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大槐树

一辆黑色大众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着，此时的太阳已经偏西了，看来再过段时间，天马上就要黑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候绍生一边忍受着一路颠簸，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一张图片。图片上，剪了一头清爽短发的楚天翎身穿女式运动背心、张开双臂笑得特别灿烂，她后面的景色是湖北的神农架，她的身旁则是跟她一样开心的男女队员。图片上面的信息显示，她现在正和一群队员在湖北神农架考察研究。

看着现在的楚天翎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欢笑，自由翱翔在天地间，候绍生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一阵剧烈的晃动，车子像是过了几个大凹坑，手机差点掉了下来，候绍生急忙抓住靠近车窗的扶手，另外将手机塞进了裤袋里。等车子逐渐稳定一些，他伸手揉了揉剪短了头发，随后回头看了看蜷缩在后排座位上的潘筱果，她这个样子已经有一两个小时了，候绍生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这时潘筱果忽然睁开眼睛，对着候绍生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猝不及防下，候绍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

正在专心致志开车的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吸引了，他将头上的蓝色鸭舌帽帽檐往上抬了抬，随后看了看后视镜，想知道后面有什么东西值得好笑的。

在确定后面没有什么东西后，司机有些奇怪了，今天这乘客咋就这么邪门的呢？正在分心的时候，车子突然压到了什么东西，随后右前轮“嘭”的一声爆胎了，紧接着车子开始失控，幸亏司机曾经处理过这种突发事件，他随即冷静下来，尽量控制好方向，然后一下下轻踩刹车，过了一会，车子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候绍生和潘筱果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得不轻，候绍生脸色苍白，感觉抓着扶手的右手心全是汗水。

司机下车后，看着前面的右轮胎，他将头上的鸭舌帽脱了下来，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候绍生缓过神来，下了车，见到右轮已经能看到车轱辘了，心想，这次麻烦了。

“崔哥，这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一起先将后备轮胎换上，等到了市里再找地方修理吧。”候绍生见司机崔哥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直发愣，于是提醒他一声。

崔哥不紧不慢地掏出香烟，叼起一根烟，点燃了，深吸一口，这才开口说道：“刚才来接你的时候已经爆掉一个轮胎了，现在没有备用轮胎了。”

“啊，怎么会这么倒霉啊。”

“这条路是出了名的难走，本来以为只要小心些应该会没事的，没想到还是中招了，这一天直接爆掉了两条轮胎。”

“那我们只能打电话叫人来接了。”候绍生无奈地说道。

崔哥蹲在地上，吐了口烟，露出轻蔑的笑容，“现在是不会有人来接我们的，只能等明天早上了。”

“那今晚只能待在这里了吗？”

崔哥站起身来，两根手指夹着烟屁股，指着左边的一座小山，“看到没？翻过这座山，就能到那边的一座小镇，你要是不想跟我待在车里的话，可以去那边镇上找旅馆住。”

“翻过这座山要多久啊？”候绍生看了看眼前这座不算很高的土山问道。

“约莫两个小时的时间吧。”

候绍生看着潘筱果，眼神询问她，要不要去镇上住？潘筱果看了看小土山，点了点头。

“那我还是去镇上吧。”候绍生最后跟崔哥说。

崔哥也不勉强，他打开后备箱，候绍生取出了背包和工具箱，跟崔哥挥手告别，然后径直沿着山路，向山上走去了。

这天已经是第二年的四月份了。自从去年十一月底开始寻查潘筱果的男友荀崎，却一直没有头绪，连殷警官那也找不到一点线索，那手机号码之前就废弃了，现在已经换了新的主人；而车牌号则完全是假的。这人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以至于殷警官都怀疑候绍生是在糊弄他。最后，候绍生和潘筱果也只能放弃了。

这年二月份春节，候绍生回了趟老家，然后就急匆匆地去落霞村看望潘筱果的外公以及落霞村的村里人。他俩见到外公虽然痴呆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但是养老院对外公的照料还是无微不至，而且村里人还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使得外公现在就像个小孩子一般，无忧无虑的，只是他偶尔会念叨着小果这个名字。

过完年，候绍生的工作地点基本上改为了通兴市，他主要负责医疗器械的后勤保障以及维修。这几天，通兴市偏远地区的一个乡里的卫生所，他们引进的一台医疗机器出了点故障，候绍生紧急赶过去维修。公司后来派了司机崔哥开车去将候绍生接回来，没想到路上因为山路难走，接连遇到爆胎事故，以至于现在候绍生只能翻山去另外一边的镇上找旅馆。

