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元年间唐对吐蕃政策的调整

（一）朝臣和官僚的腐败无能

在高宗时期，唐朝始终未能扭转对吐蕃军事上的不利局面，这与辽东兴兵出征高丽，以及连续对北边的突厥用兵有密切的关系，也与唐朝上层官僚和边将缺乏斗志及献身朝廷精神有关联。我们已经看到：郭待封因为不满当年的同级将领薛仁贵被提升，而丧失原则导致大非川10余万唐军的惨败。也看到，刘审礼身陷重围，而作为主将的李敬玄见死不救，缺乏应有的协助精神。事实上，唐朝上层内部隐含的问题还远不止于这些。在金城公主一个年幼的弱女子出嫁吐蕃、结和边疆强邻的时候，唐中宗召侍中纪处讷，希望他持节送公主前往吐蕃，纪处讷“拜谢，既而以不练边事固辞”。中宗又找到中书侍郎赵彦昭担任使者，后者担心充外使，会失去其权宠，很不高兴。而司农卿赵履温不仅不劝说赵彦昭接受皇命，送公主远行，反而怂恿：以朝廷宰辅充当一介之使，不是很卑贱么？甚至在赵彦昭的求助下，私下里请安乐公主说情，拒绝了这项任务。中宗继续找人，左卫大将军杨矩总算给皇帝面子，接受了这项任务。可是，就是这位封疆大吏在担任鄯州都督时，接受吐蕃贿赂，将肥沃的河西九曲之地送给吐蕃，作为金城公主的“汤沐”之所，从而给吐蕃入犯唐朝边地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最后事情败露，畏罪自杀。^[23]看到唐朝高层官僚的如此景象，人们还能相信大唐王朝的强盛么？还会怀疑在和吐蕃交战中唐朝军队屡屡失败的原因就在自身么？

（二）吐蕃噶尔家族覆灭及其影响

武则天当政时期，虽然做过一些努力，但是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在对待吐蕃问题上的诸多被动局面。但是，武则天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冬天到圣历二年（公元699年），在吐蕃内部发生了一次重大事件，这就是一直指挥吐蕃大军和唐朝对抗的噶尔家族的覆灭。《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狗年（公元698年）冬季，对噶尔家族治罪。汉文史书记载比较详细，《旧唐书·吐蕃传》记，吐蕃自论钦陵兄弟专统兵马，钦陵每居中用事，诸弟分据方面，赞婆则专在东境，与中国为邻，30余年，常为边患。其兄弟皆有才略，诸蕃惮之。圣历二年（公元699年），其赞普器弩悉弄（赤都松，或都松莽布支）年渐长，乃与其大臣论岩等密图之。时钦陵在外，赞普乃佯言将猎，召兵执钦陵亲党2000余人杀之。发使召钦陵、赞婆等，钦陵举兵不受召，赞普自率众讨之，钦陵未战而溃，遂自杀，其亲信左右同日自杀者百余人。赞婆率所部吐谷浑部落7000帐及其兄子莽布支等来降，则天遣羽林飞骑郊外迎之，授赞婆辅国大将军、行右卫大将军，封归德郡王，优赐甚厚，仍然命赞婆带领其部兵在洪源谷迎击吐蕃入犯。^[24]《资治通鉴》卷二〇六对其所受封号记载略异，为“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他的后代在唐朝长安定居下来。

论钦陵家族在吐蕃的覆灭，是吐蕃统治者内部政治斗争的产物。自噶尔东赞域宋（即禄东赞）当政以来，为赞普家族政权的稳固，吐蕃经济社会的发展，特别是军事上的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位高震主，权大欺上，钦陵兄弟忽视了处理君臣关系这一重大问题，同时在吐蕃上层贵族集团内部，一些失势的贵族自然不甘心看到噶尔家族长期独霸吐蕃军政要职的局面，他们和渴望恢复君权的赞普家族联合起来，最终剪除了钦陵兄弟，从而改变了吐蕃军政由一个贵族家庭主持的局面。噶尔家族的覆灭对唐朝和吐蕃关系也产生一定的影响，吐蕃大规模的军事入掠有所收敛，吐蕃上层开始一个短暂的调适期，对唐朝军事的活动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减弱，但是它的政权性质和吐蕃王朝的内部结构依旧，对唐朝内地财富的掠夺自然也并未终止。

