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法〕斯塔尔夫人
一、罗马女诗人
罗马者,世界山温土软之乡也。才子佳人多毓生其间,为江山生色。
英伦少年贵族奥斯佛尔·奈维尔担簦往游,一览其山水之胜。抵罗马之翌日,朝暾方上,即豁然而觉,忽闻钟声其镗、炮声殷然,若将举行绝庄严之典礼者,叩之人,始知罗马名美女诗人柯林娜将于今晨,行加冕礼于大庙中也。出至街上,则闻人数道此柯林娜之芳名。唯其姓氏初无一人知者,即此美人身世,亦属渺茫,夷考其著名之始,乃在五稔以前,咏絮才华,直不让谢家道蕴,用是五稔以远,颇以诗鸣于时,掉鞅骚坛,芳名籍甚。一时,文人雅士都办香奉此女诗人,故今日特假大庙为加桂叶之冕。
奥斯佛尔徘徊道周者移时,陡见俊男美女列队而来,歌声悠扬,恍同九天仙乐,首为罗马贵人,昂然而行次,为一古式花车,驾以四骏,俱洁白如雪,御者皆白衣娇娃,有如上界之仙女,车中一姝,温其如玉,颊杏腮桃,直能压倒万艳,斌媚似天上安琪儿,庄肃则又类希腊石美人像。奥斯佛尔乍接神光,魂为之销,恨不化身为车中之锦茵,以一亲美人之香。
泽车至大庙前乃止,车中人盈盈下车,款步入庙,诸诗人环立于内,欢呼以迓。罗马贵人之领袖楷斯得尔·福德亲王则进致颂辞,执礼甚恭。柯林娜扬其纤手,操一七弦之琴,曼声歌“意大利之荣光”之歌,咳珠吐玉,曼妙无伦。一时行云为遏,梁尘亦簌簌欲动。歌已,欢声四起。柯林娜花颜笑倩,意若甚悦,流波四睐,遽及奥斯佛尔之身,见其面呈愁容,身被墨,则复操琴歌一追悼死者之曲,而声中乃含慰藉生者之意。
奥斯佛尔闻之,颇觉其声声打入心坎,字字镌上心头,于是乎,步步跨入情网矣。柯林娜歌方竟,桂叶之冕已加其螓首之上,遂于乐声呼声中姗姗而去,出时行经奥斯佛尔立处,冕忽坠落。奥斯佛尔急拾之起,以上柯林娜,操意大利语,表其企慕之意,柯林娜娇声道谢,英语亦绝娴熟。
奥斯佛尔聆此美人声咳,益为心折。翌日之夕即造柯林娜家,绍介相识,冠盖满堂,均整顿全神,注定柯林娜。奥斯佛尔双眸炯炯,亦未尝一去,彼姝如花之面,觉其娇柔温媚,曾未前睹,而谈笑风生,亦曼妙而活泼。
是夕别时,柯林娜依依订明夕之约,谆嘱勿爽。然翌日之夕,奥斯佛尔竟力抑其如火之热情,毅然不往。盖老父临终尝有遗命,勿蹈情网,追念亡父,不敢遽背其遗论。讵数日后,情不自禁,则又时时出入美人之居。亡父之命,业为美人颦笑所消,初不置之胸臆,二来复后情乃愈挚,竟相将周游罗马,有类伉俪,凭吊古塔荒丘,摩挲断碑、残碣或造礼拜堂。考其古迹或入美术馆览其图画,顾二人之见解乃互歧,弗能相合,一英一意各趋其反对之轨道。而彼此之情爱,则仍胶合无间,爱之一字虽未尝出诸二人之口,而铭心镂志,已非一日。每值月夕花晨,挽手于花前月下,款款深情每流露于眉梢眼角间而不自觉,为日既久,遂各沉浮于爱河情波之中,弗能复出。
一日之晨,柯林娜忽得奥斯佛尔一书,略谓有事,他适暂作小别,夙兴夜寐,卿其珍重。盖尔时奥斯佛尔忽又醒其情梦,觉柯林娜柔情脉脉、日见缠绵后,此情丝绊身必且无力解脱,脱欲解脱于事前,唯有力避彼姝不见,因作是书,讳言有事,他适实则未尝离罗马一步也。
柯林娜读书,心滋怏怏,私念个郎奚事不别而行匆促至是,实令人弗解。于是,日必徜徉于罗马诸名园中,用以自怡。
一日,奥斯佛尔出游,偶至屈维泉畔,忽见一姝方临,水照其倩影。奥斯佛尔一见此水中人面,为之大震,盖此姝匪她,即柯林娜也。时柯林娜亦已见奥斯佛尔,立前挽其手,双颊晕红,若与天半霞彩竞其妍丽。
奥斯佛尔低呼曰:“柯林娜吾爱,予行得毋碎汝芳心乎?”
