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題詠
(第十八回)
【說明】
元春書匾額、對聯後,又題大觀園一絕。然後命眾姊妹也各題一匾一詩,又要寶玉為「瀟湘館」、「蘅蕪苑」、「怡紅院」、「浣葛山莊」四大處各賦五言律一首,借此面試其才情。
題大觀園(1)
賈元春
啣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築始成(2)!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3)。
【註釋】
(1)題大觀園:這首總題大觀園的絕句,與後面幾首不同,作者是有深意的:說的是園林建築,其實也指小說創作。
(2)「啣山」二句:環山縈水的構建,設計精心,工程浩大。作者借此暗寓小說創作嘔心瀝血,周密構思,花了他一生大半精力。
(3)「天上」二句:可以看出:(一)「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只有通過藝術的典型概括,才能創造出來。不可能把它落實到某一個具體的地點。(二)天上,也隱指「太虛幻境」,暗示「天上」與「人間」兩種境界的聯繫。(三)小說所反映的社會生活面是廣闊的,作者使用了特殊的典型化手法,使大觀園裡發生的故事,成了整個中國宗法社會(這兩者極其相似,只是大小不同而已)的縮影。從「天上」到「人間」亦即從皇家到百姓,形形色色,包羅萬象,蔚為「大觀」,確是一幅封建社會末期的歷史畫卷。錫,賜。
曠性怡情(1)(匾額)
賈迎春
園成景備特精奇(2),奉命羞題額曠怡(3)。
誰信世間有此境,遊來寧不暢神思(4)?
【註釋】
(1)曠性怡情:使胸懷開闊,心情愉快。
(2)景備:景致齊備,與「園成」對舉。程高本改作「景物」。
(3)羞題額曠怡:不好意思地題了「曠性怡情」的匾額。
(4)寧不:怎不。暢神思:就是額題「曠性怡情」的同義語。
萬象爭輝(1)(匾額)
賈探春
名園築出勢巍巍(2),奉命何慚學淺微(3)。
精妙一時言不出,果然萬物生光輝(4)。
【註釋】
(1)萬象爭輝:在程高本中,賈探春所作「萬象爭輝」七絕被改為七律「文采風流」,與李紈所作的詩對調了。小說原有探春「自忖亦難與薛、林爭衡,只得勉強隨眾塞責而已。李紈也勉強湊成一律」等話,程高本也改成「只得隨眾應命」和「勉強作成一絕」。可見,這是有意改換的。大概改者以為「文采風流」四字及那首七律更適合探春。其實,這也是似是而非之見。迎春說「羞題」,探春則說「何慚」,可看出二人截然不同的個性。今從脂本以保持原作面貌。
(2)築出:程高本作「築就」。勢巍巍:指建築氣勢雄偉,所謂「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複道縈圩」。
(3)「何慚」句:這句說,既然奉命而作,我縱不學無文,也就不怕獻醜了。何慚,戚序本作「偏慚」;程高本作「多慚」。「何慚」切合探春的性格。今從庚辰本。
(4)「精妙」二句:寫出探春「隨眾塞責」。言不出,程高本作「言不盡」。萬物生光輝,戚序本作「萬象耀光輝」,程高本作「有光輝」。今從庚辰本。
文章造化(1)(匾額)
賈惜春
山水橫拖千里外,樓台高起五雲中(2)。
園修日月光輝裡,景奪文章造化功(3)。
【註釋】
(1)文章造化:景物之華美如天工神力造成。文章,義同「文采」。造化,謂天地創造化育萬物,常指天運或神力。
(2)「山水」二句:上句極言地廣,下句極寫樓高。五雲,五色雲霞。隱以神宮仙府作比。白居易《長恨歌》:「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3)「園修」二句:大觀園修建於皇帝貴妃的恩澤榮光之中,風光景物有巧奪天工之奇。古時文人多以日月比皇帝。這首絕句全用對仗。
文采風流(1)(匾額)
李紈
秀水明山抱復回(2),風流文采勝蓬萊(3)。
綠裁歌扇迷芳草(4),紅襯湘裙舞落梅(5)。
珠玉自應傳盛世(6),神仙何幸下瑤台(7)!
