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三昧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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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变(宋)

一小沙弥慌慌张张从山门往内室跑,眼神中流露的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远远的看到怀静,放慢了脚步,但是还是看得出他的激动。

怀静见了,厉声道:“慌慌张张所谓何事?”小沙弥赶忙回答,但是也许是一路跑过来气喘,也许是太过激动,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上门方向,结结巴巴的说:“山门口···山门口···”怀静见他这副样子,感觉是有大事,心中疑惑,大步流星的往山门走。

怀静刚到门口,整个人就呆住了,门前飘着一团黄色的云,鼓鼓囊囊的,迎着太阳发出近似金黄的光,在风中飘逸,怀静上前几步,定睛再看,只见这黄色的云中竟有张人脸,面容精瘦,皮肤透亮,耳垂很大,和脸有些不协调,闭着着双眼,满脸安详之色。这人开口说话道:“这里便是圣寿寺么?”这时,全寺庙的僧人都围了出来,皆是惊讶,这人为何能漂浮在空中,难道是仙人下凡?怀静走上前去,颔首道:“此处便是圣寿寺,我是此寺的主事,法号怀静。”那人听后,连叫几声“好”,突然睁开眼睛,怀静只觉他的那双眼睛如有法力一般,深深吸引着怀静,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遇到,似水似火,绵绵柔柔的,弄得怀静赶紧避开他的眼神。

“哈哈哈···”那人边笑边从虚空中降落下来,包裹住的黄色云原来便是袈裟,随着降落,袈裟也瘪了下去,披在那人身上,样貌也逐渐显现出来,约莫五十多岁,修长的身子,袈裟没有完全将他包裹,裸露出长长的腿,和肤白右臂,不僧不俗得,说不出的怪异,但是让怀静更觉怪异的是那人竟然没有左臂,也无左耳,双膝乌黑,脚踝也是,如烧过一般,怀静惊得说不话来,只是不住得摆头,众僧也是错愕,有的惊呼道:“这不是祖师柳本尊得十炼修行法吗?”“这难道是真的?”那人盘坐在地,高声道:“世人皆欲,法门千万,世人皆愚,净土归一,十炼修行,是这般么?”话音刚落,那人抬起手,朝着左眼挖去,神态自若。“我就以此眼供奉柳本尊吧,若他修得正果,保佑宝顶山石刻道场圆满。”说着已将左眼挖出,左眼已流出一道血槽。怀静倒吸一口凉气,如见佛陀,跪在地上,高声叫道:“恭迎和尚···”说完,匍匐在地,众僧皆跪。

怀静如经过了一次洗礼一般,他以前怀疑得事情似乎找到了答案,而且答案此刻就在圣寿寺内,他感觉唾手可得,这是上天得眷顾,也就是佛说得机缘吧。怀静急切得想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师祖,他快步上山,但是快到山顶得时候,他停住了,看着那条熟悉得路,他感觉走错了,犹豫了很久,头也不回得下了山。

黑夜中得宝顶山还在叮叮嘣嘣得作响,工人们连夜赶工,石壁上挂着一盏盏油灯,像在山上撒下了一颗颗星星,哑儿看着满山的星火,感觉就像游走在天空一般,干活儿更卖力了,但是对于父亲陈海来说却是另一番处境,昏暗的油灯无法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得清,但是陈海不愿放下手上的活儿,更不想让自己的这帮徒子徒孙瞧不起,他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自己父亲落寞的下山的那个背影,佝偻着身子,似乎要和这大山融为一体,不再被人注意一样。

匠人们纷纷从石壁上下来,去休息,养足精神等待第二天的工作,最后只剩下哑儿和陈海两个人,哑儿专心致志的雕刻着石壁,每一下就像智宗念诵的佛经一样,哑儿听着舒服,石灰飞扬,沾在哑儿黝黑发亮的手臂上,哑儿觉得很舒服,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母亲轻轻抚摸着自己。陈海轻轻拍了拍哑儿,示意自己先回去,让他也早点回去休息,哑儿点点头答应了。父亲走后,山谷寂静,只剩下哑儿一个人凿刻的声音,哑儿边做边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能听到智宗的诵经声,还能感受到母亲的轻抚,这也许就是智宗经常说的极乐吧!突然,油灯灭了,大概是没油了吧,哑儿放下工具,坐下来,看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月光洒下,照在哑儿身边的佛陀石像上,哑儿微微一笑,想不到自己还能与佛陀一起看月亮,一颗流行划过,留下长长的轨迹,哑儿靠在佛陀头上,睡着了。

