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暂停
第一节抽离
周三的上午夏冬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回到公司,以前没空摆弄的小养生壶开张了起来,煮了一壶红枣枸杞百合茶,空气弥漫着百合清香和红枣的甜味。新搬的办公桌旁的落地玻璃特别的高,似乎比上面几层楼层高了很多,这是夏冬唯一喜欢的一点,一侧头仿佛坐在整个天空下。今天是个晴天,天空蓝蓝的,前两天的冷空气吹散了之前的灰霾,广州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一切又仿佛是陌生的样子。窗外还是那个窗外,只是换了楼层座位而已。
夏冬打开办公系统,跟预期一样的清静,没什么邮件和要处理的公文。一天的时间静悄悄,没有人再来找她沟通各种关于人的琐事,夏冬想起三年前刚来这个公司的时候,一样的是个挂名副,一样的门前冷落、无人问津,夏冬度过了很长一段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静静的呆着的日子,看来人生确实是不断的重复,自己从挂名副又回到了挂名副,这中间有过的热闹嘈杂仿佛都没有存在过。
夏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和平和过,她想是时候从这些以前以为很重要的无用功中抽离出来。忙碌惯了的夏冬很怕停下来、静下来的时刻,她必须做点什么,她打算好好的梳理一下情况和自己的生活,好好的思考一下,自己是如何落败的、自己是在哪一步出了纰漏。是不是还有不甘心,也未可知,夏冬只想给自己找点事情,让自己踏踏实实的过完这段时间。夏冬打开封尘已久的日记文件夹,打算新开一个文档,记下些什么。
第二节伤逝
大家都说2020太不容易了,但对夏冬觉得尤其的艰难。新冠肺炎的疫情似乎比当年的非典更直接、更残酷的打击到了每个人,但夏冬对疫情的印象好像都模糊。上半年痛失慈母,年尾事业又遇滑铁卢。
夏冬是家中独女,结婚生孩子后,爸爸妈妈大多时间一直与她同住,妈妈一直帮忙照顾孩子,所以夏冬才可以安心无忧的经常加班。妈妈性格温婉,心灵手巧,家中一应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也非常知道分寸,从不对夏冬提要求,对马明也是视如己出,对孙女更是照顾有加。夏冬和妈妈一直相处的亲昵而又妥帖,夏冬安排的事情妈妈一定照办。夏冬一直以为这样稳当的日子会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妈妈虽然年过70,但一直身体康健。可在去年12月底因为一直咳嗽,反反复复,久治不愈,也就是几声咳嗽,家里谁也不当回大事。可最后做了所有的检查,夏冬甚至自费做了快1万的PET-CT检查,终于确诊是肺癌。
夏冬记得拿到肺癌确诊通知书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八,新冠疫情突然紧张了起来,突然很多人告诉自己买不到口罩了,夏冬在医院像无头苍蝇,没有心思关心口罩和疫情的事情。夏冬来不及大哭,冷静的找医院、找主任,终于在下午找到一位肺科的主任。主任看了片子和检查报告: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个病不急,是慢性病,先回家过年吧。过年比什么都重要,你以后会懂的,过了年上班了再来找我。夏冬觉得那个瞬间她是听懂了医生的意思,可她不想懂。回家告诉妈妈,医生说是慢性病,咱们慢慢治,过年后再去找医生。
春节过得乱糟糟的,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开始封城封小区,还好家中为了过年物资储备是充足的。每天三餐一家人刻意的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家里的电视一天天的开着,都是疫情不断在严重的进展。
