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倾覆
徐荣先于其他人返回董府，一头钻进放礼物的偏房。
分门别类。
徐荣找到了曹操送的东西。装礼物盒子的封条被撕开，应该已经查验过里面的东西。
但李儒对礼物没有什么反应。
徐荣满怀心事地打开木盒。
里面躺着一柄短刀。刀身是胡刀那种带着弧线的，细长，弯曲。刀柄同样修长纤细，上面镶嵌着七颗宝石，恰好呈北斗七星状。借着屋内暗淡的光线，徐荣能看出这把短刀质地精美，工艺精湛。
难怪李儒看到这把刀直接略过了，因为董卓喜欢刀，所以曹操送刀李儒才没觉得奇怪。
但在徐荣看来，这又是另一番情景。
所有客人进入董府，都被要求解下佩剑。这一点，就连徐荣和牛辅都不例外，其余人更不可能避免。
而另一方面，董卓身材健硕高大，若是没有武器在手，想要杀了董卓实在不易。所以，如何把武器送进董府，成了一个摆在士族面前的问题。现在，曹操做到了。
更有趣的是，作为蔡琰亲族送上的礼物。到宴会上，这把刀会被摆在董卓的面前，以示祝福。
徐荣脑海中只浮现起四个字。
图穷匕见。
曹操是打算借酒席之机，一把抓起这把刀，刺杀董卓吗？徐荣细细抚过刀柄。棱角分明的宝石颇为硌手，就像一条毒蛇，舔舐着徐荣的手掌。徐荣的心情有些沉重。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李儒自外走进来。
李儒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死寂。他冷淡地看着徐荣，问：“不知徐中郎为何在这儿？”
徐荣把刀放回盒子。
他感受到了来自李儒的敌意，但不知道原因。
“李郎中不也在这儿吗？”徐荣反问。
李儒走到徐荣身旁，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合上。李儒随后问：“关于今天董公在街上遇刺一事儿，徐中郎你怎么看？”
徐荣有些明白过来。他嘲弄一笑，问：“李郎中是以为，那是我做的？”
“不。”
李儒接过礼物盒，将之放回木架，“如果我这么认为，我就不会直接来找你了。”
“——那李郎中的意思是？”
“董公现在很生气，”李儒说，“虽然他一点没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他很生气。我和董公同行很多年。我了解他。当他发火的时候，不一定是生气了。但当他压抑自己的愤怒时，后果会很可怕。”
徐荣没明白李儒的意思，选择了沉默。
“而你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出现了。”李儒看向徐荣，目光真诚。
的确，很不恰当的时间。但徐荣也是紧赶慢赶，才刚好赶到。徐荣合了合眼，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李儒：“行凶者叫张矩，指使他的人，是黄门侍郎荀攸。我知道这件事儿后，立刻赶到了醉九楼，还是差点迟了。”
背对着徐荣，李儒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
他没想到，这么轻轻地施加一点压力，徐荣便将事情大致说了出来。李儒很好奇，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徐荣的话。
“就算这样，也不足以洗清你的嫌疑。”李儒回头看了徐荣一眼，“董公可能认为，你和荀攸是早就联合好的。这时不过是弃卒保车。”
“你不用套我的话了，李儒。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徐荣平静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我这就告诉你。”
徐荣拿起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刀。
李儒警惕地退到一边，一旦徐荣有行凶之意，李儒便会叫人。
徐荣没理会李儒的反应，将刀递到李儒面前，说：“我怀疑，宴会上会有人打算用这把刀刺杀董公。”
李儒眼神闪动。
他没能完全理解整件事情，但大致明白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利用礼物作为凶器，在宴会上，图穷匕见，的确是一种巧妙的设计，直追当年荆卿刺杀秦王政。李儒扬起嘴角，冷笑。
“但这只是猜想，对吧？”李儒问。
徐荣用沉默做了回答。
片刻之后，徐荣说：“朝中公卿没有打算这么轻易放过我们。他们密谋着，想要夺回朝廷。杀死董公，会是他们的第一步。我的建议是，把这把刀收起来，不要放到董公面前。”
“不。”
李儒按住了徐荣收起盒子的手。无论徐荣说的是真是假，收起这把刀，都不符合李儒的利益。他看着徐荣的眼睛说，“我一直不同意董公与大臣们和谈。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但董公这次有些天真了。他以为狼和羊群可以和平相处，想要借由这次和谈，取得长久的和平。”
“嗯？”徐荣皱眉，他没能明白。
李儒轻微一笑，如毒蛇吐信。
“如今敌在明，我在暗。这正是我们的绝佳机会，”李儒说，“敌人不会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诡计。只要等他们在宴会上拿起这把刀，我们便可以乘机将他们一网打尽，说服董公清理掉所有反对者。”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徐荣问。
