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桢

李卓吾先生没，而其遗书盛传，有《说书》，有《藏书》，有《焚书》。《说书》以制义发孔、孟、曾、思之精蕴；《焚书》所杂著诗文谈经评史，大义微言；《藏书》始周末，迄胡元，笔削诸史，断以己意。今所行《续藏书》则自明兴及庆、历诸臣列传也。其目有功臣，有名臣。功臣有开国，有靖难；名臣有开国，有逊国，有靖难，有内阁，有勋封，有经济，有清正，有理学，有忠节，有孝义，有文学，有郡县。盖王侯将相，士庶人，方外缁黄，佣仆妾妓，无不载矣。名臣或有功，而功臣不必有名。抑或以功封而不书，或于传附见其名，或名两见而从其所重，或没未久而得传，或负俗之议而为分明之。秉权衡，破拘挛，显微阐幽，标新领异，与《藏书》略同。惟一于扬善不刺恶为异耳。

本朝史职废，列圣实录于臣下事不详。而野史杂出，韦布之士不尽谙朝章，荐绅之伦不尽负史才，信耳者不审于时势，见小者不关于大体，修词者不当于故实。甚乃苛责深文，恣臆冥决，所好生羽毛，所憎成创痏。古人多闻阙疑与人不求备之意，泯灭澌尽矣。先生出入三朝，勤学好问，博古通今，所师友正人君子。故其甄别去取，若奇而正，若严而恕，若疏而核，若朴而藻，可谓良史。昔者孔子作《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是以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传闻异词，而自许以文则史，事则齐桓、晋文，义则自取。先生书诸臣事，虽贵贱不同，在一时皆为雄伯；录诸家文，非金匮石室之藏，则名卿硕儒之制。而其义无所因袭，无三讳，无三辞，傥亦知我罪我惟《春秋》之指乎？

先生尝以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三王五帝不沿礼乐，即孔子之是非尚以为不宜施之今日，况于他人！是书也，余谓必合三书并观，而后得先生之心。得其心，恨先生不遇龙门兰台时，专力成一代史。不得其心，遂受祸等于班、马。夫孔子且有罪我，况于先生！先生生平与焦太史扬扢为多，而绝笔赵人马侍御家。闽人苏郡伯得之，金陵王维俨行之，新都江似孙校之。两君雅意文献，使名山之副流布人间，有功于李先生，庶几杨子云之桓谭矣。京山李维桢本宁父撰。（《续藏书序》，见《李贽全集注》第十一册第359～360页。又见《李氏全书》附《李温陵外纪》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