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追查
下了马车。
站在破落的小屋外,徐荣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愤懑。他生气,是因为他觉得曹操说的是对的。
在乱世之中,如果不竭尽智谋,为自己活下去算计,就只有死路一条。但生为人,真的能只考虑生存的问题吗?大丈夫生于乱世,当伸大义于天下,拯救万民于水火。但……
现在必须忍耐。
徐荣敲响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一条小缝。没等对方将门合上,韩浩已一脚踹开大门。
屋内。
袁术正坐在几案旁,饮酒排解苦闷。突然出现的徐荣让他大吃一惊。袁术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徐荣。目光闪动间,袁术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愤怒地朝徐荣大吼:
“徐荣,你这狗贼,竟然派人跟踪我?!”
徐荣走到袁术对面跪坐。
他拿起酒壶,韩浩适时地递上酒盏。徐荣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饮一口,啧啧赞叹:“好酒!”
袁术看了看跟着徐荣进屋的四个西凉兵,压抑着怒气,重新坐下。
徐荣这才开口,道:“我之所以派人跟着你,是害怕李儒的人会对你不利,还望后将军能够理解!”
“是吗。李儒会派人跟踪我?你觉得——”
这可能吗?
话未出口,袁术突然闭上了嘴。他眯起眼,脑海中浮现起下午去徐荣府邸时,身后时有时无被注视着的目光。那时他还未上徐荣府,跟着他的人当然不会是徐荣的人。
袁术吐了一口浊气,暂时相信,也不得不信了徐荣的话。他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口饮尽,问:“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袁公路还不算傻。徐荣想着。他还知道我为了某件事而而来。
“你知道曹操打算做什么吗?”徐荣看着袁术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
“曹操?”
袁术脸颊困惑地扭成一团。
徐荣仔细端倪,袁术的表情竟十分真诚,不似作假。这让徐荣困惑了。沉默了一会儿,徐荣换了一个说法:“把你知道关于朝中公卿的事儿告诉我。他们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和董公和谈,对吧。关于这些事儿,你知道些什么?”
袁术张嘴,徐荣当即打断他。
“别说没有这事儿,你的表现在下午就已经出卖了你!”
袁术砸了咂嘴,欲言又止。他看着徐荣,嘴角浮现起嘲弄的笑意,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还没有出洛阳城。”
徐荣的回答简单明了。
袁术再次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他咬着牙,愤怒地瞪着徐荣,道:“徐荣,要送我出城,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情抖出去,弄得满城皆知?”
“怕。”
徐荣很诚恳地回答,“但如果你不把那些人的阴谋告诉我,我一样要死。此外,袁公路,这不是威胁,而是陈述。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如果我要死,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袁术扫视了一圈屋内的西凉兵。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怒意。又是一壶酒咕咚咕咚下了肚。酒液让袁术变得有些晕乎乎的。他不得不权衡一下得失。如果不说,徐荣不会放过他。如果说出去,会有人知道是他透露的消息吗?再说了,那些家伙,没有一个肯帮他离开洛阳的。
如果他们当初愿意提供帮助,现在我还会被徐荣威胁?袁术残酷地想着。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
“我可以告诉你,”袁术正襟危坐,脸色郑重地说,“但是在这之后,你必须立刻送我离开洛阳!”
徐荣看着袁术,眨了眨眼。
“好的。”徐荣回答。
“我能够相信你吗?”袁术还有些踟蹰。
“我的承诺,从来没有不兑现的。”
徐荣正色回答。
袁术的回应是一阵冷笑。
徐荣顿了顿,他觉得如果不给袁术一点压力,袁术能磨蹭到第二天。徐荣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荀攸!”袁术的声音自后方传来,“谋划着一切的人,是黄门侍郎荀攸。”
“荀攸?”
荀公达?