“我们不可能失败！”
李儒坚定地摇了摇头，“绝不可能！”
……
婚宴如期进行。
大汉没有拜天地的习惯。新娘在陪同董卓宴饮宾客后，便进了后院。董卓独自一人，陪同着来访的客人，豪饮海喝。
丝竹声悦耳动听，轻歌曼舞，其乐融融。
但在这一片祥和的表象下，各自的心中都藏着不同的事情，暗潮涌动。
进了大堂，曹操就看到了端坐在前方的徐荣。他没能从徐荣的脸上看到慌乱和不安，这让曹操有些失望。曹操觉得徐荣应该感到慌乱和不安的，以徐荣的敏锐，一定已经发现了一些东西才对。
但徐荣平静得就像一无所知。
曹操很好奇，徐荣知道了多少。尤其是在他给出了那么精准的提示之后。古人又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曹操觉得自己告诉徐荣那么多事儿，有些冒失了。
可曹操控制不了自己……
‘就算我这么做，徐荣一样无法阻止我。’对这种完美胜利的渴望，几乎令曹操失去理智。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掉他因为失败蒙受的耻辱。而曹操对自己的这次计划有足够的信心。
如果，徐荣站在我这边就好了。曹操默然想着。这样，我有十成把握能够清扫朝纲，还政于天子。
曹操望向徐荣的方向。
如今已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了。董卓入京，我忍了。董卓废帝，我忍了。董卓杀舞阳君，杀丁原，杀袁隗，我同样忍了……现在，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你感受到了吗？曹操无声诉说着。
坐在曹操对面。
徐荣能感受到曹操的目光。但对曹操所思所想，他一无所知。徐荣心中想的，是关于李儒的计划。李儒不愧毒士之称，做事总给人感觉太绝了些。如果董卓知道，李儒打算用他的命冒险，表情一定很精彩。
但徐荣能对此做什么呢。
跑到董卓面前，告诉董卓，有人想利用他面前那把刀杀了他吗？恐怕话还没说话，就要被李儒倒打一耙。到时候局面就演变成董卓信徐荣还是信李儒了……徐荣对自己不是特别有信心。
这样的话，徐荣能做的，就只有紧盯着曹操，紧盯着桌上的短刀。
一旦发生什么事情，立刻起身，阻止曹操。
徐荣没和曹操交过手，但自认后发制人，就算赢不了曹操，也一定能拖到西凉兵赶到。
可不知为何，徐荣的心里隐隐地、莫名地感到不安。
也许是时间到了。
曹操起身，离开大堂。
见状，徐荣也连忙起身。徐荣身旁的李儒当即叫住了他：“徐中郎，你这是要去哪儿？”
“曹操出去了，”徐荣低声，“我必须跟上他。”
李儒看了眼桌上放得好好的刀。只要这把刀没有施加妖术，就不可能自己飞起来杀人。它就一定要有一把握住它的手。难道，这把刀不被曹操握着也能杀了董卓？可笑。
李儒同样压低了声音，道：“那把刀还在那儿就行了。也许，这只是曹操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徐荣摇头。
“曹操这人诡计多端，他不在我的视线里，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说完。
徐荣起身离开了大堂。
但因为李儒阻止的这段时间，徐荣已经找不到曹操的踪迹。曹操难道就这么离开了？徐荣理解不了。他又找了一圈，只得反身回到大堂。这时，董卓正被人搀扶着返回自己的位置。
徐荣看清了扶着董卓的那人。
他只觉得一道寒意从后背流过，将他冻结在原地。
错了！
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
曹操没有想过要用那把短刀来杀董卓。士族们真正利用的，是董卓的信任。董卓怎么会想到，他身边的人，竟想要杀了他呢？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荀攸的刺杀，还是曹操的礼物，都只是用来迷惑徐荣和李儒的伪装。
徐荣脑海中浮现起那个扶着董卓的人的名字。
城门校尉伍孚。
这是一个汉末无法越过的名字。因为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刺杀董卓的人。这时，伍孚的手已经伸入怀中。徐荣仿佛看到对方回过头，对他阴冷一笑。徐荣只觉脑子一热，他伸出手，朝董卓大喊：
“董公，小心！”
董卓回过头来。
也就在同一时间，伍孚掏出怀中特制的发簪，刺向董卓。
董卓常年生活在军伍之中，别看他体型肥胖，身手可一点不差，绝不是伍孚能相提并论的。董卓一把抓住了伍孚的手，用力一扭，发簪掉到地上。董卓随即将伍孚扔到地上，怒喝：
“狗贼，你焉敢背叛我？”
伍孚抬起头，怒视董卓，大吼道：“我不是你的臣子，你不是我的主人！何来背叛之说？”
“吼！”
董卓愤怒地咆哮，不似人声。他看向地上的发簪，便想捡起来杀了伍孚。但这时，董卓想到了一把更好的凶器。董卓转过身，握住曹操送的那把短刀。
他一步步走向伍孚。
伍孚心中害怕，嘴唇紧咬。他的双眼却仍睁得大大的，直视董卓，不肯躲避。
“受死吧！”
董卓咆哮，一刀扎进伍孚胸口。
也就在下一刻，董卓突然惨叫一声。他直起身来，睁大眼睛，握住自己的右手，似看到了什么无法相信的东西。
董卓跌跌撞撞向后退却，倒向地面，撞到身后的几案。
金玉珠宝洒了一地。
董卓躺在其中，睁大眼睛盯着屋顶，场景颇有几分嘲弄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