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又见莫成
翁仲手捧着短剑从市集回返自己的别院的路上,仍然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可以说,是巴厷的信义之心感染了自己。也许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偏见,觉得商人始终是把利益排在首位,只要有利可图,必会不择手段。可是巴厷这个巴蜀汉子,却恰恰扭转了自己的看法。
巴厷和果里亲如父子,但却仅仅因为戏弄了自己和没有信守承诺而被逐出了商社。这恐怕是天下商旅之间司空见惯的小事,可是对他却是需要留守的底线。如此重信重义的商人,可以说是天下罕见。也许正是这种重信守诺的行为,才使得这些巴蜀商人们在中原站稳了脚跟,生意越做越大。
翁仲曾经到过巴蜀,对当地人吃苦耐劳的性格极为熟悉。巴蜀地处中原西南,山高林密,人迹罕至,瘴气弥散,间有几条水流湍急的大河更是一遇大雨便会水患连连。勤劳的巴蜀人硬是凭着骨子里的倔强在这里开荒种田,安家置业。巴蜀之地四面皆是陡峭的高山,为了打开通往中原的商路,一代代的巴蜀人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在崇山峻岭间修建了栈道,挑着货担行遍了天下四方。
老师曾经说过,生活的环境会塑造当地人不一样的性格。的确如此,险恶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巴蜀人乐观向上的性格,而相对封闭的地理位置又使得巴蜀人更加的单纯质朴。巴厷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孔老夫子所提倡的“仁义礼智信”,在这个淳朴的巴蜀汉子身上表现的更加精粹。
但如此一来,新的困惑又接踵而来。自从昨晚在文折居从几大粮商和神秘人的密谈里听到蜀来坊这个商社,翁仲等人就一直把它当成一个同是勾心斗角的所在来探查。可如今见到巴厷为人,总感觉之前的印象是完全相反的。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蜀来坊又为何让人如此忌惮呢?并且刚才巴厷自己也说是常年走商,可又为何突然扎根在这里,又是为何呢?
翁仲正在思忖间,面前一个略微眼熟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履,行走在出村的路上。翁仲快走了几步回身看去,正是被逐出蜀来坊的果里。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的神情已变得无比落寞,两眼毫无生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看到果里这个样子,翁仲心中不忍,无论他触犯了什么样的行规,可终究是自己造成的,说到底,还是自己动机不纯了些。于是便走到果里身边,道:“果里兄弟,请留步。”
果里听见有人喊自己,便停下脚步,向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见是翁仲,便凄然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壮士,刚才果里多有得罪,还望勿怪!”
果里的反应完全出乎于翁仲的预料。他的被驱逐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他怨恨自己倒还正常,可是现在却是一脸的恭敬,反倒先向翁仲致歉。
翁仲心中虽然有些奇怪,可也对果里心怀愧疚,道:“果里兄弟,你怎么给俺道歉啊?你落得如此地步,完全是因俺而起,理应俺给你道歉才对。”
果里听了翁仲的话,惨然一笑道:“壮士哪里话?今日之事虽是因你而起,可也毕竟是我鬼迷了心窍,有违大人教诲。我曾经也是个穷苦孩子,论生计还不如你。可是我偏偏对你生了轻视之心,又未能按自己的报价卖剑于你,这是大人决不能容忍的。”
“可是,俺说句不当讲的话,你们这个大人的处罚也过于严厉了些。在商家之间,这算个甚事嘛!”翁仲道。
“壮士此言差矣,”果里道,“我从小大人就教育说,信义乃立身之本。无论行走于何方,都要诚意待人,如此方能畅行于天下。虽被逐出商社,看似处罚严厉,但若今日先生纵容,明日我另起炉灶必将会偏离这信义二字越来越远,最终必会为其所累,到时便不只是眼前的被驱逐这么简单了。正所谓今日之失,明日之得。如此看来,大人的惩罚反倒是我做人的苦口良药。”
果里所说,也让翁仲受益匪浅。巴厷说的没错,人失去了信义,即便获得了小恩小惠,最终仍会因失信失义而树敌众多。失去些钱财是小,最可怕是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果里兄弟说的对,巴厷大人也算是良苦用心吧,”翁仲同意道,“不知兄弟今后如何打算?”
果里苦笑了一下道:“我十六岁被大人带出大山,一直跟随他行走四方,对我来说经商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壮士有所不知,此次大人虽然将我逐出商社,可也没有赶尽杀绝,账房先生依旧按照惯例向各方宣称我是自立门户。所以凭着这几年攒下的一些人脉,我还是打算继续经商。但是我会把我的经历像巴厷大人一样传授给下一代,让他们能够以我为戒,牢记信义二字。巴厷大人于我有大恩,如有需要,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果里的话让翁总颇为感动,可是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于是便打开背负的口袋,把里面的那一方白狐皮拿出来,对果里道:“果里兄弟,你我今日因此物而起纠葛。既然远行,那请接收这一方物件,也算是个念想吧!”
果里推辞道:“果里多谢壮士的好意!但是无功不受禄,何况今日还唐突于壮士,在下更不可受此贵重之物。此物乃是壮士辛苦所得,还是留着为好!告辞!”言罢,便向翁仲深深一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莫家村。
目送着果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路上,翁仲的心里感慨万千。听过了巴厷对手下的训教,此刻又听到了果里的言辞,这些巴蜀汉子的精神让自己颇为感动。果敢一个伙计尚有如此言行,何况巴厷呢?看来,这蜀来坊绝不是自己众人一开始所想象的奸佞之所,对它的探查要慎之又慎。
回到了自己的别院,翁仲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把巴厷赠送给自己的短剑悬于厅堂最醒目的位置。此刻,这柄剑已经不仅仅是防身的利器,更是时刻警醒自己不可忘记信义的戒尺。只要看到这柄剑,就会想起这些把信义二字牢记于胸的巴蜀汉子。
望着挂在墙上的短剑,翁仲沉思了许久,方才推门离开自己的别院。无奈村里的俗事繁杂,莫成老爹又年事已高,有很多需要跑腿的事情都要翁中来亲力亲为。好在现在的困局有莫庄、莫林和坤成等人操持,自己也可以省下不少力气,到田间地头看一下农田的收割情况,毕竟对于村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解决好秋收问题才是大事。
莫家村的农田都是在民居聚集的地方之外,沿着山坡的走势而建的。层层叠压仿似从山上绵延而下的阶梯一般,这是翁仲在南方学到的方法。既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耕地面积,又可以充分的保证水分不至于流失过快。这一做法不仅使得莫家村的粮食产量逐年提高,而且也逐渐地在山里的其他村子推广开去。
上得了一面山坡,翁总正要往田间走去,蓦然发现在一棵大树底下,莫成和老兄弟莫风正坐在一处,指指点点什么。于是便快步走了过去,施礼道:“老村长、莫老前辈,翁仲有礼了。”
“小仲啊,来来来,你来的正好,”莫成见是翁仲,忙站起身来,照顾道,“俺老哥俩正在商量着,准备找个地方另盖几间房子养老用,你来给我们端详一下,哪个地方比较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