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那一夜，家属的哀嚎声惊飞了医院老槐树上的寒鸦

1990年秋的一个夜班，临近午夜时分，急诊科门口紧急抬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患者，一看正好是经常找我看病的熟人病号。

患者病情危重，已经出现“心衰” 和“呼衰”，我赶紧安排送她住进抢救室展开急救。

患者的丈夫心急火燎地说：“医生！你一定要救活她，她肚子里还有个胎儿啊！”

“你别着急！我知道她的病情，一定尽力挽救！”我一边安慰着带着哭腔的患者丈夫，一边组织抢救工作。

经过一系列的抢救措施，患者终于转危为安，我和值班护士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家属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患者肚子里的胎儿已经五个多月，我不放心，随即请妇产科值班的陈医生来会诊，幸运的是胎心音还算正常，暂时无大碍。

患者名叫张燕，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既往患“风湿性心脏病”已经五六年。她和丈夫李勇是医院旁边一所中学的教师。他们结婚两年多了，一直想要个孩子，经常到医院找我看病，我们成了老熟人。

每次张燕心脏病发作出现“心衰”都是我组织其他医护人员一起抢救，最后好转稳定下来，所以他们对我比较信任。

但每次他们向我咨询生孩子的事情，我都要郑重地告诫张燕不能怀孕。因为妊娠会诱发和加重“心衰”，除非到省级医院去做“心脏瓣膜置换手术”，然后由心内科和妇产科医生进一步评估，条件成熟才考虑生孩子的事情。

他们没有经济条件去做心脏手术，每次都答应采取措施不怀孕。半年多不见他们还是自作主张怀上了胎儿，这次心脏病发作与怀孕有直接关系。

我生气地把李勇叫到诊断室，和妇产科陈医生一起批评他。我表情严肃地责怪他：“当初警告你们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你知不知道接下来的严重后果？极有可能孩子没生下来，张燕又搭上一条性命，到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

李勇表情无奈地说：“张燕太想要孩子了，丈母娘成天给她吹耳旁风，总说隔壁人家的媳妇也是心脏病，生了一对双胞胎。她动心了，想拿生命赌一回，三天两头和我争吵，我实在没办法阻止她怀孕。”

陈医生气愤地说：“怀小孩是两个人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家不能把责任全推给女方，你也是有文化的人，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严重后果，这次把命救回来了，下次说不定母子命都保不住。”

我建议张燕到内科去住几天院，等病情稳定后，立马到妇产科引产，绝不能拿生命去下这种危险的赌注，李勇就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诚恳地点头答应了，我心里堵上的石头也落了地。

张燕在内科住了九天院，病情明显好转后出院了，他们答应回家休养两天就去妇产科。

然而事与愿违。两个月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急诊科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李勇和几个人抬着张燕急匆匆赶来，此时挺着大肚子的张燕已经奄奄一息，意识丧失，全身皮肤极度青紫，呼吸、心跳微弱，血压测不出。

我来不及多问，赶紧组织大家争分夺秒抢救。

妇产科闻讯赶来的医生跟着一起抢救，但很快呼吸、心跳停止，最终还是没有把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还未出世的胎儿也在腹中停止了心跳。

看到抢救室病床上那具冰冷的、死不瞑目的尸体，李勇和张燕母亲声嘶力竭的哀嚎声划破夜空，惊飞了医院老槐树上的寒鸦，那悲惨的一幕至今让我难以释怀。很长时间我内心一直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初患者“心衰”纠正后同意她出院？为什么我的态度不再强硬一些？，为什么不马上督促他们转妇产科去终止妊娠？

李勇含着泪痛苦地说：“张燕回家后自我感觉良好，产生了放弃引产胎儿的想法，听不进家里人和妇产科医生的反复劝阻，固执地坚持拿生命赌一把。”。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发人深省的惨痛教训啊！医生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只能治病，有时真救不了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