菜問題是“蜞乸”所引致。另一位熱衷貝殼的主婦朋友也認為當時附在西洋菜的動物是“蜞乸”,因為牠們黏附力很強,用很強的水力也沖不掉,情況就像“蜞乸”黏附在動物身上一樣。當時我反問她:“如果是‘蜞乸’附在西洋菜上,牠們如何吸血為生呢?”,她即時無言以對,臉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其實,雖然蛞蝓和水蛭同屬無脊椎動物,大小形狀相似,而身體上都帶有黏液,但由於後者屬環節動物門(蚯蚓類)的成員,稍加留意便可察覺牠們的體表有這些環節。蛞蝓則屬軟體動物門(與蝸牛是同門近親),雖然牠們背上的殼已演化消失,但典型的兩對長短觸角是很易見到(圖一、二、七、八)。另外,水蛭身體前後都有一個吸盤(圖六),這是蛞蝓沒有的。

圖六:水蛭身體表面有很多環節,前後端都有一吸盤。

隨着新界急速市鎮化,人工成本和地價不斷上升,本地西洋菜田只能局限於在較小面積上種植,相信40年前的大型蛞蝓為害西洋菜田的情景應不再復見,而上述的故事可視作新界農業一段值得回味的歷史小插曲。

圖九:同型巴蝸牛正在進食。

圖七:黏液蛞蝓,遠望頭部已輕易見到一對長觸角,那是水蛭沒有的。

圖八:皺足蛞蝓。

圖十:一羣錐形細鑽螺在植物根部附近,其中兩隻可見到體內有圓形白色的蛋。

圖十一:同型巴蝸牛型態多變,有具橫向褐色條紋(左上方),有具不規則的斑點(正中),另一些則是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