第二天,哑儿被吵闹声吵醒,高高的从崖壁上看着匠人们抬着一个人往这边走了,哑儿没看清是谁,但是他从匠人们看他的眼色中看出了不对劲,哑儿靠近他们,这时他才看清,没错,被抬得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哑儿想哭,但是哭不出声来,泪水直往下淌,伴随着的是咿咿呀呀的嚎叫。

陈海昨晚回去的途中,在自己走了半辈子的山道上摔了下去,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早上起来被发现时,早已经僵硬了。智宗为他的这位老朋友念过经文后,便让陈海的众徒弟将他送到对面的山上安葬,这是陈海跟智宗提过的唯一要求,陈海希望死后依然看着宝顶山,此时的哑儿已经很平静了,目送着父亲上山,他没有跟过去,而是拿起工具,爬上崖壁,继续凿刻石壁,铁锤重重的打在錾子上,錾子又重重的击在石壁上,哑儿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为父亲送行。

哑儿很自然的接手了父亲留给他的工作和队伍,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大家似乎都没有悲伤过一样,但是大家都发现哑儿变了,变得不知道休息,没日没夜的工作,就如同要把这满山的石刻一夜凿刻完一样,匠人们也陪着赶,大家都知道工期紧,能多干一点是一点,但是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石匠了,再拼命也得休息,所以每次最后一个下工的人,会拖着哑儿回去,哑儿初时很倔强,但是慢慢得,也接受了,但是哑儿永远是起的最早的,干的最晚的。

怀静终日与高僧在寺院的僻静处纶经讲法,那和尚法号无空智,从桑耶寺一路往南传法,慕名圣寿寺,在此停留,怀静奉他为上师,无空智也是欣然接受。怀静终于还是问出了他以前问过智宗的问题:“为何柳本尊要以折磨的形式修行?”无空智摇摇头,答道:“我不知。”怀静有些失望,和师祖的答案一样,继续问:“为何你也要学他?”无空智睁着唯一的右眼看着怀静道:“我何曾学他?”怀静刚要言语,无空智又道:“佛说,成佛有八万四千法门,你可知有那八万四千法门?”怀静摇摇头,无空智道:“那你为何要傍我学柳本尊?”怀静不明何意,但又不便言语。无空智又问道:“你可知为何是八万四千法门?”怀静只是认真听着,无空智又继续说:“因为人有八万四千烦恼,所以才有八万四千法门,断去所有烦恼,便可成佛了!”怀静睁大眼睛问道:“真可成佛?”无空智点点头,怀静激动得直打哆嗦,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也想不清楚的问题,今天既然得到了高僧肯定的回答,他自然不会放过,一把跪在地上,叫道:“和尚教我!”无空智摇摇头:“我不知你有何烦恼,如何教你?”怀静听了,喃喃得说道:“我真有一件烦恼,但不知如何开口。”无空智哈哈一笑,道:“直面自己,才是求佛唯一的路!”怀静看着无空智,手轻轻的放入了怀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就这样,转眼四五个月过去了,怀静初时常来看望智宗,但是后来逐渐变少了,到最后根本就不来了,而哑儿终日劳作,无一刻懈怠,但手底下的匠人们已经开始躁动了,只是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哑儿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也没有办法,怀静不上山,匠人们的月钱已经拖了两个月了,哑儿偷偷的去找过怀静,但是最近整日不在寺中,据说是找个僻静处修行去了,哑儿不敢告诉智宗,智宗还是和往日一样,终日念经。

