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覆巢完卵
茂林城北郊，与北辽边境相交之处。此地深山野林，人烟稀少，茂林城的雪都已融化，此地还是白雪皑皑。
白云深处，四个女子两人一组，抬着用树干和藤蔓做成的简易担架，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走在雪地里。
此四人正是燕可欣等人，担架上抬着的，正是龙飞和李斯雅。
按照常理，燕可欣等人自然是向南退逃，然而她们却丢弃马匹，逆势而行，朝着北辽方向逃跑，一直逃到道路的尽头，潜入了深山之中。
这山里面，居然有一户人家，U形结构，房屋虽旧了些，但十分宽敞，也还能闭闭风雪。想来，昔日还是大户人家。
主人家姓李，仔细一问，原来此地已是北辽地界。
李姓，数百年前是北辽的国姓，北辽李天，曾经建立了与帝都对峙一百二十年之久的北辽郡国。
此主人家，跟李明达一样，竟然还是李天后裔。
然而，此户人家祖祖辈辈久居深山，竟然不北辽郡国已被夺去国号，郡守已改为张姓。更不用说北辽已反之事了。
燕可欣隐瞒了身份，称系进山采药，不幸遭遇雪崩，两人受伤，想借宿数日。主人家十分热情，欣然应允，当即让六人入驻四间偏房。
燕可欣等人生了炉火，将龙飞和李斯雅安顿在草床之上，熬了些姜汤，喂李斯雅喝下。
龙飞的左胸口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创口，黑血溢出。他的左手臂，此前的伤口已经裂开，却并没有血迹。
燕可欣蹲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暗自垂泪。她与第一飞将认识还不到两天，但那种感觉，却如同久已相识的知己。
她不愿接受他被一个毛头小孩击落马下的事实，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偶像，就这样战死沙场。她擦洗着他的伤口，幻想着他睁开眼，问她这是哪里。
须臾，李斯雅醒了，从草堆里爬出来，伸手摸了一阵，虚弱地问：“我的箱子呢？”
“命都差点儿丢了，还问箱子！”一个女子嘟囔道，“我都说了，飞将军一人，就够我们喝一壶的呢，不要带这个女子！你们偏不听！”
“好了好了！寒冰大小姐，你就少说两句吧！”另一个女子责备道，“飞将军死了，姐妹们心里都不好受！”
李斯雅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满屋子乱窜，找她的箱子。
那个叫寒冰的女子，没好气地说：“进山之时，已被我扔在了林子里！”
“你！”李斯雅气结，瘫坐在地，这才发现地上躺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燕可欣正在替他擦洗伤口。
“是枪伤！”李斯雅惊呼道。这里可是石月大陆啊，怎么可能会有枪伤？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肯定是父亲在石月大陆造出了枪炮！
燕可欣听闻李斯雅如是说，凑过来，泪眼里闪烁着希望地光芒：“小姐，你能救飞将军吗？”
李斯雅虚弱无比，低声说：“他的身体里有一颗弹头，要取出来。可能是子弹压迫神经，兴许还有救！”
四个女子面面相觑，像在听天书一般，一脸茫然。
李斯雅接着说：“准备剪刀、镊子、酒精和绷带，我来帮他取子弹！”
四个女子更加茫然了。李斯雅意识到自己说顺口了，改口道：“匕首、烧酒、布条、筷子，我需要这三样东西！”
“这个行不行？”燕可欣说着，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李斯雅。
李斯雅点头，四人又手忙脚乱，在屋子里翻了一圈，哪里有布条和烧酒？最后，燕可欣掏出一条丝帕子，寒冰找老板要了一壶烧酒、一双筷子。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李斯雅用烧酒给匕首、丝帕子和筷子消了毒，割开龙飞的伤口，用筷子夹出来黄豆大的一颗弹头，鲜血汩汩往外涌。
她又用纱巾蘸了酒，帮龙飞清洗伤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自制的止血粉末洒上，包扎一番。对于她的一番操作，四个女子俱是顶礼膜拜。