柯林娜泫然曰:“郎既知之,胡又他适?宁侬不德,应受此心碎之苦耶!”
奥斯佛尔闻言,心益大动,亟曰柯林娜:“自明日始,吾必日诣卿许,以赎此愆。”
柯林娜曰:“郎其誓之。”
奥斯佛尔曰:“誓之何伤?”
二、浮云蔽月
奥斯佛尔与柯林娜之爱情热度日增,试以法伦表计之,当不止百度。而求婚之语,终弗能遽出诸口。一若冥冥中有人力关其口,不令出声。柯林娜知瓜熟蒂落之期尚未至,则亦隐忍以俟。然奥斯佛尔中情实已圣急,有时求婚之语势将夺口而出,卒以忆及亡父遗命而止,且老父生时意欲奥斯佛尔娶一女郎曰露珊·哀加莽德者为室,顾彼此初无情愫,相逢时女年仅十二,此长则未尝一见。夫以素无情愫之人,而乃结百年偕老之偶事,实大难特。亡父之命似又难违,违之即有亏于子职,于是立祛其求婚于柯林娜之念,姑少忍以俟他日。
一日又至柯林娜家,柯林娜操琴,歌一苏格兰短歌,声凄恻,如念家山破。奥斯佛尔遂立动其思乡之念,泪盈于眦,语柯林娜曰:“柯林娜,卿爱吾或亦爱吾国乎?羁迟他乡终非得计,何不从吾归,与吾共晨夕?”
柯林娜曰:“侬爱郎,自当从郎行。”
奥斯佛尔曰:“柯林娜,为情爱故,何不告诉吾以卿之身世,俾得知卿究为谁氏之娇女?”
柯林娜曰:“郎命侬,无敢违,然必俟之,耶稣复活节后方能举以告郎,否则侬且无幸。”
奥斯佛尔曰:“有吾在,卿何虑者?”
迨耶稣复活之后,柯林娜往奈泊尔司省友。奥斯佛尔偕行,途中柯林娜犹不肯道其身世。奥斯佛尔故追问,并语以己事,谓亡父之意,颇欲吾娶一女郎,露珊·哀加莽德。今与卿昵,亡父或不谓然,然吾亦弗能复顾。柯林娜闻此露珊·哀加莽德之名,状绝惊讶。
一日为道其身世之前一日,柯林娜特张燕于密西那土角,一似明日即为不幸之日,故乐此一日,以尽余欢者。
入晚,众宾尽兴辞而去。柯林娜掠其如虿之卷发,消受海风,夜气盈盈,坐明月光中,益觉其仪态万方,匪复人间凡艳。
奥斯佛尔作微语曰:“吾爱,后此年年月月,吾无能忘此一夕。”
柯林娜绛唇半绽,微喟曰:“嗟夫,后此年年月月,恐不复有此夕矣!”
