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首任总设计师讲述:中国航天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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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文革”的潜礁暗流中,有周总理保驾护航

物质条件差还好克服,真正大的压力是“文化大革命”所带来的。“文革”中,知识分子是被“改造”的对象。最早搞东方红一号卫星可行性论证和带队去苏联考察的赵九章,在“文革”中受迫害自杀;搞卫星方案论证的钱骥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靠边站”了;新调来的孙家栋在“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因为出身问题也“靠边”了。当时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提出,按巴黎公社的原则,由群众投票,选举业务班子。他们规定,从科学院选两个,七机部来的选两个,谁票多谁当业务班子的组长。结果,我票数最多。这个组长我当也不是,不当也不是。当吧,没有正式任命;不当,工作没人去做。无奈之下,我便当了这个组长。可有的人觉得我这个组长不是任命的,一些保密文件不给我看。在钱学森帮助下,我才能看到文件。当时,我本人的老家被抄了,爱人到干校“改造”去了,来帮忙看孩子的老母亲也因为出身问题被“清理”出了北京,我的两个孩子也只好跟着一起离开了。有类似遭遇的人很多。负责研制《东方红》乐曲播放设备的刘承熙因为“社会关系复杂”,在调试设备的时候,进不了保密车间,只能坐在门外,我们在里面调试,出了问题找他商量,然后再回去做。发射的时候,不仅不允许他到发射现场,而且还被送去干校进行“改造”。

研制东方红一号时,“四人帮”是跟周总理对着干的。周总理负责领导卫星研制工作,他们就幸灾乐祸地说,卫星上天,红旗落地。为此,周总理和我们都背负着巨大的政治压力。所以,当我们讨论卫星发射方案的时候,有人提出,运载火箭第一次上天,万一达不到第一宇宙速度,卫星唱着《东方红》乐曲掉下来了,那不就是“红太阳落地”了吗?这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交代,尤其是在政治上。为此,有人提出研制一个过载开关,达到第一宇宙速度就接通电源,唱《东方红》乐曲,若达不到则不唱,免得造成重大政治影响。但是又有人提出,过载开关也是第一次上天,谁能保证不出问题?要是出了问题,该唱又唱不了怎么办?这个问题把大家都难倒了,连钱学森也做不了主,只好请示周总理。最后,周总理拍板,去掉了这个开关。

此外,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每个人都佩戴着毛主席像章,卫星上每个仪器上也都贴着毛主席像。但卫星是有重量限制的,并且贴着像章影响散热,掉下来就变成多余物了。然而,当时没人敢随便把像章拿下来,我们只好请示周总理。周总理说,你看我们这儿也没有那么多毛主席像,科学家要按科学办事,既然不需要,那就拿掉。所以,最后发射的东方红一号卫星并没有贴毛主席像章。

在酒泉基地,经过精心的准备,技术阵地测试完毕,卫星和运载火箭已经对接,水平放在运输车上,正当准备转运到发射阵地时,我们接到通知——回北京到人民大会堂给周总理汇报工作。当时的习惯是,汇报工作之前都要念《毛主席语录》,总理特意说,你们不用念了,直接汇报吧。听完汇报,总理问道,上天之后能不能准确播放《东方红》乐曲,会不会变调?我只能老实回答,凡是想到的,地面能作的试验我都作过了,就是没有经过上天的考验。总理说,你们工作做得很细,但要写个报告,经政治局讨论后才能转场。我一听连忙说:“总理,来不及了!”他问为什么来不及,我说:我让研制蓄电池的人作了四天四夜横放的试验,蓄电池中的电解液不漏,再久了我就没有把握了。总理便用责备的口气说:“为什么不多做几天?”我说:“我们搞总体的同志没有提出这个要求。”总理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搞总体的人,要像货郎担子和赤脚医生那样,走出大楼,到第一线去,把你们的要求原原本本地告诉人家,人家不就会做了吗?汇报回来我们马上赶写书面报告,任新民负责写火箭的一级、二级,杨南生负责写火箭的第三级,卫星的部分则是由我来写。白纸黑字,心里总有些犹豫;考虑再三,那份报告的结论我当时还是写得很肯定。因为我想,如果我们自己对产品质量都不敢肯定,那怎么能要求中央尽快批准发射呢?既然我们所作的一次次试验、一项项工作是有把握的,还留余地干什么?我们很希望这一颗星早日打到天上去。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把报告交上去了。最后中央批准了,在四天之内转场了。受了周总理的批评,我心里虽然有点儿委屈,但周总理的教诲我终生铭记在心,并一直按照他的要求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