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卓志遠篇(1)
應商台的邀請,出席一年一度的巨星慈善籃球大賽。
這兩年來,我出席的大小活動,至少也有過百項了吧?只要可以提升知名度和見報率的,又或者可以接近群眾的,經理人Manning也會盡量替我安排。
我是趁著手頭上兩組戲的空檔,犧牲了已經不多的睡眠時間,匆匆趕來伊館的。
三小時前,我是一個暗地裡縱火的“正義消防員”。戲中,我要揹著一個真實重量的滅火筒連跑三層樓梯。那段戲重拍了七次,我渾身酸痛,快累死了。
出場前,Manning在我耳邊叮囑:
“我知道,你以前是籃球健將,但這只是一場純粹搞笑的表演,跟比賽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別太認真了!”
兩年前,誰叫我打籃球時“別太認真”,我一定無名火起,斷言拒絕!因為,對我而言,不認真就是最大的侮辱。
可是,今天,無論做人或處事,我已學會了適量妥協。
因為,堅持己見的後果,往往不是我能承擔的。我曾經跌落地獄,好不容易一級級攀上成功的山腰,很害怕一失足便摔下萬丈深淵。
今次,是我首度參加這個巨星籃球表演賽。上年根本無人向我提出邀請,原因簡單到教人頹喪─也許,只因我稱不上是“巨星”吧!
很多名字極之響亮的藝人都有出席,比賽分成明星隊和DJ隊。
開始比賽之後,我才知道他們連最基本的籃球規例也不知道。有人抱緊籃球在場內跑、有人直接從別人懷中搶球,當然也有推人撞人的,所謂的“評判”隻眼開隻眼閉。我帶球時,DJ小儀突然在我身後抱著我的腰,讓我哭笑不得。觀眾笑聲很大,根本無人把這場“比賽”認真看待。
是有那麼一剎間,有種悲哀在我心裡一閃而過。
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呢?我聽見自己的回答:觀眾不是很快樂嗎?我就是要娛樂觀眾啊!
比賽進行中,明星隊和DJ隊的分數一直咬得很緊。就算,其他人把比賽當成遊戲,我卻沒有胡鬧。我依足了籃球比賽的規例,不帶球走、不回傳球、不撞人。
DJ隊唯一肯認真比賽,跟我勢均力敵的,就只有和我高度差不多的DJ森美。DJ隊的大部分分數,都由森美直接或協助奪得。而我,則替明星隊掙到最多分數。
我忽然感覺到,自己重回中學時代。
—回到那一個,我對自己引以為傲的年代。
比賽中途,我被調離場外好一段時間,讓當時得令的大明星入場與群眾見見面。DJ隊繼續由森美押陣,他投出幾個相當漂亮的三分球,使到明星隊落後了。坐在場外,眼看DJ隊的分數逐漸拋離明星隊,我開始坐立不安,手心出汗,恨不得馬上出場再拼。換作中學時代,我身為校隊隊長,只要跟教練說一聲“我要出場!”第一時間就能調進場內。可是,到了這一刻,幾時入場或出場,已不是我能控制。
比賽結束前的三分鐘,我才再被調派入去,好讓一位在各大歌曲頒獎禮獲獎無數的天后休息。樂壇天后與我在球場界線擦身而過時,露齒而笑的跟我HI FIVE。她貌似可愛地湊到我耳邊,似乎要鼓勵我什麼,卻聽到她說:“頂佢個心肝脾肺腎,玩足阿姐成粒鐘!年尾冇金曲獎攞我搵人劈狗佢老闆!”然後,她用力拍拍我肩膊,再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轉身,向全場觀眾揮手微笑以示謝意,最後才走出場外。
天后在幕前幕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可是,撇除她粗口橫飛又經常恐嚇人這一點,她也真是個意志堅強的專業藝人。重感冒下,她可以連續又跳又唱十幾場演唱會。無人知道她怎樣支持得住。
我出場後,馬上進行搶攻,連追十幾分,卻發現我的明星隊友臉色不善。越過一個出道比我早但半紅不黑的電影小生身邊時,他刻意讓我聽到他的話:“喂,玩一人籃球嗎?你真以為自己米高佐敦?”我生氣地轉頭看他,他卻避開我視線,不看我半眼。難道,我做錯了什麼嗎?