徐荣回过头,有些诧异。突然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多多少少让徐荣有些意外。略微想了一会儿,徐荣继续问:“他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
袁术断然摇头。事实上,袁术能够听到这些事儿,是因为他交游广泛。但身为局外人的袁术,自然不可能知道个中详情。徐荣仔细打量着袁术,很难判断袁术有没有说谎。
不过,这不重要了,有荀公达的名字已经足矣。
出了门。
徐荣随即对韩浩下令:“阿浩,派人去把荀攸抓起来,我要连夜审问他。此外,派人去找近些日子,和荀攸有过联系交往的人。凡是有关系的一个也别放过。”
说完,徐荣登上马车。
略微迟疑了片刻,徐荣再次叫住韩浩,道:“顺便查一下,荀攸和曹操之间的关系。”
不知为何,徐荣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这种经历多了,徐荣明白是自己还有讯息碎片没有抓住。这对徐荣来说,可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
徐荣下到地牢时,荀公达坐在牢房内,饮酒吃食自若。
徐荣诧异地打量着地牢。火把昏暗,空气中弥散着潮湿腐败的气息。最后,他的目光落到随自己进地牢的何俭身上,不解地问:“这是犯人用饭的时间吗?”
何俭慌忙低头。
他身后之人扑通跪下,道:“小人该死,小人一时迷了心,才会答应给他送饭。”
徐荣皱眉,挥了挥手,道:“开门吧。该怎么处置,何俭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诺。”
何俭拱手行礼,忙让人把手下带下去。就是何俭,也没想到徐荣竟会连夜审讯荀攸。像这种当面违反监牢规章的事情,徐荣让他自行处理,已经是保全了他的面子。
打开牢门,徐荣走进去,随即有人送来胡凳,供他坐下。
随后,其余人一概离开,只留下徐荣与荀攸两人。
荀攸一边大快朵颐着身前的炖鸡,一边邀请徐荣道:“徐中郎不打算一起吃一点吗?我猜你忙了一天,还没顾得上吃东西吧。”
“呵。”
装神弄鬼。徐荣不知道荀攸是怎么猜中他今天还没用饭的,但这种小伎俩,还不足以让徐荣动容。
“荀侍郎有兴趣告诉我,和你密谋的人都有谁吗?”徐荣问。
“密谋,密谋什么?”
荀攸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徐荣,表情真诚。“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徐中郎就一点不好奇,我怎么弄到这一餐饭的吗?”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如果徐荣问了,势必落入荀攸的套子里。
“你这是打算顽抗到底吗,荀侍郎?”徐荣不咸不淡地问。
“唉,久闻徐中郎大名,听说你是个石头般的人物,水滴不进。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荀攸拿起一旁的麻布,擦干净嘴,随后看向徐荣道,“还真是无趣,我就自己说了吧。在狱卒抓捕我时,我偶然听见那人说起妻子不孕的事儿。我就告诉他,我有一副药方,可以让他妻子怀上儿子……”
荀攸一脸期待地看着徐荣,似想徐荣夸奖他几句。
徐荣只觉无语。
“我已经查过了,现在手中已经掌握了你密谋造反的证据。荀侍郎,这么插科打诨下去,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荀攸耸了耸肩,撇嘴。
“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呢,徐荣。你不敢动我。而我只要安安心心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自然能够出去。你威胁我又有什么用?”
荀攸颇为不屑地说道,“算了,我不喜欢和没有情趣的人谈话,你走吧。从现在开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了……哦,对了。纠正一下,反对天子的行为,才叫造反。徐中郎可别信口雌黄。”
我可没说过你反对的是谁,徐荣腹诽。只是如荀攸所说,徐荣不能动他。在掌握绝对的证据前,动了荀攸便是冒犯荀家。荀家的荀爽乃当朝光禄勋,位列九卿,是名扬天下的清流名士。一家八人,号称荀氏八龙。简单来说,就是得罪不起。
荀攸端坐后方,紧闭嘴唇,瞪着徐荣,一副不论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态势。
也罢。
徐荣起身。荀攸表现出的冷静和理智,超乎徐荣的预想。他只能先等韩浩把查到的信息带回来再说了。
……
见徐荣消失在拐角,强撑着的荀攸长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擦掉方才渗出的细微汗珠。
荀攸远不像徐荣以为的那么淡定。
在狱卒前往他家抓捕他时,荀攸一度慌乱。只是慌乱解决不了问题。荀攸一开始不知道徐荣掌握了多少证据,等来到牢房,没看到与他密谋的郑泰和何顒,荀攸心中的担忧放下不少。
连参与密谋的人都抓不全,足以证明徐荣手中的东西还不够多。
但就算这样,荀攸仍有些迟疑。徐荣的名字,最近在士族公卿间传得神乎其神,荀攸不知道自己能否抗住徐荣的审讯。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徐荣觉得他什么都问不到。
为此,一向性情谨慎,不愿表现得锋芒毕露的荀攸,这一次难得展现了一点小聪明。
现在看来,荀攸的构思是有效的。
只是,那家伙的确有点太可怕了。荀公达默默想着。
……
坐在稻草堆里。
面前放着的是狱卒用的小桌。桌面满是硬物划伤的痕迹和漆黑的油污。
徐荣默然梳理着目前已知的讯息。
闲来无事,他把与曹操的谈话,和袁术的谈话,以及和荀攸的谈话,都好好咀嚼了几遍。人都有一种本能倾向,就是只能听进去对自己有利的话。徐荣怀疑自己因此露掉了不少东西。
徐荣尝试着从不同角度,去解读自己脑海中记住的每一句话。
‘我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就能出去。’这是荀攸对徐荣说的一句话。初听这话时,徐荣只觉得是荀攸的自信,一掠而过。如今再看,他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荀公达为何如此自信,能够不日离开?
