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鑛

今摛辞家诗文两大派迥别矣，然此外有赋，有排偶，有四言，此三种，又各自为体，不与彼两派同。近因读《毛诗》，欲将古来四言，除三百篇外，自《卿云歌》、石鼓文等起，至唐末止，共分类选为一部，以备私览。有暇更欲选排偶一种。昨今文选，则正如《文章轨范》，《古文关键》大约俱是散文耳。今之所尚者，散文也。前来教谓今人以事辞为议论，不敏尚未得其解。辞命、议论、叙事，列为三体，肇自西山氏，此亦前人所未及。今散文率不出此三项，然议论实自宋人始盛。今吾等读文字，至宋人议论，则剖析明白，即与面语同，唐以前别是一调，稍觉迂而不切，阔而不细。大抵议论兆自孟、庄、荀，而宋人机缄则自昌黎启之。顾鄙性上下文字惟以工辞为准。《易·文言》曰修辞，《左氏》引夫子语曰慎辞。辞正是文章本色，议论而辞不工，则是语录；叙事而辞不工，则是小说。如《元晦语录》，论事情每极痛快，使人踊跃，然不可入文章家者，正缘辞不工耳。今人议论，似在讲学诸公。足下曾见李氏《藏书》否？其议论新奇处尽多，其书在金陵盛行。前小启谓大作以辞胜，正是推重意。《雕龙》云：“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此文章家精论，辞极其工则文之技尽矣。然要亦不可偏，如太函则惟加意于辞，乃翻觉细小。细思足下自谓议论胜之说，似是谓主张处胜耳。主张乃意，不可谓议论也。（《与余君房论诗文书》，《姚江孙月峰先生全集》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