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了解自我 “心里难”的背后是个人多样化的需要
01 倾听的核心并非语言
在《反内耗》中,我曾经将倾听列为痛苦处理的核心技术之一,并简单介绍过表达、反馈等倾听的语言技巧。
遗憾的是,当时我并没有清晰地告诉读者:倾听的核心并非语言。
这种提醒的缺失,导致很多父母会在练习中屡屡受挫。比如有些家长困惑地问我:为什么我静静地听孩子诉说,不建议、不否定、不指责,但他却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反而越来越痛苦?甚至有些家长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我像你一样去沟通,但孩子根本不接招?往往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想说的所有话都堵回来!
父母们的体验是真实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很简单:倾听不是语言的技巧,它可能是我们生命中最难实现的一种行动。要做到有效倾听,我们需要具备两种能力:一是要理解生命运动本身,比如快乐、痛苦等体验发生、发展、消失的完整过程与机制,要理解它们产生的真正的根源;二是要在这种理解的基础上,随时随地地关注内在“自我”活动的过程,进而终结这些“自我”活动过程对倾听的阻碍。
所以,在我看来,发展对外倾听能力的过程,同时也是提升自我倾听能力,并彻底终结个人内在心理痛苦的过程。
对于所有想要有效支持他人或想要终结自身心理痛苦的读者而言,行动的第一步,都是开始倾听自己并理解痛苦的真相。这就要求我们首先将注意力转回自身,开始深入观察自己的生活。
只要你愿意,就会发现心理上的痛苦无处不在。
我以自己的一个生活片段为例:
距离春节只有4天了,趁着大多数人依然在上班,出来玩的人肯定很少,我决定开车带孩子去滑雪。
“我选了个离家近的滑雪场,开车40分钟就能到。现在去,人肯定不多,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在路上,我兴奋地告诉孩子。
但出发不到20分钟,孩子告诉我:“爸,我要打开一下车窗,因为我又晕车了。”
“好的,”我答应着,但同时孩子晕车的事实让我感受到压力,于是又问他,“我开车开得这么平稳,你怎么还会晕车?”
“你开得哪儿平稳了?”他也不想承担晕车的责任。此前我已经多次将责任推给孩子,说他身体素质太差,所以才会晕车。但是,他的反问再次让我感受到了压力,“好的,我注意开慢一点儿”。我一边高声答应,一遍小声嘀咕:“唉,你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差了,平常得多锻炼啊。”虽然孩子并没有听清后一段,但我成功地撇清了自己的责任,这让我感觉好受了些。
临近滑雪场时,路边为滑雪场引路的旗帜越来越多。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10年前第一次举办啤酒节的时光:当时,活动场地周边几条主要的马路上,同样也是旗帜招展。但是,这一联想瞬间唤醒了我深埋内心的痛苦:在那场活动中,我因为自己的愚蠢,“成功”地赔光了数百万元的积蓄。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大量让我不快的记忆伴随着“愚蠢”“可怜”“无能”等自我评判性词汇席卷而来。然后,我感受到了心脏部位的变化。在觉察到身体痛苦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再次掉入了记忆陷阱。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说道:“想起这一切确实让我很难受,但是,我知道这是记忆唤醒的结果。我可以选择让自己继续痛苦,但也可以选择拥抱这种痛苦,进而终结这种痛苦。”
我慢慢地呼出这口气,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几秒钟后,我的注意力回归了。
很快,我们到了停车场。这是一片完全开辟在黄土地上的停车场。
“哦,估计也就一百多辆车,今天我们可以好好玩儿了。”预测得到验证,这让我非常高兴。
下了车,一脚下去,黄土升腾。“你走慢点儿,灰太大了。”但话还没说完,一辆车就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留下我和孩子凌乱在一片黄土之中。“会不会开车?有没有礼貌?”我瞬间感受到了愤怒,冲着那辆车大喊道。但望着已经远去的车,内心强烈的无力感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对孩子说:“来,咱们得加快速度,这条土路太危险了。”
……
你能发现吗?短短的几十分钟之内,我先后经历了兴奋、自责、埋怨、悲伤、耻辱、焦虑、快乐、愤怒、无力等诸多感受,但哪一种感受都没有长时间地阻碍我的生活。
在心理服务中,我会向来访者传递一条核心信息:鲜活的感受是生命具有活力的表现,它们从来就不是问题,只要我们掌握了有效处理各种感受的技巧。
对我来说,我已经踏上了生活的冥想之路。大多数时候,我都可以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因此能免于被种种愉快或不愉快的感受及背后的思维束缚,继续自己的生活。但在现实中,有大量的来访者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们很容易被痛苦的感受和念头所束缚,也因此丧失了有效生活的能力。