奥斯佛尔急忙出其指环曰:“柯林娜,此指环为吾亡父当年赠亡母者,今贻之卿,卿其纳之。”
柯林娜悲声言曰:“郎其留以贻他人,侬命薄,弗敢御也。”
奥斯佛尔曰:“卿毋然,今而后吾必忍死待卿,万万不娶他人。”
柯林娜曰:“恐郎一闻侬之身世,必且弃侬如遗,平昔情深如海立归泯波,不复有一丝之遗留。”
奥斯佛尔大呼曰:“万无此事,卿其勿虑。果吾一息尚存,必不妄萌他念,谓吾不信,有如皎日。”
柯林娜长叹曰:“嗟夫!奥斯佛尔,适者侬尝仰首观天,则见浮云蔽月,久久弗散,心殊觉其不吉。嗟夫,嗟夫,天殆欲绝吾二人情爱也。”
是夕,柯林娜之侍女以一纸呈奥斯佛尔,则柯林娜自述其身世之文也。
三、美人身世
嗟夫,奥斯佛尔,侬今缕述侬身世矣,侬未来之命运即视此一纸而决。
侬父何人?即哀加莽德贵族是。侬生于意大利,侬母亦罗马产。至郎日前所言之露珊·哀加莽德实为吾妹,后母所出者也。侬未及十龄,侬母即撒手长逝,遂往侬姑母于茀老伦司[13]。年十五,侬父始携侬归拿瑟姆勃莱。后母秉性阴刻,遇侬至落落,所有爱情悉予其三龄之爱女露珊,初无余沥分润及侬。尔时侬已小有才,第以局处拿瑟姆勃莱,无所施展,而后母之所以羁勒侬者,又綦严,既命侬忘情于意大利,又不许治诗学美术。即闺友往还,亦在禁例。长日无所事事,但课露珊以书,用慰寂寞。其能令吾精神上少觉愉快者,唯阿父一人而已。郎父奈维尔贵族,阿父至友也。少时即闻阿父言,拟以侬字郎。侬虽腼腆而中心亦私以为幸。
嗟夫,奥斯佛尔,当年吾二人苟能握手相逢者,则情丝交绾必益固结,每值郎父过从侬家,侬必竭力博其欢心,歌舞并进,匪所不至,唯是锋芒太露,匪吾女子所宜。郎父见状,心滋弗怿,谓侬轻佻有余、庄重不足,匪奥斯佛尔偶。
嗟夫,奥斯佛尔惜侬,彼时未论郎父心性,铸此大错,设审之者,则鸳鸯之谱已填,何致今日有兹若有情若无情之局耶。居未久,阿父遽殁。侬亦遂成孤立畸零之女,孰则矜怜,舍此后母外,初无戚戚。而后母之遇,侬又浸薄,坐是侬恒抑抑鲜有欢颜,逆知长此局蹐,死且弗远,每出则觉四野枯寂,殆类鬼魅之乡。偶念意大利日光溥照、葡萄敷阴以及曼妙之音乐、优美之文字,辄不期而生遐想。
迨二十有一,得袭亡母遗产,乃决意遄赴意土,肆力于文学美术,用自树立。一日即以此意白之后母,后母冷然曰:“汝年已过二十,凡事自可由汝自主,特汝或玷此哀加莽德名贵无上之姓氏者,则吾决不汝许。汝当变易姓名,并以死讳,方能成行。”侬闻此不情之语,心乃立决,一来复中,即附一舟往利盎,行时但留一书。
初不与后母道别,逗留于茀老伦司者数月。始得后母一书,谓已将侬死消息报人,可勿复归国嗣。后五年一以吟诗自遣,因得名为女诗人柯林娜。侬之身世今已告郎矣,未来之哀乐,唯郎是决。郎读是书后,侬当趋至左右,侬之命运胥于郎之眼中卜之也。
四、无可奈何
柯林娜貌为镇静,往见奥斯佛尔曰:“郎已知侬身世矣,于意云何?”
奥斯佛尔曰:“柯林娜,无论如何,此心决不少变,情天果能不老,则吾二人之情亦无已时。他日吾仍当来是,与卿共此晨夕。”
柯林娜大呼曰:“噫!是何言?郎殆将弃侬去耶,昨日今朝情之冷热已殊,所谓此心决不少变者,直誓言耳。”
奥斯佛尔急曰:“吾至爱之人,卿其无忧,亡父在日虽不汝悦,而吾之爱卿永矢弗渝,他日即不克娶卿,亦决不他娶。”
奥斯佛尔遂拟更留意大利三月,然后言旋,越数来复,方在维尼司一夕,与柯林娜同至一宴会。柯林娜靓妆盛饰,绰约有同仙子。酒半酣,奥斯佛尔忽偕之起,至于室隅,面惨白,若含无限愁思。
柯林娜亟曰:“奥斯佛尔,是何为者?”