“那这里怎么处理？”燕可欣指了指龙飞手臂上的伤口，充满期待地问。
李斯雅检查了一番，摇头道：“这像是被细菌感染所致，唯有解药可以修复。我的百宝箱里，兴许有解药，但已被你们丢了。”
“我这就下山去寻！”寒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燕可欣拉住她：“这大晚上的，又是冰天雪地，几十里地，别胡闹！”
“我骗她的，没在山脚，就在不远处！”寒冰说着，挣脱燕可欣的手，快步走入了黑夜之中。另一个女子不放心，跟了出去。
房间内，燕可欣好奇地问李斯雅道：“姑娘你是何方人士？我叫燕可欣，是燕城人！此次听闻平辽军人手紧张，偷偷从家里逃出来，是想参军的。不成想，刚到前线，就遇叛军来犯。”
“我叫李斯雅，乃北辽太丰城郊人也！”李斯雅回答道。这句话，她是太熟悉不过了。此前，在夏天的时候，她曾随父亲一起出去过几次，若逢有人问询，就是如此回答的。
听闻此人是北辽人，燕可欣后悔刚才竟然告诉了她那么多信息。不过，就她目前的观察，及感觉，李斯雅并不是坏人。而且，自己还救过她一命，于情于理，李斯雅都没道理害她的。
“飞将军所中，到底是何妖物？”燕可欣把玩着弹头，疑惑地问，“怎地威力如此之大？”
“呃......嗯......”李斯雅吞吞吐吐，“我也说不清楚。”面对时空的差异，她第一次感觉到，言语是那么苍白。
对于她的这个回答，燕可欣显然并不认可，转而试探性地说：“姑娘，听说北辽出了个辽神，有很多神器，你不会是辽神的人吧？”
“辽神？我去！那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就这也还有人信，真是服了气！”李斯雅忍俊不禁，忍不住爆出一句家乡话。
燕可欣和另外两人，茫然地看着李斯雅，犹如看待妖灵一般。因为，李斯雅刚才一激动，噼里啪啦说的一串音符，她们根本就没怎么听懂。
李斯雅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激动，爆出了家乡话，转而道：“辽神之说，实属无稽之谈也！”
正在谈话间，寒冰二人回到屋内，满脸紧张，低声说：“此地不宜久留，山里还有其他人！”
“是叛军在搜山吗？”一个女子低声问着，满脸都是恐惧之色。
寒冰道：“不知是什么人，听到动静就连忙撤退，人数应该还不少。”
“我的箱子呢？”李斯雅关切地问着，双眼轱辘轱辘转着，试图在二人背后寻找到她的箱子。
寒冰一脸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念你的箱子！我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吧！”
“这大晚上的，贸然离开，倒不如静观其变。如果是敌人，我们即便撤离，敌人也会很快知悉我们到过此处，循着脚印便能轻而易举找到我等。”燕可欣分析道，“况且，这位姑娘刚刚苏醒，飞将军也还生死未卜，旅途颠簸，恐不利！”
寒冰没好气地说：“依我看，说了这么多，就最后一句是你的肺腑之言！”
“我也赞成静观其变！我还要出去找我的箱子呢！”李斯雅支持燕可欣道。
寒冰白了她一眼，用柴火棍子刮掉鞋上的积雪，叹息道：“哎，早知如此，就不跟你们一起出来了！这大冷天的，在家里窝着，温一壶酒，切两块牛肉，逗逗猫儿狗儿的，多怯意啊！在这荒郊野岭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
“你想多了，叛军恐已攻到燕城脚下了。”燕可欣说着，想到前方的战事，不由得怅然若失。见过北边战局的她，当然知道，叛军所到之处，恐怕已是满目疮痍。
特别是她的父亲，乃燕郡郡守，一旦与叛军对峙，父亲燕翼便是首当其冲。还有燕城那么多的亲友父老，在战争面前，哪里还有家可言？
她的情绪，也传染给了其他几人，大家都沉默了。想家，挂念亲友，尤其是在逆境中，恐怕是人性的通病。
沉默了一会儿，燕可欣安排道：“今夜，我等四人轮流值守，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通报，以便见机行事！寅时我来！”
“我丑时！”寒冰生怕有人抢，大声认领了丑时。另两人分别选择了亥时和子时。
是夜，燕可欣等人轮流值守，一夜无事。