此时的宝顶山已至深秋,寒气逼人,红枫满山遍野,风吹过,如一道道红色的浪。匠人们按部就班的凿刻着石壁,有的显得颇为懒散,就如冬日的猫儿,蜷缩着,无精打采得懒得动弹。智宗闭着双眼,念念有词。这时,一个僧人衣衫褴褛,满脸污秽,骨瘦如柴,托着一件火红的袈裟,袈裟上放着一个黑漆漆的盒子,跪在地上,艰难得一步一步往山上爬,膝盖已经磨烂,污血染红了僧袍,眼见得已然奄奄一息,但咬着牙在坚持。匠人们最先发现了他,初时好奇,纷纷议论,哑儿见了,赶忙从崖壁上下来,到智宗跟前,咿咿呀呀得叫智宗,这时,那僧人已经爬完台阶,到了平顶出,远远看到智宗,突然有了力量似的,跪在地上加快了速度,边跪地行走边叫着:“师祖···师祖···我们回来了···哇···”还未说完,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随即昏死过去。

这僧人便是怀心,哑儿看着怀心,心中暗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为怀心擦拭身子,智宗诊完脉,看看他的伤势,知道没什么大碍,但心中无法平静,看着身边放着的袈裟和盒子,已经猜到了大概,等怀心醒来,怀心哭哭啼啼的讲述着整个过程:“我和师父禅明一路东去,宣扬佛法,遇寺拜佛,遇庙扫塔,遍访名山宝刹,师父谨遵师祖戒训,只与人讲经论道,不敢与人争辩,到达临安府时,师父的名声早已先至,各大道场相邀师父去讲经传法,师父初时应邀参加,但是后来发现临安府的佛教宗派复杂,且对我宗派不甚友好,故而想早早离开,便谢绝了其他道场的邀请,谁知,这竟然招来祸事。我们刚出临安府,在一家借宿人家,被人在斋饭中下了毒,我那日因病没有进食,逃过了一劫,而师父和那家农户全家都中毒惨死,我不敢报官,也不敢走大路,带着师父的骨灰逃了回来,走到宝顶山脚下,心中愧对祖师,未能保护好师父,一路跪拜上山,只求师祖原谅。”

智宗听完这些,深深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盘坐在床,许久,才缓缓的说:“哑儿,你带怀心去别处休息吧,我和禅明单独一晚。”哑儿扶起怀心,怀心看着智宗,叫了声:“师祖~”智宗一动不动,哑儿轻轻拍了拍怀心,示意不要再打扰了,扶着怀心出去了。

哑儿上山这么多年来,智宗第一次没有出来对着柳本尊的石像念经,其实也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哑儿进去送吃的,智宗还是和那晚一样,背对着,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连续三天都是如此,颗粒未进。哑儿很是担心,想要去劝劝,智宗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开口说道:“你把怀心叫来吧。”哑儿去了,不一会儿,怀心来了,恢复的还不错,毕恭毕敬的问智宗:“您找我?”智宗道:“你和哑儿一同上山将你师父安葬了吧,你师伯圆寂的早,现在你师傅也去了,独留怀静和你了,将师父安葬好后,你们去找一下怀静,和他一同上山,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去吧···”怀心和哑儿正准备出去,智宗突然问哑儿:“哑儿,工期还有多少天?”哑儿一顿比划,意思是还有大半个月,智宗看着哑儿,点点头,智宗的眼里有种哑儿读不懂的东西。

怀心捧着禅明的骨灰,身体绷得紧紧的,哑儿看着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心想他们师徒一定受了不少苦,现在怀心失去了师傅,他觉得他能体会这种感觉,应该跟失去父亲一样吧,哑儿将手搭在怀心身上,可刚碰到怀心,怀心如同一只兔子跳了起来,手中的骨灰差点掉落,惊恐的看着哑儿,哑儿不知发生了什么,怀心看着哑儿从惊恐变为可怜,竟又哭了起来,哑儿见他着实可怜,比划着让他留在原地,他去安葬禅明,怀心点点头,将骨灰交给哑儿,哑儿觉得轻飘飘的,心中生出悲凉,人死后就这般没有重量啊,于是缓缓往前走,怀心站立原地,愣愣得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