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长

夏冬突然从一直特别忙碌的状态转入了一种特别安宁的状态，冷空气过后又恢复了南方的暖冬。每天上班一扭头是整个南方冬日的暖阳，江水还是那样静静的向东流，夏冬经常陷入了一种空洞，以前每天不停的在往前跑，如今好像终于停下来，她想认真的想想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跑到这里，怎么跑到了这里。

今天的蓝天稍稍有点灰，冷空气前的温暖，天空一丝云都没有，过江的轮渡划过江面，水面一道水波卷起了小浪，颜色比周围浅了些，夏冬心里暗想这是今天的第几班船了。高层的窗户开了一条缝，今天有点小风，吹过桌面的一盆长成了森林的小多肉微微的摇晃。旁边有同事低低的讨论工作的声音，窗外有汽车开过的声音，一切都有序而又安静，夏冬的思绪越飘越远。

第一节三线工厂的老家

夏冬出生在冬天，做工人的爸爸就很简单的起了“冬”这个名字。她从小也会被同学笑，你是夏天还是冬天，但是朗朗上口，容易记住，夏冬也觉得名字比80同学的芬、娟、红好了很多。

夏冬的爸爸妈妈都在同一个三线工厂工作，她也就出生在厂里、成长在厂里。三线工厂对于现在是个陌生的名词，可在夏冬的童年就是全部的记忆和荣耀。在1964年至1980年，贯穿三个五年计划的16年中，国家在属于三线地区的13个省和自治区的中西部投入了巨资；400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成千万人次的民工，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时代号召下，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来到祖国大西南、大西北的深山峡谷、大漠荒野，风餐露宿、肩扛人挑，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建起了1100多个大中型工矿企业、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称为“三线厂”。

夏冬出生的三线厂，主要制造重型机械设备。在她有印象的时候是过万的工人，厂里加上家属是几万人，家属区、厂区医院、子弟幼儿园、子弟学校、派出所、理发室、澡堂等等你所有会用到的服务设施自成一体、一应俱全。三线工厂是个独立运转的世界，三线工厂的工人也都是80年代那个时代的佼佼者。

夏冬是独女，爸爸是学徒工入厂，靠技术过硬，年轻很轻就已经是八级工；妈妈是当时没有大学年代的中专生，在当年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做技术员。夏冬有记忆的童年是一直欢快而又满足的。

虽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在农村，可家中耕地也不少，每年各个季节都能吃到新鲜当季的农产品。当时的厂子效益也不错，爸爸八级工的工资也还是很不错的，在夏冬上小学的时候甚至听说爸爸因为工资超过800要交个人所得税，这在当年可是算高工资了。夏冬从小没有觉得缺过什么，想吃什么好像都有，想穿的也都不少。妈妈心灵手巧缝制的各种衣服都是追捧的当红款。夏冬虽然活泼好动、调皮捣蛋，但是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所以也是学校和老师的宠儿。

夏冬童年印象中一直是这样的无忧无虑，以至于夏冬回忆起厂子，永远天是蓝的，厂子里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高大茂盛，球场好像永远葱绿，夏冬跟马明说小时候喝鲜牛奶的时候，马明表示了惊讶，觉得这是非常物质丰富的童年。厂后有座山，山上有层层的梯田，春天时后山的先是黄色迎春花开了，然后开满了桃花、杏花、李花；夏天爬树摘桑葚，秋天掰包谷、摘苹果、收获大红的柿子，冬天时白雪一层层的盖住绿油油的麦苗。

回忆总是会加上滤镜，所以今年办妈妈的事回了老厂。夏冬已经三年没有回去了，突然回去，觉得童年滤镜都消失了，法国梧桐也不高大了，刚修剪过的树枝也稀落了很多，厂里的家属楼又旧了些。工人已经只剩下一千多人，效益也不好，厂子也是在勉强维持。厂子里碰到的多数是老人家，家属区变成了一个超大型的养老院。出太阳的时候，操场边坐满了一堆堆的老人家，一片片的白头发白得晃眼。厂子弥漫着一种繁盛过后的衰败气息，厂子老了，父母也老去了，跟他们同期在三线工厂大发展时战斗过的人都老了。像夏冬一样的或者更年轻的人都已出走四方，走得更远。夏冬心想，也许有一天这个厂子会不在了。

