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帝国:行国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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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匈奴帝國的崛起

匈奴與周朝

匈奴最初是由攣鞮氏、呼衍氏、須卜氏、蘭氏,後來加上喬林氏(或丘林氏)為核心組成的民族,如果《史記‧五帝本紀》所說的黃帝軒轅氏曾經北逐葷粥,那麼匈奴可以說跟漢族同樣是歷史源遠流長的民族。

同樣根據《史記》及《漢書》所載,匈奴最早發源地應該是在黃河河套南邊的鄂爾多斯高原周邊,自黃帝經夏、商、周,以至春秋戰國時代,始終對南方農業的華夏民族構成威脅,迫使戰國時代的韓、趙、魏各國以修築長城的方式,來防禦匈奴的入侵。只是當時匈奴並不是北方唯一“強權”,在匈奴的東方有一個以鮮卑、烏桓為核心的民族聯盟,因為匈奴自稱“胡”,而這個民族在胡的東邊,所以華夏農業民族就以“東胡”稱呼他們。

在匈奴西邊大約今天甘肅省敦煌、祁連山一帶,有兩個來自西方,屬於高加索白種人的月氏和烏孫族。事實上,經過當代學者考證,認為敦煌是吐火羅(Tochari,印歐民族中的一支)的音轉;而祁連則是吐火羅語“天”的音譯。

月氏族大約在西元前一千多年就進入這個地區,原本可能還要繼續東進,只是遇到匈奴,所以在敦煌、祁連山一帶停留下來。為了生存,他們把天山南部和闐(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西南部)一帶所產的玉,販賣到中原。華夏民族自古喜歡玉,所以就稱他們為玉氏,後來轉為禺知,再轉為月氏。相傳西周穆王(?~西元前九四七年在位)就曾經駕車到過“禺知之平”(見《穆天子傳》,約成書於戰國時代,作者不詳)。月氏力量相當強大,對匈奴構成不少威脅,使匈奴無法全力南下“經營”農業地區,間接替漢人阻擋了匈奴的攻勢。但儘管如此,月氏對從事農業的華夏民族也造成不少傷害。

匈奴民族很可能早在中國的傳說時代(西元前二、三千年左右)時,就從西方的塞種人那裡學會駕馭馬的技術,機動性因此變得強多了,從歷史的經驗讓我們知道,控制了速度,就能掌握空間的控制權。在近代內燃機發明前,人類最快速的交通工具就是馬,匈奴民族不但擁有大量的馬,而且人人都會騎馬,據史傳所載:匈奴小孩子先練習騎羊,稍微長大,就開始騎馬放牧,騎馬對匈奴人而言,就像走路一樣稀鬆平常,所以匈奴的部隊幾乎都是騎兵。

相對的,同時代的中原華夏諸國不知道駕馭馬的方法,更沒有騎兵,部隊以步兵為主,要不就只有少許的牛拉車作為戰車部隊。匈奴騎兵居高臨下,無論在機動性、戰鬥力都比華夏諸國的步兵強得多,這也就是何以與匈奴接壤的韓、趙、魏、秦只能以消極的修築長城方式,防止匈奴的南下侵掠。而且即便如此,很多時候還是無法阻止匈奴的南下。

從史傳上看,自春秋至秦漢之際,匈奴與諸華夏國家較具規模的“接觸”有以下幾次:

東周襄王十五年(西元前六三七年),襄王想用來降的匈奴騎兵(當時稱匈奴為“翟,同狄)討伐鄭國,於是有了娶匈奴女子為后的念頭,當時富辰曾經上諫說:“我們平王、桓王、莊王、惠王都曾經接受鄭國的效勞,大王您現在遺棄親近的鄭國,而親近匈奴,伐鄭之舉不可行。”但是周襄王不聽。第二年,周襄王罷黜了先前所娶的匈奴皇后,結果匈奴起兵,進攻東周,周襄王不得已逃到鄭國,鄭國讓周襄王在汜(今河南省內)這個地方暫時住了下來。(見《史記‧周本紀》)可見當時東周王室跟匈奴曾有婚姻關係,而且因為匈奴皇后被廢,匈奴就攻入周天子的王畿,周天子落荒而逃到鄭國,這在匈奴史上應該是一件大事。

