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生初见
当林徽因正在培华女中享受快乐的校园生活时候,外面的时局其实正经历着惊涛骇浪。1915年年底,袁世凯称帝,中华民国倒退为帝制,全国一片反对声。但袁世凯的皇帝梦没做多久,就于1916年6月病逝,之后,北洋军分裂了。1917年袁世凯原部下张勋复辟,段祺瑞进行讨伐,林长民因为支持段祺瑞,获得了民国政府的重用,达到他职业生涯的顶峰——担任民国司法总长。
1916年4月到当年年底,林家曾经在北京和天津之间迁徙过两次,但林徽因因为读书缘故,一直留在北京。虽然留守,但此时林徽因不需要照顾二娘和年幼的弟妹们,平日又有表姐妹们一起陪伴上学,时间也过得飞快,很快迎来了全家的团聚,也迎来了父亲的升职。
可是林长民仕途得意没多久,“安福系”司法学派崛起了,林长民的法治理想又遭受到沉重打击。
所谓的“安福系”,是指北洋军阀时期依附于皖系军阀的官僚政客集团,由段祺瑞的亲信徐树铮策划,成员主要有王揖唐、王印川、光云锦等皖系政客,因其成立及活动地点在北京宣武门内安福胡同,故名“安福系”。“安福系”由段祺瑞的心腹部下组成,谋划的也是怎样去维护段祺瑞的专制统治。林长民本来交游手段一流,可谓长袖善舞,段祺瑞最初启用他为司法总长也是看中他在社会各界的盛誉和名士风度。林长民当时如果要加入他们的小圈子并不难。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长民身上的书生性格注定没办法和他们一起继续捣鼓独裁帝制这些让民众反感的东西。
结果是,林长民很快被段祺瑞冷落弃用。
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也为考察国外的情况,1918年3月24日,林长民与汤化龙、蓝公武赴日游历。林徽因这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又精通英语,举止大方得体,正是林长民眼中最为得意的孩子,在老友面前提起不乏溢美之词。这次旅行,他就想着把徽因带在身边,但因为徽因要上学,程桂林又新怀了孩子,家中各种事务都要林徽因帮忙料理,所以没有最终成行。
这让林长民感到非常遗憾。他在旅行途中写给林徽因的信件提到:“每到游览胜地,悔未携汝来观,每到宴会,又幸汝未来同受困也。”可见林长民对林徽因是无比疼爱,带她旅行的计划也早已成型。从信中寥寥数语,又可看出,与拓展交际相比,他更加期待女儿从心性上去领略异国胜地,开阔视野和心怀,注重的是让女儿得到精神层面的提高。
有父如此,林徽因的精神生活是在逐步提升的,她也开始自己做诗文字画。为了讨父亲欣喜,在父亲出国期间,林徽因把家里存的字画和父亲的一些书法作品编成目录,并加上自己的解说。毕竟年纪还小,未能领悟到那些艺术品的全部内容,所以林长民看了后没有采用。林徽因见父亲并没有怎样表扬,还认为父亲并不喜欢,暗暗对自己说还要继续努力。其实,孩子的每一点进步都带给父母无限的欣喜,林长民虽未采用她这本解说目录,背后却很得意,在老友梁启超面前数次提起此事。以致梁启超在自己孩子面前也不经意提起林长民的女儿如何聪慧美丽,梁思成未见林徽因人,先闻林徽因名,美好的印象恐怕已经从父亲的家常话里面潜移默化了。
这种缘分结得自然。梁启超和林长民经过多年的交往和辛亥革命后在司法学术上的亲密合作,感情已经非常深厚。1917年的时候,林长民是司法总长,梁启超是财政总长,两人志趣相投,又门当户对,自然和所有父母一样,都想到把这份情谊延续到自家孩子身上去。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比林徽因仅大三岁,正在读清华大学,思成功课好,又是学校里的体育明星,林徽因乖巧聪明,两人相互聊家常的时候,就说好结为亲家。又因为林父和梁父是新式人物,倡导男女自由恋爱,所以商议好介绍孩子们自己相互认识了解后再定。
“就在那个年龄,诗觅我”,和林徽因同龄的智利当代诗人巴勃鲁·聂鲁达曾如此描写他的年少时候。诚然,诗意和爱情一样,它们像火光和鲜花,突然有一天,就撞开了你懵懵懂懂的心门。对梁思成来说便是如此。1918年的一天,梁思成第一次到林府拜访,他来是为了替父亲还书给林长民,其实这也是两人精心安排思成和林徽因自然而然的一次见面。
也许只是最寻常的拜访,像我们小时候到自己小伙伴家里一样。但因两人此后的佳话,这一段被说起的时候,我们也乐于相信它是如国民偶像剧一般的情节:阳光灿烂的下午,安静的胡同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位翩翩少年穿过胡同,来到一座静谧而雅致的四合院门前,轻轻叩了门。一位美丽的少女过来给他开了门,少年看到的是一个亭亭玉立却仍带稚气的小姑娘,梳两条小辫,双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颊微笑起来就带起笑靥,充满灵动。少女的穿着打扮也正合时宜,只见她穿着浅色半袖短衫,还有长仅及膝的黑色绸裙,显得清新活泼。
梁思成心里大概是非常喜悦的,他早有所洞察父亲絮絮叨叨、断断续续地提起林家长女的用意,但没想到父亲的眼光也是极好的。林家长女不是大户人家那种娇滴滴的闺秀,而是一名看起来聪明可爱、样貌秀丽的女学生。
两人年龄相仿,话题自然也多了。谈谈各自的学校生活,距离瞬间拉近。还有,当林徽因带梁思成去书房还书的时候,梁思成对林家藏书丰富的书房简直赞叹不已。他也没想到,林长民对女儿是当男孩子一样看重,书房任由林徽因进出阅读使用,小小年纪的林徽因读过的书已然不少。这些细节,令梁思成暗暗称道。后来,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说起母亲的少女时光时曾说过,当时的徽因只有14岁,“这个面部轮廓有雕刻之美,双眸明亮神采焕发的小姑娘给父亲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林徽因一向读的都是女校,和男孩接触并不多,但因为父亲的教导,她待人接物总是落落大方。面对梁思成,她可能没有那种一见倾心,但梁思成优雅风趣,是个可以作为同龄人交谈的好对象,从思成身上,她也看到了另一个比她出色的同龄人的思想。就像找到了比女中更大的窗子一样,对生活对社会一些模糊的看法终于有个人来探讨,这份难得的友谊就像星光,因为这点星光,林徽因的天空像突然被洞开,看见了智慧和心动。
人生之若初见的感觉,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