奥斯佛尔答曰:“予于今夕即当归英,以予所隶之军队将赴西印度,予亦被召,须立入军中去。嗟夫,吾二人,从此别矣!”
柯林娜呻曰:“明日侬即弗能见郎,此心能毋寸裂。”
奥斯佛尔曰:“卿奚用悒悒为,吾决不他娶之言犹在耳。”
柯林娜惨然曰:“侬固信郎非薄幸者,特郎既为侬他日计,尤当为侬今日地。试思缠绵数月,情根已深,一旦作分飞之燕,侬心焉得不碎,郎爱侬,当怜侬也。”
奥斯佛尔力自镇静,怡声答曰:“吾爱听之,今后吾身虽归英伦,而吾心犹在卿许,天长地久,永不忘卿。归英后更当筹维一策,令卿更入哀加莽德之门。设不幸而无成,则吾亦必立来意大利,蒲伏于吾卿砑罗裙下,生死唯命。”
当是时,月光丝丝,穿窗而入,行舟已俟于门外。
柯林娜背面呜咽曰:“嗟夫,万事已矣,舟已在门,郎其趣行。”
奥斯佛尔亦仰天悲呼曰:“嗟夫,上帝,嗟夫,吾父。”呼时投其身于柯林娜臂间,两心如捣,双泪交弹,悲痛已臻其极,少选乃踉跄而去。
既至英伦,则所隶军队,暂不首途,唯军人辈不得他适,以俟后命。
奥斯佛尔端居多暇,抑塞无俚,因至拿瑟姆勃莱晋谒哀加莽德夫人,告以己之属意柯林娜事,并恳夫人曲加矜怜,许柯林娜归。
哀加莽德夫人悍然不听,且曰:“予犹忆汝父之言,迄今初未少忘,汝果与彼不肖女合者,予必力梗汝事。”
奥斯佛尔嗒然无语。夫人又曰:“汝父生时且尝有一书痛论兹事,今方在其老友迭克生先生许。汝当一读,始知吾意之匪恶。”
奥斯佛尔无已,遂往苏格兰见其父执迭克生索书读之。书中则力诫奥斯佛尔勿近哀加莽德家之长女,缘此女自顶至踵均挟佻挞之气,且狃于意大利恶风,力足以玷大不列颠之美德,苟为吾子务,必恪守吾言。
奥斯佛尔一读是书,弥觉怅怅,屡作书致柯林娜,又未见只字之相报,心知情丝绝矣,因益无聊赖。会有友人走告,谓意大利女子多水性杨花,滋不可恃。柯林娜貌似有情于汝,实则汝朝行,彼心夕变矣。于是奥斯佛尔益唾弃柯林娜,直如敝屣,而长嵌心头之亭亭倩影,亦立时磨灭然。
而柯林娜初未忘情于奥斯佛尔也。奥斯佛尔行未久,即亦去意大利幞被来英,故所寓诸书均未入目,盖自檀郎一别,每切驰思,空闺独处,良苦寂寥,因决意归国相从,既抵伦敦遽缠小疾,致不克见其情人,此瘥居停主人以观剧消遣为劝,同诣名女优雪棠丝夫人所隶之剧场。
柯林娜遂得于华灯影下见奥斯佛尔一面,而其后母哀加莽德夫人及露珊亦均在座,谈笑宴宴,为状至乐。奥斯佛尔与露珊接席而坐时,复相视微笑,笑中若有无限柔情发越于外。柯林娜见状,心为之沉。翌日军中大阅,复见奥斯佛尔于军前,赳赳然有大将之风。大阅既毕,则扶露珊上马而去。
柯林娜见彼二人婉之状,直无异于夫妇,一时芳心欲碎,柔肠已断,身亦似沉北冰洋中,莫知所届。是夕月上时,即往见奥斯佛尔,而奥斯佛尔已往苏格兰矣。柯林娜必欲一面,虽死亦甘,因亦首途之苏格兰。
一夕,哀加莽德夫人开跳舞之会,奥斯佛尔亦在上客之列。柯林娜徘徊园中,冀得一见,顾迟之久久,初不见其踪影,第见一白衣女郎翩然而出,轻倩有类飞燕。柯林娜审为露珊,则悄立以须。
