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面前，谁能把握生死屈原《大司命》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 雨①兮洒尘。

君迴翔兮以下，踰空桑兮从女②。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斋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③，玉佩兮陆离。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④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驼兮冲天。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注释】

① （dōng）雨：暴雨。

②女（rǔ）：通“汝”，你，此处指众巫。

③被被（pī）：很长很大的样子。

④寖（jìn）：逐渐。

天门大开，大司命以龙为马，以云为车，命旋风在前方开路，指使暴雨洗净空中尘埃，盘旋降临人间。

这般声势浩大的排场，气壮山河的威严，让人几乎以为从天而降的神祇是主宰一切的天帝。然而，抵达九州大地的神，不过是在天宫位列末班的大司命。只因他掌管人间生死，才被大地上的子民赋予了如此高的威望，如此大的气场。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九州的黎民百姓，谁长寿，谁夭亡，都由大司命来定夺。对肉胎凡人而言，还有什么比生死更大的事？与之相比，至高无上的天帝反倒显得过于遥远了。对天帝，人们或许尊崇敬仰，对大司命，人们却是怀着无比的敬惧之心来祭拜的：有尊敬，也有畏惧，一如每个人对生的尊敬，对死的畏惧。

大司命只是“高飞兮安翔”，安闲地高高飞翔，便可“乘清气兮御阴阳”，乘着清明之气驾驭阴阳，凭借着万物阴阳生成之理，执掌生死存亡。这便是天命，看不见，摸不着，触碰不到，无可把握。在天命面前，人类如此渺小。那样一种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未知而强大的力量，轻易便可以翻转每个人的命运与生死，毫无道理可讲。

生死，终究不可避免，人的寿命自有定数，不可能大过天地永恒。正因为如此，每一个个体，每一段生命的路程，才变得不可替代，贵重如斯。从一位掌管生死的神祇身上，人们期望得到什么？并非长生不死，而是期望借此探寻生命与死亡的奥秘。

想象一下，初生于蛮荒大地上的人类，最初想要解开的奥秘，或许便是生死。是什么带来了生，什么带来了死？为何有的人长寿，有的人还未长大便会夭折？没有答案。所以人们创造出神祇，希望倾尽虔诚的信仰和供养，缓解天命的神秘和不可控制。

如湘君与湘夫人一般，男神大司命亦有女神少司命与之相配。高高在上的神祇之间的恋情，实在与凡尘俗人无异。这位气派高贵、唯我独尊的大司命，一旦遭遇爱情，也难免落入俗套。相聚与别离，厮守与疏远，思念与忧愁，诸般心绪，人神相通。哪怕是主宰生死的神，也逃脱不了爱情里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先民们创造出了一位主宰人类生死的神，却未曾创造一个掌管人间悲欢的神，实在意味深长。面对生死，人们或许尚能决然以对，面对悲欢离合，却不免茫然无奈，慌了心神。只要人仍有七情六欲，便难逃过这一情劫，天下的男男女女也只能在此间浮沉，身不由己，心亦由不得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