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个大男人如何被逼上绝路
时光飞逝,我在急诊科这个桥头堡工作已满三年,按老院长的话来说,我已经锻炼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但我知道自己的内心还不强大,发生在1991年夏天的枪击案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记得那天早晨九点多钟,我在急诊科刚处理完病人,几个大汉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患者急匆匆跑进来,过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医生!张大个刚刚中枪了,快看一下还有没有救?”
我吃了一惊,几分钟前街上传来的鞭炮声原来是枪声,是谁这么胆大?竟然大白天敢在闹市开枪,我来不及细想,赶紧上前检查。
患者身体还有些许温热,眉心和左边太阳穴的枪眼,还在往外冒着鲜血,但大动脉搏动消失,双侧瞳孔散打固定,心跳呼吸已经停止,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我和其他医生护士立即展开抢救,半个多小时后,心跳呼吸仍未恢复,我宣布患者临床死亡。
第一次遇到被枪打死的人,我禁不住细看枪眼,两枪正中要害,枪枪毙命,可想而知,枪手并非等闲之辈,一定受到过枪支专门训练,即使神仙降临也无法挽救。
死者是小城有名的出租车司机,外号叫“张大个”,二十七八岁,长得牛高马大,脾气霸道,时常为车费和客人发生争吵,我和多数人都坐过他开的出租车。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大家都惊恐不安,议论纷纷。
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讲解中,我知道了枪击事件发生的大概经过。
小城人口不多,多数人都相互认识,现场目击者说开枪者是某某单位的保卫干事,叫田世贵,三十多岁,此人外貌憨厚,穿着朴素。
枪击现场距离县医院不到五百米,就因为张大个多收了一元钱,双方发生争吵。
本来田世贵已经下车离去,张大个仍不依不饶下车骂过不停。
当田世贵听到张大个骂他:“狗日的土包子!”,他五米开外转身拔出手枪,“叭叭”两枪击倒张大个,然后往北门车站方向扬长而去。
正当大家为死者因为一元钱丢掉性命摇头感叹时,张大个的家属进来抱着他的尸体不停哭喊,我的内心像打开的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
一会儿警察和法医带人来运走了尸体,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急诊科暂时恢复了平静。
他们刚走没多久,我和医务人员还未回过神来,走廊上又传来哭喊声,另一伙人风风火火又抬来了两个患者。
“医生!快救命,被枪打的。”
我刚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急忙上前检查。男性患者一老一幼,是爷孙俩,每人头部各挨了一枪,两个枪眼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爷孙俩都已经全身冰凉,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早就失去抢救价值。
我和医生护士们还是按常规启动抢救程序,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很快,刚刚走散的人群又围观上来,大家又惊恐不安地谈论不休,死者家属撕心裂肺地哀嚎,急诊科仿佛一下子又变成了灵堂。
从跟随进来的目击者口中,我了解到枪击事件的大致经过,开枪者还是那位打死出租车司机张大个的枪手田世贵。
原来死者的家就在枪手单位的斜对面,家里开了一个豆腐店,今天一大早,家里其他人出门办事,只留下爷孙俩在家。
早晨八点过,老人起来开门营业,邻居看到枪手走进豆腐店,大声问老人是否要豆腐钱?随后听到“叭叭”两声枪响,枪手关上门大摇大摆离去。
邻居赶紧通知家属跑回来,进门一看,爷爷倒在地上,头部周围流淌着一大摊鲜血,五岁的孙子睡在床上,枕头已经被鲜血染红。
警察和法医再一次赶回来带走了这两具尸体。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四声枪响,三条鲜活的生命被枪手夺走,小城的上空顿时阴云密布,街头巷尾,人人提心吊胆,谈虎色变,大家都担心这疯狂的恶魔突然降临,害怕自己厄运当头。
下午快下班时,听到知情人爆料,枪击事件惊动了公安部门,枪手击毙了三个人后乘上公共汽车外逃,半路上被设卡的公安和武警拦截,无路可逃的枪手掏出两把手枪劫持全车人做人质。
谈判专家费尽口舌喊话,枪手拒绝缴械投降,他要求所有警察和武警撤离现场,给他提供一辆外逃的警车,否则就与全车人同归于尽。
敌我双方僵持不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出现乘客伤亡,警察尽快接来了枪手的妻儿老母,对他喊话。枪手神情慌乱,高声大叫,最后警告警方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一分钟后开始枪杀人质。
形势危急,主管刑侦工作的县公安局副局长不顾个人安危,摘下头盔,卸下防弹背心上车和他谈判。
不知谈了什么话题,十分钟过后,枪手跟着副局长下车缴械投降,上交了两把五四式手枪和几十发子弹,最后被警方带走,枪击案和劫持人质案就此告破。
事后省城的一些报刊专门作了特别报道,我不久在大街上看到公告,此案作为大案要案从速从重处理,枪手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
后来和枪手在一起共事的高中老同学私底下告诉我,枪手田世贵并非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家在农村,老婆没有工作,家庭经济负担很重,每月的工资满足不了各项开销,时常到单位斜对面的豆腐店赊账买豆腐,每月领工资后都把欠账结清。
事发之前和妻子因为感情和经济问题争吵闹离婚,心生怨气无法发泄,刚好遇到这个月工资迟发,豆腐店老大爷上门催要赊账,受到单位同事讥笑,产生了悲观厌世情绪,激愤之下做出了无法挽回的连环枪击案,走上了不归之路。
话说回来,无论过去是什么人,剥夺他人生命都是罪大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