《史記》又載,齊桓公二十三年(東周惠王十四年,西元前六六三年)“齊桓公伐山戎,次於孤竹”,這裡所說的山戎,也是指匈奴。戰國時代,齊國的地理位置大致在今天山東省北部,居然能跟匈奴交壤作戰,可見當時匈奴可能已經進入今天河北省一帶。

秦厲共公十六年(東周貞定王八年,西元前四六一年),曾以兵二萬伐大荔(今陝西省渭南市大荔縣)之戎,“取其王城”。此處有“取其王城”,顯然是匈奴領袖所駐牧之地,只是當時漢人對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沒有很深入的了解,有時稱之翟、狄,有時稱為山戎,有時因為在大荔附近出現,所以又稱之為大荔之戎,也不知他們領袖的稱謂,所以就想當然耳的稱之為王。

秦國因偏處西北,所以在東周初期沒有參與其他諸侯國的會盟,眾諸侯國在春秋時代且將秦國視為夷狄;戰國時,其他六國還曾聯合起來抗秦。但秦自孝公(西元前三六一~西元前三三八年在位)以來,就採用“夷狄”(其實就是匈奴)之法治理軍隊,即以殺人首級的數量,作為論功行賞升遷的標準。到了秦孝公八年(東周顯王十五年,西元前三五四年)就向全秦國下令說:“昔我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於是出兵東圍陝城(今河南省一帶),西斬戎之獂王。這裡所謂戎、翟,也是指匈奴而言,戎之獂王很可能是匈奴某部落的酋長。

秦惠王七年(東周慎靚王三年,西元前三一八年),東方的韓、趙、魏、燕、齊(其地在今天山東、河北、山西一帶)這幾個諸侯國,聯合匈奴共同率兵攻秦。這件史事說明了當時匈奴跟東周諸侯國固然常處於對立狀況,但是有時也會為了共同利益而合作。

胡服騎射

趙悼襄王元年(時東周已滅,西元前二四四年),也曾以李牧為邊將防禦匈奴。《資治通鑑》對李牧的記載如下:李牧曾經居住代(今山西省東北)、雁門(代縣北)一帶防備匈奴,為各種需要設置官吏,市面上收到的稅收都由李牧統管,以為士兵軍需的費用。李牧每天都殺牛給士兵吃,但是也要士兵勤練馬術和射箭,並且嚴格約束士兵說:“如果匈奴前來寇掠,趕快入城固守,如果有人膽敢出擊或捕捉匈奴的,一律斬首。”士兵都遵守這項軍令,每當匈奴來犯,就馬上入城固守,並且點燃烽火警告其他地區。

如此嚴密的防守,幾年下來人畜都沒有損失,匈奴以為李牧膽怯,而趙國的邊防兵也認為李牧膽小不敢應戰。趙王也一再責備李牧,可是李牧依然故我,只守不攻不戰,於是趙王大怒,任命別的將領取代李牧。結果才一年多,就一再和匈奴發生戰事,趙國經常戰敗,人員損失不少,最後連邊境都無法耕種或放牧。趙王不得已,又請李牧出來防守邊境,李牧仍然堅持只守不攻,趙王迫於無奈只得應允。

李牧重新上任後,就用跟以前一樣的軍令約束士兵,人民因不再有戰事而可以安居樂業,匈奴好幾年想南侵都無法得逞,但總以為李牧膽小怯戰。而李牧這邊的士兵豐衣足食又得到許多賞賜,每個士兵都希望能跟匈奴決一死戰,在李牧的刻意培植下,趙國士兵的作戰士氣都達於最高點。