比賽快結束了,我只是太心急想替明星隊追回分數而已!我的心情有點混亂,一下分神,本來志在必得的投籃投不中,我連忙搶回籃下的球,正欲再射,卻被人在背後重重一推,我連人帶球跌出了場外。我聽到觀眾在尖聲驚呼,同一時間,另一些觀眾卻瘋狂爆笑。
左膝傳來一陣莫大的痛楚,但我咬緊牙關,不哼一聲站了起來。
出手撞跌我,是一個懶可愛也非常適合飾演七個小矮人角色的基佬DJ。他嬉皮笑臉地對我講“對不起啊”,語氣中卻無半點對不起的成份。我真想一拳打碎他已經夠扁的鼻樑。
可是,我只是走過去,把他那近似白痴的雞冠頭撥亂,兩人裝成笑作一團,當作沒事發生。
由於DJ隊撞人犯規,明星隊被判得到兩球罰球。
看看比賽大鐘,時計顯示只剩下十秒鐘,DJ隊比明星隊領先了1分。我心裡盤算著,只要我連入這兩球,明星隊會取得勝利,反之,我們敗陣。我站在罰球區,吸口氣,投了一記乾淨俐落的穿針。球證把球擲回我手上,本來還在用力拍掌大聲歡呼的觀眾,突然完全肅靜下來,所有人屏息以待,盯著我即將投出的最後一球。
忽然之間,我感覺自己心跳開始加速。
不,我沒有緊張。我是那種對自己非常有信心的球員,射罰球從來不會令我慌張失措,反之,每次射罰球,我都心如止水。
唯一會令我心跳加速,就只有我喜愛的人看著我射罰球的時候。
彷如地震前禽鳥亂飛的奇怪感應,我感應到了……妳。
程文意。
在同一個場館內。
我沒法子投出這一球。
我清楚記得,為了妳,我曾經射失一個非常重要的罰球,拖累全隊輸掉了比賽。這一次,我會重蹈覆徹嗎?
妳和關於我們的一切,彷如海嘯般,一下全湧上心頭,把我一直築得高聳入雲的防波堤沖走得無影無跡。
是的,我記得那一幕。
當我告訴妳,我希望在妳心頭佔據一角,即使是微乎其微的1%也好,妳當時告訴我:
“歡迎你進來,把你的變成屬於我們的。”
當時妳向我掀出一個母性的微笑,“永遠住進來吧,不要離開了。”
我怔了一下:“那麼,妳也不能離開了。”
“我怎麼會離開?”妳不解的說:“我的身體是我的啊!”
我說:“如果妳要離開,不管如何,妳總會離開的。”
最後,一如我所料的,妳還是離開了我……
雜亂無章的思緒,令我感覺天旋地轉。
終於,我放下準備好投球的姿勢,把籃球抱進了懷裡。不管自己看起來會有多怪相,我輕輕閉上雙眼,讓整個人完全放鬆。
我以為自己會迅速沒頂溺死,但沒有。我感覺就像置身於日光下碧藍得見底的大海,溫暖而不具任何危險。
抵禦妳再進入我的世界,還不如我一直想妳的多。
我在心裡大聲的喊:“程文意。”我向妳發出像Wifi般的訊號:“程文意,我想念妳。妳……在哪裡?”然後,像老家中那頭會感應我回家的貓,我也感應到妳在我八點鐘位置。
我重新張開眼睛,把身子轉向我左後側,在幾十盞大射燈的直照下,我在非常昏暗的觀眾座位中,幾乎不用兩秒鐘就看到了妳,跟妳遙遙對望。
我難以解釋,為何,我會一下子找到妳。
正如,又有誰能解釋,地球上七十億人之中,為何兩個人偏偏會遇見對方?
就算我倆相隔太遠,我在山腳妳在我只能舉頭仰望,星際似的地方。
妳在我眼裡,依然光芒四射。
我希望讓妳知道—妳,已經給我捕捉到了。
我緩緩把手心貼到右胸下方,做著只有我倆才知的暗號。
在這世上,只有妳我才明白箇中意義。
突然間,妳把掌心慢慢貼到右胸下方,跟我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
妳,也沒有忘記我嗎?
我泫然欲涕,鼻頭酸得很,但我知道自己不能流露更多情緒了。我只有咬咬牙堅強一笑,把臉轉回籃板方向,聚精會神。
在我眼前,根本沒有籃球架,也沒有那個僅僅能讓籃球穿過的圈圈……只有,妳。
然後,我舉高球,把它投出去。這是,什麼也不為,只為了妳,程文意,投出的一球。要妳知道,妳對我的愛,永遠伴隨。
我一直忘不了妳
但妳知道嗎
忘不了的感覺真好
那就像
妳從沒有離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