次日辰时，主人家送来一些食物，几人简单吃过，不经意间，躺在草堆里的龙飞，竟然发出了一声嚎叫，在屋子里久久回荡。
“飞将军醒了！”燕可欣大叫着，扑过去抱住了龙飞，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捂住了嘴。
其他四人凑了过来，龙飞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燕可欣等人，燕可欣满眼含泪，十分可人。龙飞又闭起了眼睛，嘴角扬起一丝挣扎的痛苦，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主人家闻声闯进来，见五个女子围着龙飞，大声问：“几位小姐，发生了何事？可需李某帮助？”
“奥，没事没事！谢谢主人家关心，病人伸了个懒腰而已。”寒冰胡乱解释着。
主人家疑惑地满屋子看了看，确定并无异常，然后退了出去。
“我做了个梦，叛军正在铲土埋我，我觉得好累，放弃了抵抗，任由他们活埋我，就当好好睡一觉。继而，竟然无法呼吸，大叫一声，就醒了过来，原来我还活着！”龙飞回忆着，“叛军被击退了吗？”
“飞将军，叛军一路向南，想来此刻该到燕城附近了。”燕可欣喜极而泣，抽抽搭搭解释道，“我就说飞将军福大命大吧！怎可能被一毛头小子击毙？”
说到毛头小子，龙飞叹息了一声，自责道：“飞此前太过轻敌！若飞能知己知彼，不骄不躁，我平辽军断不能陷入如此被动之局也！”
“飞将军不必如此自责！叛军之妖童，手持神器，威力无穷，换做他人，必然败得更快！”寒冰安慰道。
龙飞试着坐起来，被李斯雅摁住了：“你中了枪伤，不要乱动，伤口会出血，不以利愈合！”
“姑娘醒了？你到底是何人？”龙飞打量着李斯雅，警惕地问。
燕可欣解释道：“她是北辽太丰城人，是她救了飞将军！”
龙飞眼里的警惕之色更浓了，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追问道：“是谁派你到我燕郡来的？意欲何为？”
“人家一个姑娘家，飞将军作何如此蛮横？”燕可欣护住李斯雅，“若不是李斯雅姑娘，这妖物还在你体内呢！”说着拿出了那颗弹头。
李斯雅被龙飞的样子吓得浑身一颤，继而有些委屈和气愤地说：“北辽叛乱，烧杀抢掠，将军之恨，我能理解。然，我乃一介平民，并未参与其中也。将军战败，更是烦闷，但大可不必将怒火发泄于我也！”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燕可欣用力拉了拉李斯雅，“前日姑娘跌倒在茂林，奄奄一息，飞将军命我等救了姑娘。今飞将军为贼人暗算，妖物嵌体，姑娘取出了将军体内妖物。你二人彼此都有救命之恩，算是过命之交！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将军和姑娘当金诚团结耳！”
二人不再争论，燕可欣给龙飞喂了些流食，让他乖乖躺下，众人开始盘算下一步行动方案。
龙飞迎击敌人，以死赴国难之心情急迫，主张稍事修整，下山前往燕城，痛击敌人。
李斯雅满脑子都是她的百宝箱，赞成龙飞的主张。其他几人挂念燕城亲友，俱是支持。
唯有燕可欣，坚决反对返回燕城。她认为，叛军之气势处于上升阶段，必定所向披靡，加之有妖童这一秘密武器，燕城或在顷刻间覆灭，帝都亦岌岌可危。回去，需穿越叛军防线，势单力薄，无异于白白送死。
她的主张是，先藏匿于这深山之中，养好龙飞之伤，继而寻求机会，组织燕郡边境之难民，依山就势，与叛军摩擦周旋，避敌之锋芒，以求骚扰消耗之，从而配合正面之战事。
燕可欣的一番分析，让龙飞刮目相看，不禁问：“姑娘不亏郡守之女，原来对兵法亦有研习！”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姑娘所说服了。
“呵！这就是飞将军孤陋寡闻了吧！？”寒冰在一旁接话道，“燕大小姐，乃燕郡纵横大家燕南子之关门弟子也！”
这个燕南子的名字，龙飞当然是听说过的。他是燕郡郡守燕翼长兄，自幼多才，本当是郡守的接班人，后退隐山野，潜心研学。虽然燕南子已退隐四十年有余，但他的大名，在兵法界依然是响当当的。
除了李斯雅，其他人也被燕可欣说服了。少数服从多数，去留之事，就此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