身为东中郎将,都亭侯,董卓手下位列第二的武将,徐荣若是不愿放人,就算荀爽亲自找上门来,徐荣仍能强硬的给他顶回去。以荀攸的明智,不会不明白这件事儿。荀攸的自信,当然不是来自他的家族,而是别的地方。
别的什么地方呢?
徐荣捻动着手指。
这时,韩浩匆匆从外走进来。
倏忽,徐荣想起一件事情——明天的日子。明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董卓会亲自前往蔡邕府邸,迎接蔡琰。这一路上,董卓会出步广里,穿越闹市,进入蔡邕的家。
荀攸等人,会不会是打算着,在这时对董卓下手呢?
如果能够解决董卓,吹响反攻的号角,自然没人有时间顾及牢房中的荀攸。
徐荣按捺住自己的猜想,看向韩浩问:“查得怎么样了?”
韩浩脸色欣喜。他离开时才刚刚入夜,如今都已经快天亮了。忙活了一夜,总算是有所收获。韩浩回禀道:“大兄,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这些日子,和荀攸来往最多的,是议郎郑泰和何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徐荣急问。
“只不过我们上去抓人时,郑泰早就在几天前逃走了。而何颙听说我们到的消息,畏罪自杀了。”
“自杀?”
相比于荀攸的镇定自若,何颙的表现够差劲的。这也意味着,何颙这条线断掉了。那为什么韩浩还这么高兴呢?徐荣正莫名想着,却听韩浩道:“大兄不是还让我追查曹操和荀攸的联系吗?”
“怎么?”徐荣眼前一亮,直起身来。
“暂时的结论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
徐荣瘪嘴,脸上无语之色尽显。再联系上徐荣猜想的,荀攸等人可能打算着明日对董卓下手,徐荣心中又多了几分急切。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
韩浩似乎没发现徐荣的恼怒,他神秘地笑笑,继续道:“虽然没找到荀攸和曹操的关系,但顺着这条线,我们发现了另一个人,张矩!”
“张矩?”
徐荣不记得这是谁。
韩浩介绍道:“张矩是坊里的一个屠夫,靠杀猪为生,生活很清苦。后来,荀攸不时派人送礼物给张矩,逐渐改善了张矩的生活。张矩如今对荀攸已是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这个张矩现在在哪儿?”徐荣眼眸微眯,问。
“来之前,我已经问过张矩妻子了。据那女人所说,张矩昨夜就没有回过家——”
“现在可是在宵禁啊,一个屠夫,他不回家能去哪儿?”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张矩没有明说自己的去处。张矩妻子软磨硬泡,最后探听出,张矩去了某家酒楼。大兄,你觉得,张矩这是要去做什么?”
徐荣不动声色地敲打着大腿,心里已是跃动难平。
张矩肯定不是去喝花酒就对了。汉代的娱乐那么少,酒楼可不提供这种招待。徐荣目光闪烁着,自言自语般道:“洛阳城中,总共也只有四家酒楼。而这其中,只有醉九楼在必经之路上……我想,我明白了……阿浩。这次你可能立了大功一件了!”
说着,徐荣起身,匆匆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