第二节高中

夏冬以子弟学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地区的重点高中，当年很是成为夏冬父母的骄傲。这也成为夏冬离开北方，离家越来越远的起点。

地区重点高中都是各个县考上来的学习尖子，可到这里夏冬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尖子了，强中自有强中手，这种落差应该是人生第一次重要的一刻，夏冬努力了一学期才接受和面对现实的落差。夏冬长这么大人生第一次知道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有自己去不到的位置，人与人确实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这应该是夏冬以后对于新环境新变化适应得快的基础。

夏冬的高中学习也只保持了中上，考上了还算满意的211大学，但已经离夏冬初中时的以为自己会去到的目标有了差距。但她在这里度过了非常纯粹和开心的三年，以后一路越走越远，夏冬才知道高中的班里有那么多优秀的同学，比今后她呆过的任何一个组织都要密集。夏冬也是后来才明白老人常给你说的，要好好的与高中同学相处，也许这里会遇见你一辈子的朋友。

夏冬是后来才明白，分宿舍老师也是费了苦心的，一个宿舍都是农村的孩子，另一个宿舍也就是夏冬的宿舍都是城镇工厂的孩子。宿舍八个女孩子相处融洽，夏冬在这里遇见和认识了几个觉得应该会是一辈子朋友的好同学。

李谨，人如其名，严谨认真，班里的学习委员。她爸爸是学院老师，她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永远安静、认真、刻苦，说话得体、做事谨慎，永远每科成绩班里前三。她一路成绩优秀，考上名牌大学，学的也是严谨的高分子化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在美国又是一路硕士、博士，然后博士后工作站工作，然后留在美国一直在一家大型跨国化工企业做基础材料研究。她应该夏冬同学里是很成功的同学代表了。她虽然跟夏冬读的不同的大学，完全不同生活的圈子，两个人却一直交好。她说她喜夏冬的热情、明朗和率真，夏冬喜她的认真优秀，两人从大学分开后，虽然见面不多，却一直保持着从书信到邮件、到MSN、到QQ、到微信的联系。正因为两人生活圈子完全不同，反而有时可以聊些很深层次的话题，或者一些都不愿意与身边人提及的问题。夏冬觉得李谨的优秀一直在引导着自己，照亮着自己。她愿意在深夜有时与她絮叨一些事情，因为时差，李谨不一定及时回复，但过后总是会三言两语点拨了自己。今年上半年夏冬的母亲离世，下半年李谨的母亲离世，但由于新冠疫情，李谨远在美国未能回国送妈妈最后一程，谨儿深夜在微信里跟夏冬说了这个事情，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只能互相安慰互相取暖。两人都不爱语音聊天，觉得文字可以说出许多，也留白许多。那些许许多多夏冬深夜的絮叨，都有谨儿画龙点睛的几句点拨，两人就这样相伴相惜相知了许多年。她俩觉得应该会一直这样的遥遥相望的守护下去。

胡晓月，因为都是三线工厂子弟，跟夏冬一样的成长环境，两人就走得近了些。她虽然学习普通，但长相清秀，性格温婉，笑声清亮，很受班里男同学的欢迎。两人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开始了形影不离的高中生活。周末时因为晓月的家近些，夏冬经常跟着晓月一起回家蹭饭，晚上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除了讨论学习，两人也会偷偷的讨论哪个男同学又老是找借口跟晓月搭话，然后笑呀闹呀滚成一团。晓月后来高考并不顺利，当年并未考上满意的大学，但痛定思痛决定复读。那一年，已经读了大学的夏冬时常写信鼓励晓月，晓月复读的那年也真是发了狠，第二年考上了一个很棒的大学。两人在不同的城市读大学，但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夏冬比晓月早毕业一年，找工作的时候，夏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到晓月所在的南方城市探望她。南方的大学校园树木高大茂盛，建筑物红墙在雨后闪闪发光。晓月在南方熏陶几年穿着时髦、一头长发，面容越发清丽，夏冬觉得晓月也在闪闪发光。夏冬一下爱上了南方的城市，也下定决心要来这里。当然夏冬最终也来到了晓月所在的城市，由于高中班里也就她俩留在这远离北方老家的地方，两人也就一路走下来，经常走动，成了长长久久的姐妹。