李牧一看這些士兵已經可以和匈奴決戰了,於是就選了戰車一千三百輛,驍勇騎兵一萬三千人,浩浩蕩蕩出擊匈奴。兩軍相遇後,李牧先是佯裝戰敗,故意讓幾十名趙人被匈奴抓獲。匈奴單于得到初戰告捷的訊息,就率領部隊南下寇掠,李牧在此時布下奇陣,合攏原先散開的左、右兩翼,團團圍住匈奴大軍並給予痛擊,殺了匈奴十幾萬騎兵,順便破了東胡。匈奴單于經此戰倉皇北逃,從此十幾年不敢南侵。這時下距頭曼單于被冒頓射殺不過四十三年(詳後),所以可以推測,被李牧所擊敗的匈奴單于,就算不是頭曼,也應該是頭曼的父親。

李牧所選的戰車可能是華夏中原諸國固有的工具,但他訓練出來的一萬三千名騎兵,則是在趙武靈王(西元前三二六~西元前二九八年在位)胡服騎射之後的事。

何謂胡服騎射?東周時,中原諸農業國家面對機動性強的匈奴騎兵,只能以築城的方式,希望用長城把匈奴擋在長城之外,但是這種防禦性的措施並不能完全發生阻隔的效果,不時還會遭受匈奴攻擊。華夏民族自古以來的衣著是寬袍大袖,對於作戰來說是極不方便的,而且又是以步兵為主,這樣的裝備對付騎兵的匈奴,根本居於劣勢。

趙武靈王是個有所作為的君王,不甘心對匈奴只採取守勢的防禦,希望能夠加以反擊。要想在戰場上和匈奴一決雌雄,就必須在裝備和戰法上有所改進,於是興起了“師夷之長以制夷”的念頭,也就是說令趙國士兵換上和匈奴一樣輕便的褲裝,士兵也練習騎馬,只有這樣才能和匈奴一較長短,這便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想法的由來。

只是在中國要談服裝改革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自周公制禮作樂以來,服裝代表著一個人的身分地位,一點都馬虎不得,何況在東周時代,服裝還有區隔華夷的作用,豈可輕易改變?更別說要改成和夷狄一樣的服裝了,只會引起眾人反對。

果然,當趙武靈王提出胡服騎射的主張時,他的叔父公子成就極力反對。起先公子成稱病不上朝,武靈王就派使者向公子成曉以大義說:“家聽於親,國聽於君。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議己也,制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明德先論於賤,而從政先信於貴,故願慕公叔之義以成胡服之功也。”

公子成不以為然,他表示:“臣聞中國者,聖賢之所教也,禮樂之所用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則效也。今王捨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道,逆人之心,臣願王孰圖之也。”(《資治通鑑‧卷三‧周紀三》)

使者向武靈王回報了公子成的說法,武靈王覺得必須自己親自出馬才能說服公子成,於是親自對公子成說:“我們趙國東邊有齊和中山(當時中山是胡人的地盤);北邊有燕、東胡;西邊和樓煩、秦、韓相鄰,可以說是強鄰環伺,現在如果沒有能騎馬射箭的騎兵,怎能保衛國家的安全呢?之前中山胡人藉著齊國強兵,侵略我們趙國,使我們百姓受累,他們更企圖引河水淹沒我們的鄗城,如果不是祖宗有靈保佑,鄗城幾乎就要失守,這是先君引以為恥的事。所以我才要胡服騎射,以防守四境,以報之前中山侵掠我國的怨氣。而叔父您只知道墨守成規,堅持傳統的服飾,不肯改變服飾,難道您忘了鄗城被圍的恥辱嗎?這絕對不是寡人所願意看到的事。”

武靈王的理由強而有力,識大體的公子成於是以國家為重,立刻同意了武靈王胡服騎射的政策。而武靈王本就有備而來,於是打鐵趁熱,馬上送一套胡服給公子成。第二天,公子成就穿胡服上朝,眾臣一見連公子成都贊成武靈王的政策了,也就不再持反對意見。就這樣,武靈王的胡服騎射政策正式在趙國推行開來。

