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赤岭定界的意义及碑文分析
(一)唐蕃互派使者息战约和
唐玄宗时期,采取的一系列措施较为有力地遏制了吐蕃入犯唐朝的势头。在此情况下,吐蕃频繁派遣使者,要求和唐朝和好和亲。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五月,吐蕃派遣使者至唐朝边境送上求和亲信函。忠王的朋友皇甫惟明趁机上奏书,倡言和亲之事,唐玄宗气愤吐蕃赞普当年给自己来信言辞无理,觉得绝对不能容忍!皇甫惟明劝慰玄宗,那时赞普年幼,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书信呢?那肯定是边将所为。而且战争连绵,日费千金,造成河西、陇右凋敝。不如派遣使者前往看望金城公主,与赞普约和,让他俯首称臣,永远消除边患,这不是治理边疆的长久之策么?玄宗慢慢转怒为喜,接受了与吐蕃约和的建议,并派皇甫惟明和内侍张元方出使吐蕃。
赞普见到来使十分高兴,拿出贞观以来唐朝皇帝写给赞普的敕书展示给皇甫惟明等看,同年十月,赞普派大臣论名悉猎与即将返回的皇甫惟明等一起,前来长安,携带他的亲笔书信。在赞普致玄宗的信函中说道:“甥时尚公主,义同一家。中间张玄表等先兴兵寇钞,遂使二境交恶。甥深识尊卑,安敢失礼!正为边将交构,致获罪于舅;屡遣使者入朝,皆为边将所遏。今蒙远降使臣,来视公主,甥不胜喜荷。傥使复修旧好,死无所恨!”[36]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时候,赞普通过金城公主请求唐朝赐给《毛诗》《春秋》《礼记》等经典文献。正字于休烈持反对意见,理由是,汉成帝时,东平王刘宇求诸子和太史公书,皇帝都没有给,何况作为唐朝之敌对势力的吐蕃。如若让吐蕃获得这些典籍,则他们得知用兵权略,更会对唐朝造成威胁。玄宗遂让中书门下商议。裴光庭等不同意上述说法,他们认为,吐蕃刚刚停止战争,和唐朝约和,来请诗书,应该予以满足。这些典籍,可以使吐蕃逐渐接受教化,最终放弃贪婪掠夺。他批评于休烈只知道书中有权略变诈之语,不知道书中也有忠、信、礼、义等。玄宗觉得言之有理,就同意吐蕃的请求,命人抄写诸种典籍给吐蕃使者,以增进双方的感情和文化联系。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九月,吐蕃派遣其相论尚它硉入见,朝廷命鸿胪少卿李祺前往边界地区迎接,吐蕃请于赤岭为互市,玄宗予以准许。双方经济往来也开展起来。[37]
(二)赤岭划界
在双方关系得到改善的条件下,双方划界的问题就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正月,唐朝派工部尚书李嵩前往吐蕃,携带国信物1万匹,私觌物2000匹,皆杂以五彩。吐蕃也不放过给前来唐朝使者展示自己的机会,为了显示其军容严整,每有唐朝使者至吐蕃,他们都盛陈甲兵及骑马,以矜其精锐。二月丁酉,当李嵩等返回时,金城公主请在这一年的九月一日立碑于赤岭,以划分唐与吐蕃之边界,玄宗许之。金城公主之所以建议把时间确定在九月一日,是因为她考虑了李嵩返回长安以及双方准备的时间。双方约定在赤岭树立大石碑,上刻盟文。树碑之日,诏令唐朝守将瓜州都督张守珪和李行祎,吐蕃边将茫布支等一同亲临现场观看,树立以后,吐蕃遣其官员随唐朝使者分别前往剑南、河西、碛西,历告边州:“两国和好,无相侵掠。”同时,也让唐朝官员随吐蕃使者到吐蕃邻接唐朝的地区,做上述宣告。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唐朝派遣将军李佺前往赤岭与吐蕃将领分立界碑。[38]
(三)从碑文看划界之意义
赤岭碑文保存在《册府元龟》等书中,约500字,开头说明大唐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岁次壬申,“舅甥修其旧好,同为一家”的主观愿望,接着追述了贞观年间文成公主、景龙二年金城公主相继出嫁吐蕃赞普,密切了双方的关系。再述及边将不谨,导致双方交恶,因此造成隔阂。赤岭定界的原则是依照原来的疆界划分,“为封守,为罗斥候,通关梁”。接下来,强调不要忘记先代皇帝“一内外之礼,等华夷之观,通朝觐之往来,成舅甥之宴好”的恩德。以及讲究信义,重视盟誓,互不侵扰,使百姓安乐的愿望。最后宣誓:“言念旧好,义不忒兮。道路无壅,烽燧熄兮。指河为誓,子孙亿兮。有渝其诚,神明殛兮!”