名園一自邀遊賞,未許凡人到此來(8)。
【註釋】
(1)文采風流:這裡指景物多采,風光美好,人事標格不凡。
(2)抱復回:要合抱而又回轉,即曲折縈繞的意思。
(3)蓬萊:傳說中海上的仙山。
(4)「綠裁」句:歌扇用綠綢裁製成,與芳草顏色一樣,迷離難分。歌扇,古時女子歌唱以扇遮面,所以有歌扇之稱。
(5)「紅襯」句:這句是說刺繡的裙子上襯著紅花,舞動時如紅梅落瓣,隨風飛回。湘裙,著名湘繡做的裙子。以歌扇、舞衣成對的詩句,歷來甚多,如南朝梁陰鏗有「鶯啼歌扇後,花落舞衫前」之句,又清初吳梅村《鴛湖曲》「芳草乍疑歌扇綠,落花錯認舞衣鮮」,皆是。又這一聯句法套用第七十回中提到的杜甫《陪鄧廣文遊何將軍山林》詩:「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
(6)珠玉:喻詩文美好。杜甫《和賈至早朝大明宮》詩:「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當時,盛唐著名詩人王維、岑參等也都有同題和作,傳為一時風流盛事。這裡借以說大觀園題詠。
(7)瑤台:傳說中神仙所居的地方。李白作《清平調》,曾以瑤台仙子比楊貴妃。這句說元妃省親,如仙子下凡。
(8)「名園」二句:名園一經貴人遊賞,便增價百倍,猶如仙境不許凡人來到。亦借此「頌聖」。
凝暉鍾瑞(1)(匾額)
薛寶釵
芳園築向帝城西(2),華日祥雲籠罩奇(3)。
高柳喜遷鶯出谷(4),修篁時待鳳來儀(5)。
文風已著宸遊夕(6),孝化應隆歸省時(7)。
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8)?
【註釋】
(1)凝暉鍾瑞:光輝瑞象畢集於此的意思。暉,日光,喻皇恩。瑞,吉兆。都是借以歌頌帝后的說法。鍾,聚集。
(2)「芳園」句:說大觀園築在京城的西面。小說中設想的賈府在宮城的西面,如寫元春歸省時「忽見一對紅衣太監騎馬緩緩的走來,至西街門下了馬」。
(3)「華日」句:說氣象佳勝。喻所謂「體仁沐德」受皇帝的恩榮。前兩句即額題之意。
(4)「高柳」句:喜慶鶯從幽谷飛到高柳上去。喻元春出深閨進宮為妃。《詩經·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5)「修篁」句:時刻等待鳳凰飛到竹林裡來。喻元春歸來省親。傳說鳳凰食竹實,呈祥瑞。參見十七回《題大觀園諸景對額》中「有鳳來儀」註(1)。篁,竹林。竹修長,所以稱修竹、修篁。
(6)文風:所謂君主提倡文學、重視禮樂的風氣。著:表現得顯著。宸遊:皇帝外出巡遊,這裡指元春省親。帝居叫宸,貴妃亦可稱宸妃。
(7)孝化:孔孟認為能做到孝悌,就不會「犯上作亂」。後封建統治者就利用它來規範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亦即所謂進行教化,所以稱孝化。隆:發揚光大。歸省:回家探親。
(8)「睿(ruì瑞)藻」二句:兩句說,見元春所題的才智非凡的聯額和詩後,自慚才疏,不敢再措辭了。睿,明智。藻,辭藻,泛指詩文。盈彩筆,南朝齊文人江淹曾夢仙人授五彩筆,文思大進。這三字程高本改作「瞻仰處」。
世外仙源(匾額)
林黛玉
名園築何處(1)?仙境別紅塵(2)。
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3)。
香融金穀酒(4),花媚玉堂人(5)。
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6)。
【註釋】
(1)「名園」句:此句只表讚嘆,非認真設問。程高本作「宸遊增悅豫」,大大增加了「頌聖」色彩。
(2)別紅塵:不同於人間。別,區別。紅塵,指人世間。
(3)「借得」二句:上句說詩歌從山川中借得秀麗。唐代張說到岳州後,詩寫得更好了,人謂得江山助。下句說盛事使園林增添新景物。這一聯有題詠、歸省等人事,但字面上不說出,是一種技巧。景物,程高本作「氣象」。
(4)融:融入,混合著。金穀酒:晉代石崇家有金穀園,曾宴賓客於園中,命賦詩,不成者,罰酒三斗。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穀酒數。」這裡借典故說大觀園中「大開筵宴」,命題賦詩。
(5)媚:對人獻嫵媚之態,擬人化寫法。玉堂人:指元春。玉堂,妃嬪所居之處。《三輔黃圖》:「未央宮有殿閣三十二,椒房、玉堂在其中。」《漢書》中亦有「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的話。這一聯用典、對仗都很講究,而小說中偏說黛玉是「胡亂做」的,是為了突出人物的聰明。上兩句第一字點園景。
(6)「何幸」二句:是說哪裡來這麼大的幸運,能夠蒙受到元春歸省這樣的恩榮。邀,叨受,幸蒙得到。以元春歸省為幸事,所以說「邀恩寵」。來家路上宮車馬隊往來不絕的情景,小說中有描寫。
有鳳來儀(1)
賈寶玉
秀玉初成實(2),堪宜待鳳凰(3)。
竿竿青欲滴(4),個個綠生涼(5)。
迸砌妨階水,穿簾礙鼎香(6)。
莫搖清碎影,好夢晝初長(7)。
【註釋】
(1)有鳳來儀:這一首和以下三首是元春指定面試寶玉的。末首《杏簾在望》係黛玉代作,因為她見寶玉構思太苦,所以就「考場作弊」了。