“看到什么了吗？”候绍生抬头看着爬到一棵大树上的潘筱果，急切地问道。

此刻天色已经黑了，候绍生应该是迷路了，他现在还身处山里，周围都是一棵棵大树，无法辨认方向。

潘筱果站在一根树枝上，四周张望了一下，随后动作轻盈地从树上下来了。

她刚落地，手指就指着前面的位置，肯定地说：“朝这个方向走，这方向的前面有灯光。”

候绍生点了点头，左手提起工具箱，右手拿着手电筒，向潘筱果指定的方向走去了。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潘筱果忽然站住脚步不走了。候绍生发觉异常，回头看着潘筱果。只见她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候绍生正想询问，她立刻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她侧耳凝听，过了一会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候绍生心生寒意，他像潘筱果一样，侧耳倾听，然后摇了摇头，疑惑地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听到什么了？”

“女人的哭声。”潘筱果郑重地说道。

“什么？”候绍生被吓了一跳。

潘筱果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接着像是有了感应似的，自顾自地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候绍生看着越走越远的潘筱果，心里又害怕又不甘，咬了咬牙，右手紧紧握着手电筒，跟着潘筱果走了过去。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潘筱果越走越慢，候绍生跟上前去，发现潘筱果脸色难看，像是很疲累的样子。

“你怎么啦？感觉不舒服吗？”候绍生神色紧张地问道。

“不知怎么，越往前走，心里越难受，现在还感觉头也开始疼了。”潘筱果挣扎着坐在地上，背部靠着一棵大树。

候绍生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不觉得难受吗？”潘筱果坐了一会，恢复了些精神。

候绍生摇摇头，“我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潘筱果看了看候绍生，确定他真的没有什么不对劲，然后指着前面说：“要不，你去前面看看，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自己待在这里没事吗？”候绍生又关切地问道。

潘筱果点点头，“我现在坐下来休息一下，感觉好些了。我想，过会我应该能自己走动了，就是不能去前面。”

“那好，你就坐在这里等我。”说完，候绍生放下背包和工具箱，鼓起勇气，向前走去。

刚走了两步，后面传来一声“小心”。候绍生回头向潘筱果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三、四米的样子，穿过了一排树，前面有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中间耸立着一棵特别粗壮的大树，只见它枝繁叶茂，绿荫如盖，灰褐色的树皮，树身呈纵裂纹。候绍生看着这棵大树，叹为观止，心想，这树的树龄估计有好几百年了。

候绍生正看着出神，突然树下有东西在晃动，他立刻心中一紧，接着心脏开始“扑通扑通”乱跳了。候绍生定了定神，将手电筒照射过去，灯光下，一个跪在树下的灰衣长发女子出现在了候绍生的面前。候绍生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随后扭头就跑。刚跑出几步，才想起来，这难道就是潘筱果要找的哭泣的女人。

犹豫了一会，候绍生又返身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灰衣女子也注意到了候绍生，她向候绍生看了过来。

候绍生没有走近，隔着一段距离，开口问那个女子：“你怎么了？”

女子脸上满是泪水，她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候绍生身旁的一个小土堆。

候绍生不明所以，愣了一会，最后决定回去问问潘筱果。

候绍生不一会回到了潘筱果的身旁，他将刚才所看到的都详细告诉了潘筱果。

潘筱果低头沉思了会，抬头说道：“那女子指的小土堆下面可能有什么东西，你去把东西挖出来，说不定能把她救出来。”

候绍生又犹豫了，他支支吾吾地对潘筱果说：“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好是坏，贸贸然帮她，怕会后患无穷。”

潘筱果听到这个笑了起来，“那你当初为什么愿意帮我啊？”

“你不一样，好歹我还认识你。她，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万一把她救出来，她起了歹心怎么办？”

“呵呵，你放心好了，她是伤不了你的。这世上留下来的魂魄不知有多少，如果都能害人，这世道早就乱了。他们只是无形无质地存在而已。”

听了潘筱果的一番解释，候绍生心里顿时宽心多了。潘筱果又向他微微一笑，以示鼓励，候绍生点点头，然后打开工具箱，他找到一把称手的钳工锤，再看了一眼潘筱果，起身重新向那棵大树走去。

候绍生用锤子的锤尖在小土堆上刨着，不一会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什么东西，像是一块木板。候绍生心生紧张，他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木板上的土一点点刨开。终于一个木盒出现在候绍生眼前，候绍生一看就认出来这是一个骨灰盒。