稍微仔细分析这份碑石文字,以及上下文关系,就会发现它是由唐朝和吐蕃双方的文约不严密地组合在一起的。意思有不连贯和相互割裂的问题,而文字则明显不同。上文强调吐蕃“剽掠我牛马,蹂踏我农穑”,接着是“汉家军领亦不得兵马相侵,我家用(也?)不掩袭尔城守,覆坠尔师徒,雍塞尔道路,湮灭尔部落”。再接着往下又是唐朝盟文的抄袭,“不以兵强而害义,不以为利而弃言,则我无尔诈,尔无我虞,信也”云云。
尽管这次划界存在诸多问题,而且后来也未能很好地得到执行,但是它依然具有特殊的意义。首先,它毕竟标志着唐朝和吐蕃之间持续20年多的战争状态的暂时结束,并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讨论和好问题。其次,双方都表示了不忘旧好,渴望和睦相处的愿望。此外,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相互了解,为加强双方的人员往来与交流提供了条件。开元二十三(公元735年)二月,吐蕃派使臣悉诺勃藏来贺正,贡献方物,还给宰臣赠送了银器。三月,唐朝命内侍窦元礼使吐蕃,悉诺勃藏返回,唐朝还命通事舍人杨绍贤前往赤岭宣慰。次年正月,吐蕃又遣使者贡献方物,金银器玩数百件,皆形制奇异,玄宗下令这些珍玩列于提象门外,让群臣共同观赏。[39]由此可见双方关系得到改善之一般。
只可惜,这种局面持续时间太短。也就在这一年,吐蕃西击勃律,且不听劝告,唐玄宗十分恼怒,认为吐蕃背弃盟约,于是双方重新开始进入战争状态。在青海地区,出现另外一种情况。当唐蕃双方设数栅为界,互置守捉时,唐朝河西节度使、散骑常侍崔希逸告诉吐蕃边将乞立徐:两国和好,何须守捉,妨碍百姓耕种,请罢守捉,以成一家,这样不是更好么?乞立徐回答说:你本人为人忠厚,所说必是肺腑之言。但是恐怕朝廷未必能做到相互信任,万一有人存有坏心,掩我不备,到时候后悔也晚了。崔希逸还是坚持要求,于是派使者和乞立徐杀白狗为盟,各去守备,吐蕃也无所防备,畜牧遍野。崔希逸的属下孙诲欲邀其功,便上奏朝廷,声称吐蕃无备,攻之必捷。唐玄宗派内给事赵惠琮和孙诲前往视察,看到这种情景,惠琮矫诏命崔希逸出击吐蕃,崔希逸不得已而从之,大破吐蕃于青海之上。赵惠琮和孙诲得到奖赏,而崔希逸却因为失信于人而郁郁寡欢。据说,崔希逸和赵惠琮都出现幻觉,看见白狗作祟,受惊而相继去世。[40]吐蕃则连续犯边,玄宗下令毁掉分界之碑。
[1] 《梁书》卷五四“诸夷传”河南,中华书局,1992。
[2] 欧阳修、宋祁等撰《新唐书》卷二“太宗纪”,中华书局,1975。
[3] (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三“太宗纪”下,中华书局,1975。
[4] (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三“太宗纪”下,中华书局,1975。
[5] 《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
[6] 托马斯(F.W.Thomas):《新疆的吐蕃文书》(Tibetan Literary Texts and Documents Concerning Chinese Turkestan Ⅱ 1951.)。
[7]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P.T.1288号文书,巴考(J.Bacot)、杜散(Ch.Toussant)、托马斯(F.W.Thomas):《敦煌历史文书》(Documents de Touen-Huang Relatifs a Histoire dur Tibet,Paris,1940);王尧、陈践:《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民族出版社,1992,第146页;黄布凡、马德:《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甘肃教育出版社,2000,第40页。
[8] 《资治通鉴》卷二〇〇“唐高宗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条。
[9] 王尧、陈践:《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民族出版社,1992,第146页;黄布凡、马德:《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甘肃教育出版社,2000,第40页。
[10] 《册府元龟》卷九九一“外臣部”备御四。
[11] 《册府元龟》卷九九一“外臣部”征讨五。
[12] 林冠群:《唐代前期唐蕃竞逐青海地区之研究》,《西藏与中原关系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1993,台北,第1~37页。
[13] 《册府元龟》卷一七〇“帝王部”来远条;《新唐书》卷四三“地理志”一威州条。
[14] 《册府元龟》卷九八六“外臣部”征讨五。
[15] 《册府元龟》卷四四三“将帅部”败衄条;卷三八四“将帅部”褒异条。
[16] 《资治通鉴》卷二〇二。
[17] 《册府元龟》卷九九一“外臣部”备御四。
[18] 《册府元龟》卷九九一“外臣部”备御四。《资治通鉴》卷二〇二。
[19] 王尧、陈践:《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民族出版社,1992,第147页;黄布凡、马德:《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甘肃教育出版社,2000,第42页。
[20] 《资治通鉴》卷二〇三。
[21] 王尧、陈践:《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民族出版社,1992,第148页;黄布凡、马德:《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甘肃教育出版社,2000,第44页。
[22] 《资治通鉴》卷二〇二。
[23] 《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
[24] 《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
[25] 唐玄宗:《亲征吐蕃制》和《讨吐蕃制》。
[26] 《全唐文》卷二三。
[27] 《资治通鉴》卷二一一。
[28] 《资治通鉴》卷二一〇、卷二一一;《册府元龟》卷一一九“帝王选将部”一。
[29] 《册府元龟》卷九九五“外臣部”交侵条。
[30] 《资治通鉴》卷二一三。
[31] 《册府元龟》卷九八六“外臣部”征讨五。
[32] 《册府元龟》卷三八五“将帅部”褒异十一。
[33] 《册府元龟》卷九九二“外臣部”备御五。
[34] 《资治通鉴》卷二一三。
[35] 王尧、陈践:《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民族出版社,1992,第166页;黄布凡、马德:《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甘肃教育出版社,2000,第285页。
[36] 《资治通鉴》卷二一三。
[37] 《资治通鉴》卷二一三。
[38] 《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
[39] 《册府元龟》卷九七一“外臣部”朝贡四;卷九七五“外臣部”褒异二。
[40] 《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