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附着
我们在参加葬礼。
说是葬礼其实也没有护送的车队,只是几个人坐在往常用来拉粮食的车上,拉着棺材一起缓慢地向墓地接近。
车后跟着邻里识或不识的人,现在他们一起摆出苦闷的神色,沉默着行走。
身后是在哭咽的几人。
我并不感到悲伤,只觉得在这样格外冷清、吵闹又阴郁的日子里所感受的心绪与往日所感受的并无不同,空荡、平庸且沉冗。
因为生来就是格外冷漠的人,我无法为他人的情绪所感动或浸染,所以即使这是又一次、唯二的陪同我生活了将近余生的人的死亡也生不出什么怀念或者心如刀绞的幻痛。
毕竟,他们所眷念在意的是亲手养育的长子,而我不过是从这在意中分走了一点余荫的、终于可以不用再理会的孙辈。我理所当然没有学会如何爱和宽慰他人、回应他人的爱与体谅,在不懂得辨认的时日中在歧路上越走越远。终于在今天,我看到了尽头。
这结果也如同我所虚度的生命一样让人感到糟糕,不过至少比起继续留在人类之中,我更愿意接近这份敞开在眼前的路途终点。
没废什么力就跨了进去,在我收起另一只脚的瞬间分隔两边的色调对于彼此都变成了朦胧飘渺的虚幻。这是我转身回望时见到的变化,所有人都继续行走,穿过我的虚影,或者说这些虚影穿过了我。
他们这时会彻底忘记我的存在,像是赶路时不经意间忘记了随意瞥见的在落阳下滚动的尘埃。
没有谁再记得我,而我现在要去认识那些新的、完全不同的邻居。
阴暗发红的空气缠绕着飘荡的黑色烟气,铺在路面的落叶发出类似落日的光亮,我缓慢地一步步行进,偶尔看看路边长有孢子的野草。
巨大的嗡鸣从头顶接近,那是一只蜻蜓。
我抬起头看着它扇动的透明翅膀和上面甩出的液体,张开的利齿不整齐地对准我的眼睛。
它的肢体在我周围张开,像黑色的钢丝一样挥下。
我就这样死在这里,飘荡起来看着它撕咬出我的尸体的内脏,咬碎吞下。
就和其余的黑色烟气一样,我飘荡在原地,我尸体的上方目送那只饱餐的蜻蜓离去,然后一起分散又凝聚,像是呼吸一样不和谐地停顿在风中。
夜晚是魔幻的色调,所有潜藏于落叶光华下的尸骨在洒落的蓝色月光下熠熠生辉,好似变成了透明的水晶。路边的浅草也张开各自的孢子,露出陷入睡梦的独眼。
月光也洒到我的血肉上,在那些不整齐的断裂处发出晶莹的光点。如此柔和且安静,仿若此刻才是真正的白昼。
红色的白昼再升起时这一切复又荡然无存,空气变回被填充满的阴郁,我的血肉干枯僵硬到随意路过的爬虫也不愿啃食。
这样重复着直到某日这里的白昼也开始嘈杂。离开被固定的位置,我轻轻挪动这份并不实际存在的躯体,避开那些蜂拥而上的同伴。我们虽然没有任何一者曾相互交流,我却直白地明白这行为的缘由。
于是我在这团吵闹的烟气外远远地注视着它愈发缩小,然后又缓慢地挪动回去,在它彻底消散前接近。
我吃了它,就像那只蜻蜓吃了我一样。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就和嘴巴里吞了一口冷风差不多。我蜷缩起分不出耳口鼻的躯体,等到蓝色的夜晚,内部四处乱窜的异物感终于安静。
用比之前更小的幅度挪动着,吃力地翻过身,我看到了天空、点缀其间的星光和云朵。因为一切都披上了月光,它们显得格外让人感到梦幻。或许是只有我感到梦幻,对于这里的生物来说,应该只是舒适的夜晚。
光阴仍是虚度,格外安静的,仿佛有再次听到涤荡于耳畔后侧的沥沥之音,这样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