候绍生疑惑地看了看跪在树下的女子。那名女子脸色苍白而疲弱，她像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指指了指远处，随后又双手合十，做出感谢的手势。

候绍生看着她比划完，心中猜想她的含义。接着他开口询问那名女子：“你是要我带着这骨灰盒离开这里吗？”

那名女子面露喜色，用力地点了点头。

候绍生随即收拾东西，然后将骨灰盒捧在手里，起身离开了这里。

潘筱果见候绍生忽然带着一个骨灰盒过来了，脸上满是疑惑。候绍生立刻将之前发生的事跟潘筱果细细说了，潘筱果这才点头明白了。她思索了下，说：“看来这地方邪门的很，我一到这里就难受，再向前走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我猜想，这女子死后骨灰盒被人埋在了这里，所以她才一直无法解脱。走吧，咱们带着这骨灰盒走远一些，或许就没事了。”

候绍生看着潘筱果有些疲累的样子，关心地问：“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现在有点力气了，我们还是趁早离开这里才好。”说完，潘筱果强撑着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了。候绍生从工具箱中取出一块布来，将骨灰盒包好，然后赶紧收拾完东西，跟了上去。

候绍生和潘筱果绕过那棵大树的范围，向之前的方向走去。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树林逐渐稀少，手电筒照射下，地上开始出现了一条山路。沿着山路再走了一阵，地势开始向下，远处依稀的灯光越来越明显了。

潘筱果看着山下的景色停住了脚步。候绍生来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样子和上山之前没什么两样了，这才放心。

“这里真美！就像落霞村一样！”潘筱果像是触景生情似的说道。

候绍生这才仔细观看了山下的景色。夜幕下，繁星点点，山下偶尔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站在这里，看着天地间的光亮交相辉映，夜风徐徐吹过，感觉身心舒畅无比。候绍生不由得也说了一句，“真美！”

“是啊，真美！”

突然身后发出了一声清脆柔弱的声音，候绍生和潘筱果心生感应，同时转身看向身后。

一个身穿灰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出现在他俩眼前，只见这女子容貌清秀，身材苗条，虽然长得不是很艳丽，但是如同那小家碧玉，另有一番滋味。还有她那裸露在外的两条手臂白皙细长，显得格外好看。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秀发，来到候绍生的身旁，眼望着山下的景色怔怔出神。

候绍生认出她就是刚才被困在树下的女子，没想到，她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而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候绍生和潘筱果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名女子。

过了好一会，女子转过头来，她先是看了看另一边的潘筱果，眼神中透露出很是不解的神色。然后她这才看着候绍生，面露微笑地说道：“谢谢。”

候绍生愣了半会才反应过了，连忙摆摆手，说道：“不用谢，不用谢。”

看着候绍生的窘态，女子忽然笑了起来。

候绍生显得更是不知所措了。

笑声渐渐停止了，女子盯着候绍生手中用布包着的骨灰盒，默不作声。

候绍生见她看着自己手里拎着的骨灰盒，问她：“这怎么处理啊？”

女子仍旧默不作声，好一会，才说道：“就撒在这里吧。”她指了指山下的位置。

候绍生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潘筱果。潘筱果向候绍生点了点头。这一切女子都看在了眼里。

候绍生解开包裹着的布，取出骨灰盒，打开盒子，向山下一点点地撒去。将骨灰全部撒完后，候绍生在一旁找了块泥土松软的地方，掘了个坑，将骨灰盒埋在了里面。

等事情都做完了，候绍生回头看向那女子，只见她双手合十，十指相扣，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像是在祈祷着。

祈祷完后，女子抬起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向候绍生和潘筱果说：“谢谢，谢谢你们。”

候绍生不知该说些什么，杵在那里，看了看那女子，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潘筱果，见她也沉默无言。

“你为什么能看到我们？”女子问候绍生。

候绍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有个离开的朋友说我和她是意念相通，才能看到你们的。”

“哦，是吗？”女子手指摸着下巴，低头沉思。

“刚才是不是那棵大树的原因，造成你和我朋友身体不适的？”候绍生忽然问道。

女子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来对候绍生说：“那是超过五百年的槐树，像我们这些漂泊的灵魂最怕这种年数久远的槐树，稍微接近一点都会浑身乏力，要是到了树底下，就会形同瘫痪，待久了，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就像你刚看到我的样子。最不幸的是，我还被个很不靠谱的人埋在了槐树底下，要不是你们出现，这痛苦我真不知还要忍受多久。”说完，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丝的愤恨。

候绍生和潘筱果听后，都感慨这冥冥之中的天意，让他们解救了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