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本经】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而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析文解字】
这又是一篇为国人熟知的寓言故事。唉!可叹数十年寒窗苦,甚至一生皓首穷经,搞不懂为什么文惠君说:“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由“庖丁”自然想到吃肉,荒唐莫过国人所谓“吃什么补什么”的营养理论。下面先对文中的字词作些解释。
第一自然段中,“庖丁”指掌厨丁役之人。根据成玄英的注疏,“文惠君”即是“梁惠王”,姑且从之。“砉(huā)然”是象声词,指疾速运动时皮骨发出的声音。“(huō)然”也是象声词,指皮肉分裂或破裂的声音。《桑林》是殷汤乐章名。《经首》是唐尧乐章名。在《外篇·天运第十四》“北门成问于黄帝”一节中还有“咸池”乐章,是黄帝乐章名。
“技盖至此乎”一句中,“盖”通“曷”,何也。
第三自然段中,“天理”是自然的纹理之义。“郤”(xì),指间隙,空隙。“窾”(kuǎn),指孔穴,空隙。“肯綮”(kěn qìnɡ),指筋骨结合的地方。“”(ɡū),指大骨。“硎”(xínɡ),指磨刀石。“族”字是会意字,甲骨文“族”字的字形是“”,表示在旗巾之下汇聚了很多手拿弓箭的人。“謋(huò)然”是象声词,形容得其宜而用力少。
“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庖丁解牛竟然也能悟道!可见道非解牛,非非解牛。
“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喻指向道之人莫要依根逐境,而应以真心照境。
“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此是自然之道的解牛之用。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一句,生动地阐明向道之人内无我、外无人、中无可为之事,适时而用,当机而退,御物而不伤神的道理。养生之要,莫过“以无厚入有间”:肉身如聚,悟得身空,顺理而行,则神运无碍。
“怵然为戒”和“善刀而藏之”则旨在警示向道之人,要慎用精神、善用善藏。
【译文】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一抟一触,肩之一倚一靠,足之一踏一挪,膝之一撑一抵,伴随着骨肉砉砉的相离声,与进刀的割解声,莫不与乐相谐,既合于《桑林》舞的舞姿,又合于《经首》乐章的韵律。
文惠君说:“啊,太妙了!解牛的手艺怎么能达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呢?”
庖丁放下刀回答说:“臣下所喜好的是道,超过对解牛手艺的追求。臣下刚开始解牛的时候,眼中所见之牛都是完整的牛;三年之后,在臣下的眼中就不再有全牛了;如今,臣下解牛时是用心神领会而不是用肉眼观察,感官知觉停止了而心神在运作。顺着牛身的自然纹理,劈开筋骨的间隙,循着骨节的间隙,根据牛本身的生理结构去用刀。即使是经络相连错结的地方我也运刀无碍,何况那大骨头呢!技术好的庖人一年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用刀去切割;普通的庖人每月就需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用刀去斫砍。我这把刀现在已经用了十九年了,所解之牛数以千计,而刀刃仍然像刚在磨刀石上新磨的一样锋利。牛身上的骨节是有间隙的,而神运的刀刃是没有厚度的,以没有了厚度的刀刃切入有间隙的骨节,当然是游刃恢恢而宽大有余了。所以这把刀用了十九年还像新磨的一样。虽然这样,解牛每至筋骨交聚盘结之处,我明白其处善解艰难,为其怵惕戒慎,神情专注,动作谨缓,运刀一丝不苟,牛在我的刀下哗哗啦啦解体了,如同泥土溃散落地一般。这时我才提刀而立,如凌绝顶般环顾四方,为之感到踌躇满志。然后,把刀揩净精心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之道了。”
【段意小结】
本节藉“庖丁解牛”的寓言故事,阐明“以无厚入有间”,慎用善藏的养生之道,指明悟得身空,顺理而行,则神运无碍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