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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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苦相

奇奇低头站在屋内,大家都在安静的吃午餐,屋外骤风暴雨,屋内晦暗不明。紧闭的门窗,就像这些正在吃饭的人的心灵一样,让人窒息。

舅妈阿银趁着老公大佑不在的时候,才能做出这样一出戏。木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只是斜眼瞥了一眼被罚站的奇奇,从妈妈阿银手里接过饭,坐下来轻声地问着:

“她怎么了?”

“你别管!”阿银没好气的看着奇奇,“我这是教你做人,从小偷东西,以后可不得了!”

“我没有偷钱......”奇奇满腔委屈,忍着没有落泪。

这屋里没有一个亲人,在没有得到允许前,她不能流眼泪,眼泪只会让别人更加鄙视自己。

孩子的较劲就是自尊,似乎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还撒谎!”阿银从厨房端出饭菜,都集中放在儿子木子的面前,轻声细语地对着儿子说:

“吃完了去睡个午觉,晚上自己去学校啊。”

阿银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放在木子面前。

“您是又约了人打麻将去了?”

木子嘴上问着,手上自然地收下零用钱。

外婆和小茜安静地坐在桌子上吃着饭。小茜的目光一直盯着木子收下那张钱,然后眼神死死地盯着妈妈阿银看,正准备说点什么时,老太婆用脚踢了小茜一下。

小茜叫出了声:

“别踢我!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了,重男轻女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踢不踢我的,有什么用!”

阿银快步走过去一巴掌打在阿银脑袋上,生气地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的,甩到小茜面前。

小茜低头不语,眼泪流到碗里。碗几乎盖住了小茜的脸,她哭得无声,所以并没有人意识到她的眼泪,或许根本无人在乎吧。

阿银端着饭碗边吃边走近奇奇,围着奇奇转了一圈,才悠悠地开口说:

“告诉我剩余的钱你花在哪里了,我就让你去吃饭。”

奇奇像个被审判的罪犯,无辜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她的目光盯着那道清炒藕片,顺着菜她注意到了小茜并不明显的抽泣。她认得这种哭泣的姿势,也很熟悉。像是被感染一样,她鼻头一酸,硬生生忍住那股流眼泪的冲动。

“我真的没拿,您给我五十,我去买了两个笔记本,找我的三十四元,我一进门的时候,就顺手放在这里的橱柜上,就去做作业了。我真的没动过。”

奇奇的声音颤抖着,嘶哑无力又不敢看人的眼神,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在阿银这里一点儿可信度都没有。

身为人民教师,她自信拥有判断孩子们何时说谎的侦查能力。

阿银不耐烦的挥挥手:

“去吃饭吧,我也懒得管你了,随便你以后成个什么样的人。你妈妈把你放在我这里养着,我也想尽职尽责的教好你,我是尽力了,按道理来讲这点儿钱,我并不是给不起,你缺钱可以跟我说,不要养成撒谎的习惯......”

“我没撒谎!”奇奇最恨别人说她撒谎,这似乎成了一种以讹传讹的道德烙印。

从奇奇搬进来的前一天,妈妈就打电话跟舅妈交代过奇奇的那些未经证实的、道听途说的缺点:撒谎、偷钱、谈恋爱、打架、叛逆。

在此之前,阿银对别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听说前科后,一股身为人名教师的职业病就犯了,她几乎是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去下了一个决心:一定要矫正这个不正常的孩子。

刚看到奇奇的时候,阿银被那副穷酸相吓到了:穿着一双破烂塑料蓝色拖鞋,脚指甲都是黑色的脏东西;手爪子像被紫黑色的颜料染过似的,格外丑、黑;长期缺乏滋养的脸蛋黑黢黢。

一副苦相!

阿银看着奇奇站在原地没动,提高音量说着:

“不去吃饭啊!”

奇奇转身进屋,猛地关上自己的房门。

奇奇心情复杂、起伏不定,她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很想回家,那个被舅妈成为“乞丐一样的家”。

舅妈阿银的声音传了进来:

“妈,您看看,这就是你家老四生出的好孩子,养得真好啊!油米不进,完全不受教,我是没办法了,随她吃不吃......”

奇奇终于像小茜一样,默默流下两行委屈的眼泪,一股股,用之不尽似的。她把头钻进被窝里,想要隔绝外面那种刺耳扎心的言论,可那些讽刺嘲弄的口吻和神情,好像在她面前晃似的,清晰可见。

老太婆嘴里吃着,并没有搭话,而是转移话题问着:

“大佑是不是说过不让你再去打麻将了?你还敢去?”

阿银绷起那张圆润发光的胖脸蛋,细致的眼纹清晰可见。随后,像是见到金元宝那样,她对着自己的婆婆笑起来,如此谄媚和气:

“妈~小赌怡情啊。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这中饭也安安分分地在家做完了,大佑的茶我都泡好晾在桌上了,等他回来直接喝。放心吧,您儿子我会伺候好的,也要让我有会儿偷闲的时候吧。”

说着说着,阿银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硬塞在老太婆手里,陪着笑脸说:

“妈,这点儿钱您拿着,存着也行,或者去买点好吃的也行,反正我是孝敬您的。大佑工作也忙,您就别在他跟前多说什么话了,行吗?”