趁假期,夏冬上网买了几本癌症的专业书,查了很多专业资讯文章。她只敢钻在房间看了很多资料,因为不想让妈妈看到这些东西。肺癌有30%可以存活3年以上的,妈妈会不会就是这30%哪,抱着最大的期望和幻想。但妈妈也许隐约猜到了什么,总是若有所思、吃的很少,天天的就等着说赶紧住院吧。可年初八跟医生再约住院床位,医生已经肯定的答复,医生都去援助武汉了,现在有病床没有医生。夏冬日益焦虑,不断的沟通争取,托熟人找关系,终于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医生肯收入病区了。可是疫情期间陪人的也要固定,此时又幸亏是疫情期间,夏冬的忙碌日常暂停了下来,未正常开始上班,都是居家办公的状态,于是夏冬先跟着陪进了病区。
只有进入医院才发现那是另一个世界。肺癌的病人从十几岁到七八十岁,病人之间的交流真诚而又直接,在疾病面前,每个人都那么渺小而无助。跟妈妈同病房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没几年,是个中学的外语老师,本来豆蔻的年华已经被疾病折磨得虚弱而又平静。她已经患病两年,进入到第六次化疗,头发已经掉光,因为被同学拉着买了个重疾险,没想到才有了几十万的救命钱。但老公已经因为疾病不再管她,婚姻名存实亡,每次都是爸爸陪着住院看病。她说只想每次的治疗能少点痛苦,她其实觉得活得没什么意思了,因为每次的化疗太痛苦了,但是她不能放弃,因为爸妈就她一个独女,她放弃了父母也就放弃了,她是为了父母在治疗在努力。她冷静的跟夏冬絮叨这些,仿佛这是别人的故事。夏冬看着比她小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经掉光了头发和眉毛,清秀的眉眼在虚弱的病容下还是看得出来,夏冬心里难受却只能安慰她,你还年轻,好好治,有机会的。
病房里的人都笑呵呵的,但又有一种面对绝境的英雄主义的悲凉在蔓延,大家都知道肺癌有多严重,但又都怀着一丝侥幸和希望在不断努力。每个病友都在互相鼓励,我三年了、我五年了,我卖了套房子来广州治病,效果还不错。每天都有人出院、每天又都重复着抢救,隔几天就又有人离去。
夏冬陪妈妈在医院住了十天,妈妈总是在混混沉沉的睡觉,夏冬白天偶尔眯一下,或者刷刷手机看看书,给妈妈安排三餐,洗澡擦身;偶尔有各种病友和家属过来聊聊天。晚上病房总是有人走动,有灯光,妈妈打了化疗药后又总是睡得不好,妈妈难受夏冬也跟着难受。似乎没什么太多的事情可做,但当十天后跟妈妈出院的时候,夏冬已经觉得疲累不堪,走出医院已经觉得恍如隔世。第一次化疗稍稍有一点效果,但等第二次评估住院的时候,医生已经说夏冬妈妈的肿瘤发展的很快。第二次的化疗勉强可以再试试。夏冬鼓励妈妈继续再试第二个化疗疗程。可是治疗结束了,妈妈更虚弱了,夏冬对治疗效果怎么都想不通,可是医院很多病人都是这样的情况,肿瘤在疯狂生长。妈妈是走进医院的,却是坐着轮椅出院的。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夏冬知道了什么是化疗、什么是放疗,一小包化疗的药就是一个LV包包,医院动辄几万的治疗费前,以前觉得吃的、衣服、包包都不是贵不贵的问题,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夏冬觉得省吃俭用简直是个笑话,都说人80%的储蓄都会花在最后20%的时间。还好夏冬作为资深HR,给爸妈都买了医疗保险,妈妈的肺癌确诊后也很快理赔拿到了重疾的20万,治疗费用并未成为夏冬的负担。但夏冬想起跟多年的好友保险经纪买保险的时候说,如果80岁没有理赔一定要请她吃饭的约定,可惜实现不了了。