比如一个正在读高一的来访者给我讲述了他的一天:每天早晨还没睁眼,我就想到“痛苦的一天又要开始了”,然后妈妈会逼着我起床上学。一走进教室,我就开始难受,没人跟我说话,周围的同学都在努力地学习,我讨厌他们,烦透了这种只知道学习的氛围。上课时,我就坐在椅子上想事儿,偶尔闲了,就听老师讲一会儿课。中午,我从来不去学校食堂吃饭,因为两年前曾经有一个管理食堂的阿姨诬陷我没交钱就打饭,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去食堂吃饭了。再说,即使去了我也没有聊得来的同学。到了下午第二节课,我就开始盼着放学。回家后,我第一时间会玩,一直玩到晚上九点多。当妈妈回家后,我就开始发愁写作业,发愁第二天上学。然后一直磨蹭到一点,我才开始睡觉,准备下一天痛苦的生活。
在这段描述里,这个来访者与我一样,先后体验了诸多复杂的感受,如焦虑、无聊、孤独、被排斥、创伤记忆、期待、放纵、沮丧、无力等。但不同的是,他只知道自己一天过得很痛苦,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痛苦,以及如何终结这些痛苦—在成长中,这是无人教授的领域。正因为对痛苦及其有效处理方案的不了解,所以他和很多来访者一样,会依据生命本能选择控制环境式的应对方案,比如换班、转学、休学、改变父母、改变同学等。这些应对方案的效果,是一眼可见的。
与这个来访者不同,还有很多来访者的痛苦,源于持续的自我压迫。一个被抑郁、强迫症问题困扰6年,长期坚持服药的大学生,他这样讲述自己的生活:“我不喜欢自己,每天都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好。就像最近,我也想考研,但每天早上我都很难早起,然后会因晚起而难受一天,会骂自己不够努力,会逼自己反复道歉,‘我错了,对不起’这句话可能要在脑子里重复二十多遍。每件事都是如此……像别人一样,我也有一个失败的家庭,妈妈每天都会指责我,认为我做得不够好,她从来不曾肯定过我……每天我都很痛苦,经常头痛,觉得精疲力竭却又明明什么都没做,然后感觉自己更加无用。为了缓解痛苦,我有时会想到自残,也会有想要自杀的念头,感觉再这样继续痛苦地生存下去真的没什么意义。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做出实际的行动。”
控制环境,或者控制自己,这是来访者最常见的心理问题处理模式。在心理服务实践中,我见到过大量选择类似方案尝试多年却依然痛苦的来访者。有时他们会忍不住问我: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依然会痛苦?
在我看来,要解决任何问题,我们首先都要了解自己,同时要了解问题。就像《孙子兵法》所说: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而在心理痛苦这一问题上,每一个来访者都处于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的状态。每时每刻,我们都在努力地做出反应;与此同时,对这些反应模式本身,以及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往往一无所知。
为什么在心理服务中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来访者“你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却走错了方向”,原因就在这里。南辕北辙的故事,其实并不仅仅存在于两千年前的寓言中,它真实地发生于我们对心理挑战每一刻的处理过程中。
今天,大量的统计数据显示,在全球范围内,被心理问题所困扰的人群规模正逐年扩大,这已经成为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心理痛苦究竟源于什么?
困扰每个人的心理痛苦,究竟是独特的,还是共通的?
虽然痛苦的外在表现形式是千差万别的,但内在实质是否存在差别?
为什么很多来访者即使隔绝了一切外部刺激,小心地躲入自己或家人精心编织的保护壳中,却依然饱受折磨?
千百年来,即使无数的权威、学者给出了解决冲突与痛苦的方法,但人类依然在饱受折磨。既然如此,人类是否有可能抛弃权威完全依靠自己就彻底终结一切心理痛苦?
在我看来,要想厘清这些问题,我们需要更清晰地了解自己、了解心理世界的规律。我们需要开启一场关于生命真相的探索之旅:寻找内心冲突的来源,观察自己与冲突持续不断的斗争,探索一切心理痛苦背后的真相,发现那简单、清晰却往往被我们视而不见的痛苦终结之路。
但是,我们要踏上这条路并不容易。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依赖,习惯了被指导,习惯了让“导师”“专家”“权威”清晰地告诉我们该如何行动。
不幸的是,这种依赖恰恰是人类的痛苦得以延续数千年的原因,而非解药。
所以,要想真正终结生命中心理层面的痛苦,你需要和我一起踏上这段共同的自我探索旅程。这段旅程中最好的老师,是你自己:当你持续观察自己的生活—你的体验,你的思维,你的冲动以及行动—并从中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时,你就是在了解自己并向自己学习。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以及由此而来的针对问题的有效解决方案,都蕴含在这种自我探索与学习中。
现在,让我们开始本次旅程的第一站:了解自己行为的动机,了解动机背后那些隐藏着的无形却强大的力量—生命的需要。当我们掌握了各种不同的需要后,便会发现:生命中的一切痛苦,或者说一切冲突,都源于不同需要间的分裂与对立。
需要提前指出的是,我带大家了解这些需要,并不是想指导每个人更好地与之战斗。如果你能完整地理解本书,便会发现:战斗恰恰是心理痛苦的核心成因之一,也是我最反对的行动方案之一。
只要预知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启“终结一切心理痛苦”的探索之旅。为了更好地呈现内在需要的形成及作用的过程,我将在书中创造一个全新的生命“X”,并通过X的成长来展现人类内在需要的发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