高中的时候除了学习，当然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也会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但是重点中学的严防死守应该也扼杀了很多萌芽。夏冬的活泼开朗也只是跟男同学们都保持了很好的友谊。但多年后夏冬才知道再也不会碰到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了，有点暗暗后悔当时没有发展一下。当年她一直暗暗喜欢的那个穿着白衬衣的、学习优秀的、爱打球的男同学，夏冬觉得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可是两人谁也没踏前一步，只是高考前的总复习，那个理科好的男同学帮了夏冬许多。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大学、不同的城市、都展开了不同的生活，夏冬一直对他的信息默默关注着。她只对远在美国的李谨吐露过这个秘密，可这已是多年后的事情了。毕业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夏冬才再次见到他，他已娶，夏冬已嫁。夏冬端着红酒杯喝红了脸，隔着酒杯远远的望他，发现他也在望夏冬，两人都默默的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夏冬懂得这就是自己人生的一次一次遇见，又一次一次错过。

现在夏冬还时常会跟还在读初三的女儿说，一定要考个好高中，你将踏出你人生最关键的一步，你将会认识你一辈子的朋友。当然夏冬也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女儿一定要再过十年二十年才会认同她现在说的话。

第三节大学

夏冬终于离开北方城市来到了长沙上大学，长沙夏天热冬天冷，喜吃辣，人的性格也热烈。夏冬的专业是调剂的，是个非主流学院的非主流专业，自己没什么兴趣，按部就班的上课考试，成绩马马虎虎。班里的女生刚好都住在一个宿舍，都是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子，也都是被调剂到这个边缘专业的。除了立志要考研的开始投入学习生活，剩下的大部份都是迷迷糊糊的在混日子。

夏冬的大学过得普普通通，唯一丰富的就是看了很多很多的小说，同宿舍也有一个像猫一样的女孩子，除了上课，其余时间整天猫在床上，她爱租小说看，夏冬就跟她一起看，为了不拖时间，半天一本小说是常态。两个人一起看完了所有的琼瑶、亦舒，然后开始看大部头，图书馆的大部分感兴趣的小说两个人都一起去借过看过了。夏冬想起大学就是长沙的炎热里，自己窝在床上看亦舒女郎的精彩人生。那可是夏冬之前和之后几十年可能最闲散的日子了。

夏冬的大学就是跟宿舍同学混，吃个烤串看个小说，不去舞厅不去谈恋爱，也陪同学去参加过一些同学的交际活动，可夏冬总觉得再也没看见过那么顺眼的白衬衫男孩子，也就都没有什么下文和继续了。

夏冬大学也结识了自己的死党闺蜜龚爱爱，个子小小，眼睛大大，精灵可爱，学习好，活泼可爱的，全班同学都喜欢她。她每天都热热闹闹，有人找有人玩，夏冬就跟着一起混。两个人都喜吃辣，一份小炒辣椒炒肉、土豆丝炒肉，两个人分着吃，爱爱下了自习吃烤串也会带串烤的香香辣辣的烤鸡爪给窝在宿舍看小说的夏冬。爱爱追的人众多，夏冬经常陪她去见各色追求者，收各种追求礼物。爱爱和夏冬觉得最入眼的追求礼物就是请吃烤串了，夏冬跟着混吃混喝，回来还要指点江山，好不快活。全班最帅的大帅哥追爱爱，据说长得像黎明，可夏冬一直无感，夏冬吃着帅哥的烤串，对爱爱说，帅哥有点娘。最后帅哥和爱爱也没成，爱爱竟然挑了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广东佬，夏冬看不出来他的好，却也没少吃广东佬的烤串。在毕业前那段最无聊的日子，爱爱热热闹闹的谈了场恋爱，夏冬继续在小说的世界里云游。夏冬在跟爱爱吃了无数串的烤鸡爪、烤土豆片后，两个人也毕业了。夏冬竟然和爱爱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广州工作，两个人继续在广州热热闹闹的厮混在了一起。

就这样夏冬的大学四年就平平淡淡的结束了，虽然成绩普通，人也普通，但211的招牌还是让夏冬很顺利的找到了一家国企公司工作。

夏冬和晓月、爱爱一起来到了广州，开始了真正的南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