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主事巴厷
中年男子的话让翁仲感到震惊。自己本以为搞出点动静，能引出他们的一个头领，然后再借机探一下巴厷的虚实。可是没想到竟能让巴厷本人亲来处置。
这份震惊只是在心头转瞬的一闪，翁仲便拿话岔了过去：“俺不懂你是干啥的，俺这山里人对歉不歉的也无所谓。俺就想买那把剑，打拿在手里俺就喜欢。既然你是主事，那你来给俺看看，这张白狐皮够不够买你那把剑的？”
能成为蜀来坊的主事，巴厷必然眼力非凡，他也看出翁仲手里拿的那块毛皮确非凡品，但其价值也的确与自己的短剑差之甚远。但自己经商这么多年，凭的就是一个“信”字。现在这块皮毛的价值已是自己报价的两倍以上，把短剑卖给对方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如果食言，虽说在金钱上可以不受损失，但是损失的却是自己和蜀来坊一直以来的信誉。虽然价是果里报的，可他归根到底还是代表着蜀来坊这家商社。损失金钱事小，损失信誉事大。货真价实，公平买卖，这个规矩决不能变。
想到这里，巴厷双手捧着那把短剑，毕恭毕敬地对翁仲道：“这位壮士，你这张狐皮的价值远超我店里伙计给你的报价，按理说我应该卖给你。但你我今日相见，甚是有缘。因此，巴某决定把此剑赠送于你，不收你半分钱两。”
“这，这如何使得？”翁仲还在疑惑间，身旁的伙计果里急忙喊道。可毕竟是跟随巴厷闯荡多年的人，自己的话音还未落，就已经意识到了巴厷此举的用意，脸上顿时现出痛苦的神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双手不住的抽打自己的耳光，哭泣道：“巴厷大人，是属下无知，陷商社于不义，万千责罚我一人承担便是，万不可将此剑送人啊！”
巴厷将短剑交予还在愣怔之中的翁仲手里，满脸凄然的走到果里的身旁，伸手把他掺起，声音有些沙哑的道：“果里，我记得你是十六岁那年跟我到各地走商的，对吗？”
果里站起身来，两边的脸颊已经被自己打的红肿起来，脸上挂满了泪痕，抽泣着道：“大人说的没错，十六岁那年因为家穷吃不上饭，是大人收留了我跟你一起走商，现在已有七个年头了。”
巴厷的脸上愈加痛苦，满眼深情的看着果里，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柔声地问道：“你跟了我七年，我们之间就像父子一样，对吗？”
果里不知巴厷问话何意，只是诚实的答道：“大人待我如子，果里永生难忘。”
巴厷又问道：“既然你我如同父子，你也是最清楚我的为人的，对吗？”
果里道：“大人刚正不阿，诚信守义，属下始终记得。”见巴厷愈加凄然地望着自己，眼中隐隐有泪光泛出，果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哭道：“果里错了，一时的杂念忘记了大人的教诲，请大人责罚。”
巴厷没有答他的话，转身对店铺里喊道：“所有人都出来！”片刻之间，从里面跑出了六个精壮小伙子，来到巴厷的身旁，垂手站立着。
巴厷看着他们，那神情好像是将军在检阅自己的部下一样。瞧了瞧跪在地上哭泣的果里，又看了看眼前的众人，高声的说道：“孩子们，还记得你们跟随我第一天，我跟你们说什么了吗？”
“记得！”六个小伙子异口同声的答道，“为商者，义为先，利为轻！”
“你们跟了我时间不长，但是我希望你们把这句话牢牢的刻在心里，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面对什么人都不要忘记，”巴厷慷慨激昂地道，“你们跟随我之前都是穷苦孩子，这几年走南闯北见了些市面，可你们绝不可以忘本，尤其是面对跟你们曾经一样的百姓，更不能用冷眼看人，分别对待。”
“谨记大人教诲，永生不忘！”六个人又是齐声应和。
“眼前跪着的这个人你们一定认得吧？”巴厷指着果里对众人道，“果里跟了我七年，在我的身侧如同亲子一般。可是他今天见对方是个猎户却忘了本！不只言语欺诈还目中无人，这哪里还有一点我们巴蜀男儿的本色？其实刚才的情景我都看到了，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哪怕你最后把此剑卖给这个猎户也好，可是你偏偏没有这么做。虽说商人言商，可你说出去的话就应该信守承诺。你如此做法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也不是我的脸，打的是我们所有巴蜀人的脸，砸的是我们蜀来坊的招牌！”