（三）唐玄宗的整饬和改革

唐玄宗即位后，试图改变自高宗以来长期执行的消极防御策略，对吐蕃采取了较为强硬的措施，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御驾亲征，显示征讨吐蕃的决心，并用以振作士气。唐玄宗先后颁布《亲征吐蕃制》和《讨吐蕃制》，以示解决吐蕃侵扰边地问题的坚定决心，同时鼓舞长期以来低落的士气。前份诏书主要是调动关内兵马，试图西出陇右，目标直指吐蕃占领之下的青海湟中。在后者中，唐玄宗明确提出奖赏条件：“其河西、陇右、安西、剑南等州节度将士以下，有能斩获吐蕃赞普者，封异性王，斩获大将军者，授大将军，获次以下者节级，授将军、中郎将。不限白身官资，一例酬赏。”^[25]

第二，充实力量，备边严防。唐玄宗下诏《命备吐蕃制》，对防守吐蕃的各个军团做了明确部署：陇右通共团结马步3.9万人，临洮军团8000人，河源军团6000人，安人白水军各团1500人，积石莫门军各团2000人，河西道蕃汉兵团结2.6万人，赤水军团1万人，玉门豆卢军各2000人，按照原来的防务要求严加戒备，同时抽调关内兵1万人，朔方健儿弓箭手1万人等，分别前往临洮、会州等地备战。^[26]针对河西陇右地区成为吐蕃主攻目标的情况，他还专门颁布《令陇右河西备边制》，号召驻守将士，严把关口，速筑城池，倍加防御。原来吐蕃得到河西九曲之地后，逾河筑城，设独山、九曲两军，并在河上造桥，经常由此入犯唐朝辖地，玄宗听姚崇、卢怀镇等之奏，毁桥拔城。^[27]在睿宗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十二月，曾设置了河西节度、支度、营田等使，领凉、甘、肃、伊、瓜、沙、西7州，治凉州。玄宗开元二年（公元714年）十二月甲子，新置陇右节度大使，领鄯（西宁）、奉（西仁州）、河（临夏）、渭（甘肃陇西）、兰（兰州）、临（甘肃临洮）、武（甘肃武都）、洮（甘肃临潭）、岷（甘肃岷县）、郭（青海尖扎）、叠（甘肃迭部）、宕（甘肃宕昌）12州，任命郭知运为节度大使。次年四月，以右羽林军大将军薛纳为凉州镇军大总管，赤水、健康（在祁连山）、河源及缘边州军，并受其节度。仍郭虔瓘、张知运、杜宾客相知，共为表里。郭虔瓘可持节，充朔州镇大总管，和戎及并州以北缘边州军，并受节度。仍与张知运、甄道一相知，共为犄角。开元元年（公元713年）十一月丁酉，以左羽林军大将军郭虔瓘兼任安西大都护、四镇经略大使，全面加强河西陇右和西域四镇的军事防卫。^[28]

第三，利用好周边各个部落和邦国势力，对吐蕃形成包围和牵制的形势。当时吐蕃周邻的一些部落和小国纷纷前来唐朝，要求得到支持，或者请缨出征吐蕃，唐玄宗都积极加以利用，对吐蕃的内犯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开元八年（公元720年）七月，南天竺国王尸利那僧伽摩请以战象、兵马讨大食及吐蕃，仍求以名其军制，玄宗嘉之，名为怀德军。^[29]天宝元年（公元742年）九月，护密国王子颉吉里匍遣使上表，请背吐蕃归唐，唐朝赐以铁券。箇失密（克什米尔）在唐朝的积极笼络下坚定支持唐朝。从而给吐蕃造成合围之势，牵制了吐蕃在东部和北部的扩张军事活动

吐蕃进攻瓜州城时，曾经约突厥毗伽可汗共同行动，毗伽可汗不仅没有与之为谋，还把吐蕃的秘信献给唐朝廷，玄宗嘉之，许其在西受降城为互市，唐朝每年运送缣帛数十万匹交换突厥的马匹，以备军用，同时作为监牧之种马^[30]，从此唐朝的骑兵队伍更加壮大，而突厥又在经济上获得实惠，双方形成相互支持的局面。