老太婆的双手藏在桌子下面,她自以为毫无动静那样,悄悄把钱往怀里一缩,另一只手飞速地数着---一千。

阿银都仔细的看着,她通过老太婆的嘴型能够猜得出来,她已经数完了。

老太婆把钱放在桌上,摆出一副傲视的态度,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小茜。

小茜的眼泪还没完全干,也不好意思放下碗。阿银转身有点儿怒气地去敲奇奇的房门,小茜才有空放下碗,擦干眼泪,从奶奶手里接过这一百。

弟弟木子瞪了小茜一眼,噘着嘴喊:

“妈!妈!”

阿银急切地跑过来,站在木子的身后,依旧端着碗:

“怎么了,乖儿子。”

“姐姐的比我多。”

阿银好像刚从一种打盹和愁人的迷糊神态里醒过来似的,她的神情变得有点儿忧郁。一阵怒气激起了阿银的坏脾气,她咒骂着:

“你个不省心的玩意儿!真是见鬼了,我怎么生了你们两个败家子。一个天天无所事事,成绩成绩提不高,送你去那么好的贵族学校,也没见你有一点儿起色,活该让你爸把你打死算了,下次他再打你的时候,你看我还拦不拦!”

阿银怒气冲冲地盯着木子,他露出一种蠢笨受惊的神情,随即从嘴里把蛋黄吐到自己的碗里,恢复了一种习以为常的安闲态度,对着姐姐小茜抖动着眉毛,好像是在炫耀自己成功激怒了妈妈。

小茜猛地站起来:

“你说他就说,别带上我。我可没惹你啊!”

小茜一脚踢开凳子,上楼去了。

妈妈阿银的声音再次刺耳地传过来:

“你还不得了了,你干什么?跟我耍脾气是吧?”

老太婆双眼放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即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说:

“喂,这么大的雨,这三个孩子怎么上学?家里只有三把伞啊。”

阿银收起咒骂,看了一眼门口放雨伞的盆问:

“怎么没人买伞呢?”

阿银看着木子,命令地口吻说:“你待会儿跟奇奇一起去学校,先用一把伞。”

“我不!”

木子起身走到客厅抽了一张纸巾擦嘴。

阿银跟过去:

“我待会儿也要出去的,你姐姐正准备高考呢,你别抢她的伞。你反正是打的去学校,带上奇奇一起,到了学校,你就可以装作不认识她了。”

“学校就那么点儿大,如果让同学们知道我跟奇奇的关系,同学们会笑我的。”

“瞎说!”

“她......那我把伞让给她,我反正不跟她一起上学。”

阿银对着老太婆耸耸肩膀,微笑道:“妈,木子就不打伞了吧,让给奇奇了。您可要跟老四说这件事儿啊,我们是全心全意地对奇奇的。”

外面瓢泼大雨打在窗户上,室内温暖舒适。几个孩子各自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尽管其中有两个伴着泪水,这个午睡也依旧让人无比满足。

孩子的委屈,只有大人才能感受到悲伤,他们自己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大人也就转头即忘的。

奇奇当初也是被妈妈硬生生的塞进那个贵族学校去的。妈妈的理由是,“为了改掉她身上那些坏毛病”,虽然妈妈也只是用一种极其不负责的道听途说的方式和价值体系里早已形成的、固有的、过时的育儿观来随意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奇奇还是迫切地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同,所以进入贵族学校后,成绩一路攀升。

奇奇醒后,从床底下摸出手机,给妈妈拨电话过去,诉说自己的委屈。妈妈听完了前半段就开始骂奇奇不懂事了,一些更难听的话,就出来了。

奇奇觉得相当愤怒又很后悔自己竟然认为妈妈会安慰、相信自己,可她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数学试卷,脾气一下子就消失了。数学是奇奇的强项,数学老师又是年级主任,一向看重奇奇。为了得到更多的关注和优待,奇奇对待数学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神圣的。

她已经不在意电话那头的声音了,几乎带着恳求的强调说:

“妈,别说了别说了,数学试卷我忘记做了,没时间听了,真的没时间了,我挂了啊,拜拜。”

几乎是十分顺利的,赶在下午五点之前,奇奇完成了那张难度极高的数学试卷。她出于谨慎的态度,又检查了一边,有几道题有点儿犹豫,她一遍遍推算,核看,又花费了半小时。

已经尽善尽美了。

老太婆门都没敲,直接进来了。

奇奇侧头看了一眼外婆,又恢复那种神圣的神情,在试卷上写上自己的姓名。这是奇奇的习惯,一向是先做完卷子,再写名字。

老太婆笑嘻嘻地凑近奇奇,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拿出一张二十,递给奇奇:

“你这周的零用钱,拿着。”

奇奇神情自若地接过钱,这是每次被骂后的福利津贴。随后她站起来收拾着文具、试卷。她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几道不太确定的题目呢。

老太婆接着说:

“你舅妈这个人就是嘴快,没什么坏心思。待会儿,你舅舅回来了,给你零用钱你就拿着,其余的话就别说了,听到了吗?”

奇奇的肚子翻江倒海的响,刚刚没吃饭。

外婆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米,笑着递给奇奇。

像是接受训练的士兵那样,一阵沉重的摔门声和干咳,三个孩子都打开房门,探头探脑的朝门口望去。

一家之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