跪在地上的果里早已是泣不成声，膝行了两步伏于巴厷的脚下，哭求道：“大人息怒，果里知道错了，今后绝不做违背商社的事情了。”
“罢了，你站起来吧。”巴厷道。
“多谢大人宽恕。”果里面色大喜，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猛地站了起来。
“不，从你们跟我走的第一天，我就说过，凡是违此约定之人，绝不饶恕！”没理会果里一脸错愕的表情，巴厷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悲伤的道，“之所以让你站起来，是因为从此刻起，你不再是蜀来坊的人了。”
“什么？”果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呆立当场。
巴厷缓缓的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淡淡地道：“去吧，一会去账房先生那里领一份酬劳，这笔钱本来是准备有朝一日你可以独立行商的时候再给你，你今日便拿去吧。”
巴厷的声音愈发的哽咽，顿了顿继续道：“这笔钱足够度过余下的日子，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继续为商，只是不再于我蜀来坊有任何瓜葛。好自为之吧。”
果里和巴厷朝夕相处了七年，彼此之间如同父子，非常清楚巴厷的为人。他平时谦和谨慎，但对敢于违背行规的事情绝不留情。只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导致如此恶果。
果里也知道，既然巴厷做出了把自己驱逐出蜀来坊的决定，就一定不会更改。看来今日师生之谊、父子之情一朝断绝，此生不复有也。长叹了一口气，双膝跪倒，朝着巴厷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便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化妆成猎户的翁仲喊道，见果里停下了脚步，便对巴厷说道，“我说这位大人，你这可就有些不尽人情了。要我看，这年轻人也没什么错，不就是想给这剑找个好点的买主，不就是怕商号里损失钱财才出此下策吗？实在不行，我这剑不买了，别毁了人家孩子前程啊！”
见翁仲求情，巴厷一改刚才对果里的严厉，柔声对他道：“这位壮士，你有所不知。我巴某人十四岁出门行商，一生只信奉信义二字。虽说这商人谋求的是利益，可没谁知道信义二字才是最大的利益。有信走遍天下，无义寸步难行。一个人抛掉了信义二字，即便获得短暂的利益，又岂能长久？”
巴厷又望向了还未离开的果里，对翁仲继续道：“你刚才说别毁了这孩子的前程，可我又何尝不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包括我在内，跟随我出来的娃子们哪一个不是穷不出身？他今天忘了本，如果没有得到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教训，那才是耽误他的前程呢！”
翁仲原本只是来探听情况的，没成想竟会让巴厷如此严厉地要把果里驱逐出去，心里十分不忍，继续求情道：“那既然如此说，不就是个教训吗？责打一顿也就罢了。这些本来就是商家的手段，俺这些山里人早就见惯了，实在无需如此啊！”
果里见翁仲这个自己曾经想要为难的人，在为自己求情，心里更是悔恨不已。当下对翁仲抱拳一躬道：“这位壮士为在下求情，在下感激不尽！但大人说的对，无论是为商还是做人都不能忘本！今天这个教训会让我永远记住这句话。”说完，又再次跪倒在地，道，“大人养育之恩，教诲之义果里没齿难忘！今生若无机缘，来生必定想报！”言罢，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巴厷没有答话，满脸怆然地注视着果里的背影消失在市集的入口。许久方才缓过神来，转身对着其他的伙计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做了什么都会有我来承担，可就这一样，童叟无欺，买卖公平是你们永远也能打破的底线。无论是谁，胆敢再犯，今日之事就是榜样。”
“谨遵大人命！”六个伙计回答又是出奇的一致。
巴厷又对翁仲深深一揖道：“这位壮士，今天是我蜀来坊对不住你，在下真心给你道歉。”身旁的几个伙计也是一同向翁仲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