回家后的妈妈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衰弱,进食日渐减少,妈妈基本上一天大半的日子在昏睡,夏冬觉得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在旁边默默的陪着。不想在妈妈面前露出绝望和忧虑,但背过人去,夏冬经常悲从心来,泪水默默的流下,擦干净脸,换上一张笑脸,再走到妈妈面前陪着。夏冬经常坐在或躺在握着妈妈身旁,握着妈妈的手一言不发一两个小时,觉得妈妈的精气在一丝丝的抽离,在逐渐消失。
在清明后的一个乍暖还寒的黄昏,夏冬在医院的病房一个人送走了妈妈。因为疫情,爸爸也只是在白天妈妈状态稍好的时候来看过妈妈,妈妈仿佛已经了然一切,交待了一切后事。黄昏的时候,夏冬一个人在病房看着妈妈逐渐的好像睡去了,很安详的走了。夏冬记得窗外有棵木棉树,叶子不多,已经有了很多花苞但尚未开放。那一刻静静的,当医生来确认宣布死亡时间盖上白床单的时刻,夏冬才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站在楼层病区口的马明听到了走廊那头的病房里传来的夏冬的哭声。
因为在疫情期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静静的、有序的在进行,葬礼安排的简单而又冷清。马明只能一直陪着夏冬,每件事夏冬都要亲自去选去定,确认每个细节每个流程。追悼会后遗体送入火葬场,工作人员确认是否要亲自去观礼和捡灰,马明说不用了,可夏冬还是坚持要去,一个环节她都不想搞错。可当看见焚化炉的炉火燃起的时候,夏冬觉得自己心痛得撕裂了,跪下放声嚎哭。炉里的火渐渐熄灭,夏冬也渐渐收了哭声。捡了骨灰抱起白玉的骨灰盅,夏冬这才真正确认世间最爱自己的人不在了,可眼泪都已经哭干了,流不出来了。
夏冬回到家还要安慰悲伤的爸爸,慌乱的女儿,照顾他们好好吃饭,确认一切都正常。每个深夜睡前,夏冬都走到妈妈的遗照前静静的站一会儿,擦掉相框的灰,在怀里抱一阵子,眼泪也只能是静静的流出来。那段时间夏冬总觉得像少了半口气,说话是沉沉的、做事是静静的,提不起什么精神。夏冬总是在反复思考活着是为什么?每个人或长或短、热热闹闹的过一段时间,可最后都是这样寂静的消失,努力是为了什么、勤奋是为什么、工作是为什么、结婚是为什么、养育儿女又是为什么?问题多得总也想不通想不明白,夏冬知道自己是抑郁了,必须要调整过去。
时间果然是一切的良药,三个月后,夏冬看着女儿总算有了笑容。爸爸也慢慢的恢复如常的生活。逝者已矣,生者的生活还要继续。复工复产复学都在推进中,疫情似乎慢慢的在淡去,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第三节成长
都说成长不是逐渐的,是一瞬间的。在妈妈离去后,夏冬也觉得自己才真正是大人了。以前不管在外面多强硬,可在妈妈面前总是有依靠可以示弱的,现在她只有自己。
工作依旧忙忙碌碌,家里也依旧琐琐碎碎,夏冬也想被填的满满的,这让她没有时间悲伤。疫情越来越是淡去了,只是坐地铁去公共场所仍旧要戴口罩。夏冬也越来越喜欢戴着口罩,在最近换了领导工作磕磕绊绊后,夏冬更是开会汇报的时候都戴着口罩,可以遮住有些疲惫苍白的脸色,也可以遮住自己有时的一些不耐烦。
整个上午和下午,是旁边的人来人往,夏冬的角落清静的很。夏冬想起来刚空降到这个公司人力部做副职的时候,也度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问津的日子。夏冬在时间的推进中已经从震惊、到平静、到复盘,到反复思考怎么办,目前打定的主意是:先蛰伏一段时间,暗中观察,做出好好学习好好修炼的样子。夏冬甚至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书单。每次遇到问题,夏冬的解决办法就是好好跑步、好好读书,苦炼内功了。
2020,夏冬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难了。生活又总是这样,以为自己在不断前进,夏冬在年末觉得自己兜兜转转、磕得头破血流又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