露珊四顾无人,驰入绿荫深处,至亡父墓上跽而言曰:“阿爷其相儿,今奥斯佛尔倾心于儿,娶儿为妇,则儿如登乐土,无复不特意事。”
柯林娜闻声低语曰:“汝登乐土,汝姊且入墟墓矣。”即自纤指上黯然下奥斯佛尔所贻指环,裹之以纸,就月光中书数字于其上曰:“郎从兹,自由矣。”
书已,急驰至门次,授之一男子,恳专交仆人,以呈奈维尔贵族,于是掩面逃去如脱兔然。
五、花落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哀加莽德夫人体力日衰,寻即奄然而逝,露珊似曙后孤星,弥觉凄寂,将护之责,自非奥斯佛尔莫属。奥斯佛尔亦至愿担此重任,初为柯林娜故,尚夷犹未决,今指环业已璧还,情根亦由是而斩,遂决与露珊结婚,以了此不了之局。
结婚后,即从军往西印度,柯林娜一闻此耗,则立归意大利,隐居茀老伦司城中,杜门不复出,寸心既碎,红泪已枯,日唯坐拥愁垒,度其悲凉凄梗之岁月。回首前尘低徊欲致矣。
越四载,奥斯佛尔扶病归英伦,辗转床笫,一病几殆。昏昧中,每呼柯林娜至于数十次,虽欲力忘其人,顾乃弗能,觉此床头人之爱情远不逮旧爱之热挚,日夕思之不已。而柯林娜之倩影乃复入踞其心坎,纵露珊在前,落落无复情意,思虑过深,病益难疗。医者因劝往意大利养病,以苏病躯。
奥斯佛尔遂行,妻若女伴之同行,将至茀老伦司。闻柯林娜亦居城中心,乃弥痛,自怨当年以一念之差,辜负彼姝深情,深夜扪心,每用愧恧,今兹小姑居处虽尚无郎,然而使君有妇,破镜难圆矣。
既至茀老伦司,遇楷斯得尔·福德亲王,问柯林娜,则云病甚,香桃骨损,无复旧时颜色,但为子故憔悴至今也。奥斯佛尔闻言,滋悔叹喟不已,因即草一书授亲王,嘱转致柯林娜,求一见。柯林娜复书不可,但欲一见其妻女。奥斯佛尔立以女往,露珊初弗欲继,恐爱女有变,则亦随往,满拟痛诋其姊,以消积愤,顾一见其人,怒乃立平。柯林娜偃卧床上,憔悴几无人状。露珊恻然心动,不期泪下。姊妹相持而哭,至于久久。
先是柯林娜已从福德亲王口中借悉奥斯佛尔夫妇失欢事,因语其妹曰:“吾亲爱之妹氏,吾有一言敢为妹告。须知,夫妇之间万万不能容一傲字,傲则爱情立泯,彼此不能复合。吾妹之病,即坐一傲字。今后务宜以露珊、柯林娜合而为一,以事而夫,则在天此翼、在地连枝,夫妇间契合无间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妹其志之。”
露珊谨志其言,以事奥斯佛尔,后遂辑睦如初。而奥斯佛尔初犹弗知联续此情丝者之为谁也。顾夫妇既洽而柯林娜死矣。死之夕,支立而起,危坐沙发上,举其垂瞑之双波,流盼太空。福德亲王把其纤手,惨默无语,寻露珊至。奥斯佛尔黯然从于后,既入则立,跽柯林娜前。
柯林娜作势欲语,顾已不能出声,则徐仰其螓首向天,时明月为浮云所蔽,天上似泼墨,宛然如曩日在奈泊尔司时。柯林娜以纤指指之,继以微喟,玉腕弱而无力,落衣袂上,而芳息已不续。
嗟夫,花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