這件事發生在趙武靈王十九年(東周赧王八年,西元前三〇七年),經過幾十年的騎射訓練,才有後來李牧的擊敗匈奴。當時北方各華夏國家眼見趙國胡服騎射取得戰果,於是也紛紛起而效尤,這在中國歷史上可以說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首開漢人胡化的序曲。

亡秦者胡

自從李牧於趙悼襄王時予匈奴以痛擊之後,匈奴單于便北遁,有十幾年不敢南下牧馬。到秦始皇三十二年(西元前二一五年),匈奴時為頭曼單于在位,秦始皇北巡至上郡(今陝西省榆林市)。

在這之前,秦始皇派方士盧生到海外尋找長生不老的仙丹,盧生沒找到仙丹,便於這年從海外回來,向秦始皇奏稱《錄圖書》上有“亡秦者胡”的字眼,當時所說的“胡”,是專指匈奴而言,而且一直到隋、唐之前“胡”都是指匈奴。既然錄圖書上提到“亡秦者胡”,秦始皇自然心覺不安,想除掉匈奴這個大患,於是派遣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到北邊,一方面伐匈奴,一方面將戰國時各國的長城聯結起來,這就是後代所說的萬里長城的雛型。

第二年(始皇三十三年,西元前二一四年),蒙恬果然將匈奴逐出河南地,此處的河南地指的是鄂爾多斯高原,因為地在黃河南邊,所以稱為河南地。秦在所奪得的河南地設了四十四個縣。據近代學者唐德剛《晚清七十年》的考證,“縣”這個字和“懸”字相通,意思是新獲得的土地,還沒想好要設立成哪種形式的地方行政單位,只好暫時懸在那裡,後來就演變成為最低一級的地方行政單位。

此外,所謂“亡秦者胡”其實另有說法。秦朝內部有派系之爭,秦始皇長子扶蘇仁慈且有學識,在朝政中跟蒙毅、蒙恬兄弟交好,蒙毅是文臣,蒙恬是武將,而蒙家世世代代都是秦的忠臣,自然形成一股勢力。秦始皇另一個兒子胡亥,由宦官趙高輔佐,甚得始皇寵愛,由於趙高貼近秦始皇,又善於揣摩上意,日久手中握有大權,在朝廷也形成另一股力量。

既有派系,難免就有鬥爭,於是趙高這一派藉口“亡秦者胡”,將武將蒙恬派到北方,而且連扶蘇也派到北方,名義上是監督蒙恬,實質上是讓扶蘇、蒙恬遠離權力核心,這樣趙高就可以從容部署,讓胡亥有機會成為繼承人。

秦始皇三十七年(西元前二一〇年),始皇在南巡途中駕崩,隨侍在側的趙高修改遺詔,威脅丞相李斯讓胡亥嗣立為二世,並將扶蘇賜死,蒙恬回到國都咸陽(今陝西省咸陽市)後,也遭殺害,後來秦帝國遂亡於胡亥、趙高之手。所以東漢鄭玄注《史記》“亡秦者胡”時,直接點出:“胡,胡亥,秦二世名也。秦見圖書,不知此為人名,反備北胡。”雖是“後見之明”,倒是別具慧眼的說法。

而匈奴頭曼單于被秦將蒙恬逐出河南地後,向北逃亡,之後匈奴勢力達到今天內蒙古中部,可是也有部分匈奴部落游牧到漠北。近來在蒙古國挖崛到不少匈奴古墓群,如一九一二年前蘇聯的考古團隊,就曾在蒙古國土謝圖汗挖崛出二百一十二座古匈奴墓葬群,應該就是頭曼單于北遷後所留下來的匈奴人墓地。

頭曼單于及其以前的世系,《史記》、《漢書》都沒有詳細記載,後人也無從憑空臆測,或許當時匈奴還沒有形成國家組織,仍停留在部落聯盟時代,到頭曼時,才形成初步的國家組織,因此頭曼有可能是第一個稱號單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