(2)秀玉:喻竹。實:竹實,鳳食竹實。
(3)堪宜:正適合。
(4)青欲滴:形容竹子色鮮。
(5)「個個」句:竹葉像許多「個」字,所以這樣說。葉綠蔭濃則生涼。與明代劉基《種棘》詩「風條曲抽『乙』,雨葉細垂『個』」用法相同。《史記·貨殖列傳》:「木千章,竹竿萬箇」的「箇」,則作枝解。
(6)「迸砌」二句:倒裝句法,即「妨階水迸砌,礙鼎香穿簾」。意謂竹林擋住繞階的泉水迸濺到階台上來,又使房中鼎爐上所焚的熏香氣味不會穿過簾子散去。前一句即十七回所寫「後院牆下忽開一隙,清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後一句亦借陸游「重簾不捲留香久」詩意寫竹。砌,階台的邊沿。妨,或作「防」,二字本通義,與「礙」互文。
(7)「莫搖」二句:意謂在此翠竹遮蔭之下,正好舒適晝睡,希望竹子別因為有點風吹便動搖起來,使散亂的影子晃動於眼前,徒擾我好夢。瀟湘館後為黛玉所居,兩句似有寓意。程高本「清碎」作「分碎」,「晝」作「正」,都改得不好。
蘅芷清芬
賈寶玉
蘅蕪滿淨苑,蘿薜助芬芳(1)。
軟襯三春草,柔拖一縷香。
輕煙迷曲徑,冷翠滴迴廊(2)。
誰謂池塘曲,謝家幽夢長(3)?
【註釋】
(1)「蘅蕪」二句:異草香花佈滿苑中,氣味芬芳。蘅蕪,香草。蘿薜,藤蘿、薜荔。第十七回:「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淨,程高本作「靜」,不好。苑(yuàn院),園林。
(2)「軟襯」四句:形容苑中異草香花形態各異的樣子。軟襯、柔拖,蘅蕪苑的異草香花以牽藤引蔓為多,所以用「軟」、「柔」。寫色用「襯」,寫香用「拖」。輕煙,喻藤蔓延生縈繞的樣子,如女蘿亦稱煙蘿。冷翠,指花草上的露水。迷曲徑、滴迴廊,因為這些植物「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所以這樣寫。後人大概未注意「垂檐繞柱」等描寫,以為「滴迴廊」不合情理,改成「濕衣裳」,雖有王維《山行》詩「山路原無雨,空翠濕人衣」可作依據,但這裡究竟不是在寫「山行」,且「衣」和「曲」也對不起來。
(3)「誰謂」二句:誰說只有寫過「池塘生春草」名句的謝靈運才有觸發詩興的好夢呢!用南朝詩人謝靈運夢見其族弟謝惠連而得到佳句的典故。《詩品》引《謝氏家錄》:「康樂(謝靈運,曾襲封康樂公)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云:『此語有神助,非吾語也。』」
怡紅快綠
賈寶玉
深庭長日靜,兩兩出嬋娟(1)。
綠蠟春猶捲(2),紅妝夜未眠(3)。
憑欄垂絳袖,倚石護青煙(4)。
對立東風裡,主人應解憐(5)。
【註釋】
(1)兩兩:指芭蕉與海棠。上一回寶玉說:「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則蕉亦無著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所以,這一律四聯,雙起雙收,中間「暗蓄『紅』『綠』」。嬋娟:美好的樣子。指蕉棠。
(2)「綠蠟」句:春天裡芭蕉葉還捲而未展。綠蠟,翠燭,比喻還捲著葉的芭蕉。小說中說寶玉草稿上先寫的是「綠玉」,寶釵看了說,貴人不喜歡這個詞,教他改了;還說「唐錢翊(yì易)詠芭蕉詩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乾』,你都忘了不成?」「錢翊」是筆誤或抄訛的,有的本子改為「韓翊」、「韓翃」,亦誤。這句詩是錢珝(xǔ許)的,詩題是《未展芭蕉》,見於計有功《唐詩紀事》卷六十六,《全唐詩》卷二十六存其詩一卷。全詩是:「冷燭無煙綠蠟乾,芳心猶捲怯春寒;一緘書札藏何事?會被東風暗拆看。」句句設喻。可見,這句中「春猶捲」三字亦本此,與「綠蠟」二字原是一起構思的。小說穿插對話,指明出處,為了讓人知道「春猶捲」就是「芳心猶怯寒」的意思。這樣,與下一句「紅妝夜未眠」就不是單純寫景,實在都是借花木以寫人,寫怡紅院中的生活。
(3)「紅妝」句:海棠在夜裡並未睡著。紅妝,女子,喻花。蘇軾《海棠》詩:「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4)「憑欄」二句:海棠如美人憑欄垂下大紅色衣袖,芭蕉倚石而植,使山石如被青煙所籠罩。以絳袖喻海棠,如劉說《歐園海棠》詩「玉膚柔薄絳袖寒」;以雲煙喻蕉,如徐茂吳《芭蕉》詩「當空炎日障,倚檻碧雲流」。
(5)「對立」二句:仍以蕉棠收結。主人,題詠時,應指元春,以後也就是怡紅院主寶玉自己。解憐,會愛惜。
杏簾在望
林黛玉代擬
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1)。
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樑(2)。
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3)。
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4)?