第四，用将奖罚分明，用兵主动出击。开元二年（公元714年）十月，薛讷破吐蕃于渭州西界武阶驿，斩首1.7万千级，获马7.9万匹；五年（公元717年）七月壬寅，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大破吐蕃于九曲。十年（公元722年）八月在小勃律打败吐蕃。十五年（公元727年）春正月辛丑，凉州都督王君破吐蕃于青海之西。^[31]一系列战斗取得了胜利，扭转了高宗以来对吐蕃的消极被动局面。

自唐玄宗天宝六载（公元747年）之后，唐朝对吐蕃的战争取得了巨大的胜利，高仙芝、李嗣业等在对小勃律的用兵中获得成功，俘获勃律王和吐蕃公主的同时，也对吐蕃及其追随者予以沉重打击，“于是拂林、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归国家，款塞朝献”^[32]。天宝八载（公元749年）六月，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率河东河西灵武及突厥阿布思等兵士6.3万攻吐蕃石堡城，夺得胜利。更名为神武军，分兵镇守。接着，哥舒翰又在天宝十三载（公元725年）三月率兵攻破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并收复九曲。唐朝在这里新设置洮阳郡及神策军、浇河郡、苑秀军等。^[33]在四川西部和南诏地区与吐蕃的对抗中也赢得了主动，遏制了吐蕃的掠夺活动。但是，唐蕃争夺的过程依然充满了曲折和复杂，吐蕃也并没有因此放弃武力掠夺的策略。

（四）瓜州之战

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九月丙子，吐蕃大将悉诺罗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执刺史田元献及河西节度使王君之父王寿，进攻玉门军。并派被俘虏的僧人前来激将，问王君尝以忠勇许国，为什么不出来一战。王君登城楼西望流泪，终于不敢出兵应战。莽布支转而进攻常乐县，县令贾师顺率众据守，吐蕃进攻10余天未能攻克，劝降不从。莽布支让县令交出城中财物，贾师顺命士兵脱去衣服，吐蕃以此知城中并无多少财宝，遂毁坏瓜州城后，撤兵。^[34]王君由于早年地位寒微，遭到回鹘、契苾、思结、浑四部首领的轻视，后来他做了河西节度使，对这些部落首领有所抑制，这些部落首领心怀怨恨，遂试图上书朝廷说明不满缘由，而王君则通过驿传，先行诬告四部有反心，结果他们分别被流放各地。被流放的回鹘人承宗之族子瀚海司马护输，纠合党羽为承宗报仇。时值吐蕃遣使由小路至突厥，王君派精锐骑兵在肃州将这些人消灭，而他在返回的路上，行至甘州南巩笔驿时，却遭到护输伏兵的袭击，判官宋贞当时被杀，属下奋力反击，全部战死，王君最后被护输杀害。等到凉州兵前来救援时，护输逃往吐蕃。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也记载，赞普赤德祖赞时，王与大论悉诺罗恭禄计议后，“御驾亲征”，夺取唐朝土地，攻陷唐朝瓜州等城。唐朝从上部收取的众多财宝均储存于瓜州，吐蕃攻陷后全部接收，上层贵族得到唐朝的许多财宝，庶民黔首也大多获得唐朝丝绸锦缎。^[35]

瓜州失利后，朝廷任命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节度等副大使，他又奏健康军使张守珪为瓜州刺史，修复城池，设立都督府，以张守珪为都督。原来守卫常乐县有功的贾师顺升任沙州刺史。逐渐控制了河西的军事局势。开元十六年（公元728年）七月，吐蕃大将悉末朗犯瓜州，被都督张守珪击退。接着，河西节度使萧嵩、陇右节度使张忠亮大破吐蕃于渴波谷（在青海湖西），张忠亮继续追击，攻克位于九曲的吐蕃大莫门城。八月，吐蕃入犯唐朝甘州，萧嵩派左金吾将军杜宾客率领4000弓箭手出征，在甘肃张掖祁连城下打败吐蕃军。次年三月，瓜州都督张守珪、沙州刺史贾师顺出击吐蕃大同军，获得胜利。接着，朔方节度使信安王祎攻克吐蕃石堡城，这里曾经是吐蕃的重要军事基地。夺取石堡城后，玄宗十分高兴，更命石堡城为振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