敉平与破裂:邓·司各脱论形而上学与上帝超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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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如果说西方文明是由希腊元素、希伯来元素、罗马元素、日耳曼元素乃至阿拉伯元素熔炼而成的一种“合金”,那么,自基督教产生以降的千余年历史就是熔炼这种合金的大熔炉。熔炼的过程包含着不断的加料和加温。12—13世纪,伴随着西欧人发动的十字军东征,阿拉伯文明大规模传入西欧,尤其是带有强烈阿拉伯色彩的亚里士多德主义,堪称这个熔炼过程的最后一次加料和加温。新的元素的加入势必产生强烈的化学作用,冲击着原有的结构。围绕着对待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态度,西欧经院哲学迅速形成了不同的阵营。激进的拉丁阿维罗伊主义几乎全盘照搬亚里士多德哲学以及阿拉伯人的诠释,在世界的永恒性、灵魂不朽等诸多问题上冲击着基督教的信仰,遭到坚守柏拉图—奥古斯丁主义的方济各传统的强烈抵制,而托马斯·阿奎那所代表的新兴思潮则力主消化和改造亚里士多德哲学,以为基督教信仰论证。托马斯在死后被罗马教廷封圣(1323年),标志着教会官方对他的学说的承认,但并不能阻止方济各传统继续分庭抗礼,经院哲学晚期的司各脱和奥卡姆就是其著名代表人物。19世纪以降,在罗马教廷的大力提倡和支持下兴起的新经院哲学极力渲染托马斯主义,使托马斯逐渐地遮掩了司各脱等人的风采,这种情况也同样影响到中国学界对西方中世纪哲学的研究。对托马斯的研究已经有大量的专著出版,而司各脱则少有人问津。雷思温先生的专著《敉平与破裂:邓·司各脱论形而上学与上帝超越性》可谓我国西方哲学研究的填补空白之作。

通读完这部书稿,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作者的视野之开阔和匠心之独运。凭借对西方哲学史的深厚理解,作者牢牢地把握住阿拉伯文明的传入在西欧造成的这种思想动荡及其后果,以大量翔实的第一手资料深入论证了司各脱面对新的形势,重新提升上帝的超越性,从而造成“作为受造物与上帝中介的形而上学相似性与比例性逐渐削弱”,亦即“中介的消失”,进而影响到笛卡尔和近代哲学的思想史脉络。作者对司各脱的这种准确定位使我们得以更全面、更正确地理解司各脱本人的思想,以及宏观上的西方哲学史。

作者把司各脱形而上学的特点概括为“形而上学的去中心化”,认为这种“去中心化”既导致“存在的敉平”,也包纳“存在的破裂”。司各脱从亚里士多德对第一哲学是研究作为存在的存在的规定出发,认为存在概念是单义的,“存在的单义性所包含的相同性与超越性为亚里士多德主义传统所建构的实体与偶性、上帝与受造物的相异性提供了平等、共同而均质的起点,这就是存在的敉平”。另外,存在的单义性学说又要求超越者学说的配合,超越者超越了属相和范畴。“正是存在的单义性及其超越性,才使得存在的敉平化得以可能。不过既然这种敉平由于其超越性从而并不是种属意义上的,那么也就使上帝和受造物这样的相异存在者的破裂得以可能。正是存在的破裂维护了上帝的超越性。”由此,“形而上学不再聚焦于作为最高或最中心点的神圣存在者,或者作为核心含义的实体之上。形而上学变成了一门超越了形而上学中心点及其伴随的依赖性因素的超越性科学”。正是基于这一独具匠心的布局,作者展开了他对司各脱形而上学的全面阐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司各脱正是从“存在的敉平”开始,最终却得出了“存在的破裂”的结论,用作者的话说,是“司各脱将这一亚里士多德主义的经典学说转换成了反亚里士多德主义的模式”。必须说,作者准确地把握住了司各脱形而上学的本质。

书稿给人的另一深刻印象就是丰富的资料。作者亲自搜集和翻译的大量原始文献、对国内外学界已有研究成果的旁征博引,不仅彰显了作者学风的严谨和研究的艰辛,而且为作者所持的学术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佐证。思想史学术界历来有一种观点,即“让材料自己说话”。然而,若没有作者对材料的精心挑选、组织和诠释,材料自身是不会说话的。本书作者在浩如烟海的材料中游刃有余,深通驾驭之道,显示出作者深厚的学术功底。

有鉴于此,我非常乐意把雷思温先生的这部专著推荐给学术界和读书界,希望它能够得到肯定和承认,也希望它能够引起人们对司各脱形而上学的更多关注。

是为序。

李秋零
2018年10月24日