【註釋】
(1)「杏簾」二句:這一聯分題目為兩句,渾成一氣,以下六句即從「客」的所見所感來寫。簾,酒店作標誌的旗幟。「杏簾」從唐寅詩「紅杏梢頭掛酒旗」來(見第十八回《題大觀園諸景對額》中《杏簾在望—稻香村》註(1))。招,說簾飄如招手。
(2)「菱荇(xìng杏)」二句:種著菱荇的湖面是鵝兒戲水的地方,桑樹榆樹的枝葉正是燕子築巢用的屋樑。荇,荇菜,水生,嫩葉可食。此二句沒有語法上通常構成謂語所需要的動詞或形容詞,全用名詞組合,是「雞聲茅店月」句法。鵝兒成群戲水、燕子啣泥穿樹等等,不須費辭,已在想像之中。
(3)「一畦」二句:畦,田園中劃分成塊的種植地。書中說元春看了詩後「遂將『浣葛山莊』改為『稻香村』」。但「稻香村」之名,本前寶玉所擬,當時曾遭賈政「一聲斷喝」斥之為「胡說」;現在一經貴妃娘娘說好,「賈政等看了,都稱頌不已」。綠,程高本作「熟」。
(4)「盛世」二句:大觀園中雖有點綴景色的田莊,而本無耕織之事。所以詩歌順水推舟說,有田莊而無人耕織不必奇怪,現在不是太平盛世嗎?既然沒有餓肚皮的人,又何用忙忙碌碌地耕織呢?
【評解】
《大觀園題詠》實際上是朝廷中皇帝命題叫臣僚們作的應制詩的一種變相形式。《紅樓夢》這部以「言情」面目出現的小說,常常採用這種障眼法來描寫它所不便於直接描寫的內容,以免被加上「干涉朝廷」的罪名。所以,在這些詩中除了蔑視功名利祿的賈寶玉所作的幾首以外,大都不脫「頌聖」的內容,這是並不奇怪的。
但同是「頌聖」,也因人而異。林黛玉所作就頗有應付的味道,如「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即是。命人賦詩者何嘗不知其為了作詩而矯情地粉飾太平,但只要對方有這樣的本領,能說得符合自己的政治需要,就加以褒獎,真話假話倒無關緊要。寶釵的詩則可以看出從遣詞用典到構章立意都是以盛唐時代那些有名的應制詩為楷模的。對她來說,歌功頌德,宣揚孝化文風,倒出於她的本心本意。她受到稱讚,是理所當然的。
此外,從匾到詩,還是個性化或暗合人物命運的。迎春為人懦弱,逆來順受,所以自謂能「曠性怡情」;她缺乏想像能力,所以詩也寫得空洞無物。探春為人精明,因知「難與薛、林爭衡」,不如藏拙為是,故只作一絕以「塞責」;但「何慚學淺」之語,與迎春言「羞」,寶釵稱「慚」,自不相犯,都表現各人的個性。她題「萬象爭輝」,寫高樓崇閣氣勢巍巍,和惜春讚美造化神力,又都彷彿無意中與她們後來一個嫁得貴婿(參見第六十三回《花名籤酒令》評解),一個皈依佛門等事有瓜葛。李紈,小說中雖說她自幼父親「不十分令其讀書」,但畢竟出身名宦,「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非尋常家庭婦女可比;她後來被推為詩社社長,除了因年長之外,也說明她還是懂一點詩的。她作的七律,也很符合這種雖乏才情,但尚有修養的情況:詩中或湊合前人舊句,或借用唐詩熟事,都還平妥穩當。所題「文采風流」四字,似亦能令人聯想到後來賈蘭的榮貴,至於「未許凡人到此來」等語,又與她終生持操守節的生活態度相切合。如此等等,讀《紅樓夢》詩詞時都是應該注意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